在广兴这个公装大单上，她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她必须改变自身，摒弃从前的李文琳，开始全新的职场生涯。

李文琳一个人低着头回了家，广州的街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没有打伞，雨水淋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在外面受了伤，希望回到温暖的家里，在爱的人面前哭着舔伤口。这次被张莉莉陷害，对她的伤害太大了，简直是毁灭性的。

回到家里，叶小凯竟然不在家，李文琳心里一片失落，独自坐在静静的房子里，脑海里反复回想的都是张莉莉对她的陷害。

天黑了，李文琳也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直到叶小凯满身疲惫地回了家，打开门，习惯性地按亮日光灯，才发现李文琳已经回来了。

“文琳？今天怎么了，回来得这么早？

叶小凯很是意外。李文琳抬起头来，看到他一身的汗水，衣服上面都是泥土灰尘，虽然隔得很远，可是那股汗味却阵阵传来。叶小凯做什么去了？不仅回来得晚，而且身上又脏又臭。

李文琳心里闪过疑惑，面对叶小凯关心的询问，她只能说：“今天公司不用加班，所以早点儿回来了。”关于张莉莉的事情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想让叶小凯担心，她看了他一眼，叶小凯正在拍打着衣服想努力拍去上面的灰土。李文琳说：“小凯，你到哪儿去了，出去面试了吗？”

叶小凯立马停止拍打尘土的动作，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说：“嗯，文琳，我找到工作了。”

“啊，真的？”

李文琳惊喜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身上的重担仿佛也轻了，她的心情就像乌云过后的晴空一般。

叶小凯看到她那么惊喜激动，反倒不安起来，他局促地说：“只是临时工，按天计钱的。”

“也不错啊，小凯，一切慢慢来，总比没有什么事做要好。是什么工作啊？”李文琳走近一步，关心地问道。

叶小凯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身体退后了一步，嗫嚅着说：“还是老行业，给别人编程序。”

李文琳点点头，问：“一天多少钱？”

“八十块。”

“啊，这么少啊，你是编程序的啊，这个老板也太抠门了。”

“文琳，现在工作不好找，所以老板开得很少。我想我出去赚点儿小钱，买米买菜的钱以后就不用你出了。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太累了。”

“嗯，我知道的，小凯，等你找到正式工作了，我就辞职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公司干了。”

叶小凯怔了怔，许久才慢慢地说：“好啊，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

李文琳就幸福地走过去，倚在叶小凯怀里，心想他找到了工作实在是太好了，无论如何，哪怕挣得再少，多了一份收入，她肩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叶小凯抱紧了她，低头吻着她的发丝，轻声说：“是我没本事，让你受苦了，我会努力的。”

李文琳听了很感动。

然而，张莉莉对李文琳的陷害仍然无法让她释怀，接下来的几天总是低着头上下班，对于张莉莉的张狂得意，其他同事的冷漠嘲笑，乔振天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都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她开始质疑自己为人处世的能力。以前，她总以为一个人与世无争就可以避免战争，一个人只要努力上进就会成功，一个人如果真诚善良肯定就会有许多朋友。但是，这一次，张莉莉以怨报德、一石二鸟对她的陷害，让她从前的信念彻底动摇。李文琳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输得一无所有。只是一个人虽然质疑从前，但是二十多年的观念一下子就改变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有什么外部的刺激。李文琳一直在思索着，迟疑着。想放弃从前的一切，做一个精明能干去拼搏的职场女性，心里却仿佛有个声音在质问她：你真的能做到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每天这样痛苦地上下班，内心受到巨大的折磨，李文琳甚至想着干脆辞职好了，她实在是再也不想和张莉莉这种阴险小人共事了。

事情发生变化，还得从第三天开始。那天，她一个人下班，走到广州街头，想着心事，经过一片工地时，听到熟悉的一声：“是，老板，我会尽快完成的。”

李文琳呆了一呆，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叶小凯！虽然他背对着她，正挨一个包工头的训骂，可是她认得出来。李文琳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那工人转过身来，她迅速地闪身，躲在一个店铺附近，往那边仔细张望着。没错，真的是叶小凯！他说他找到工作了，他所谓的工作就是在工地上帮人清理砖头吗？在工地当临时工？叶小凯啊，他是重点大学毕业，编程序数一数二，名副其实的白领精英，在金融危机中，失业找不到工作，竟然在工地当临时工。李文琳明白了，为什么自从他告诉她找到工作后，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到家，身上又脏又臭，回来吃完饭洗个澡，挨着床就呼呼睡下，原来他白天都在工地做这种体力活。

李文琳呆住了，看清了那个在工地上拾砖头的就是自己心爱的男友时，突然眼睛就湿了。真正相爱的人不就是应该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吗？叶小凯为了给她减少一点儿负担，连这种工作也肯做，而她呢，她这些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李文琳，你太对不起叶小凯了！

李文琳的心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都说一个人能伸能屈可以成就大事，可是这样的屈未免太委屈了吧。叶小凯对她，真是太好了。虽然叶小凯失业了，但是他仍旧积极面对生活，一直在不停地找工作。计算机方面的工作找不到，他竟然肯放下身架到工地上当临时工，而她呢，却因为张莉莉对她的陷害就想着退出!她太对不起叶小凯了，连到手的东西都想放弃。

叶小凯晚上回来，李文琳已经做好了饭菜，对于看到叶小凯在工地上当临时工的事情，她并没有说。男人都有自尊，叶小凯如果想让她知道早就说了。她只是对他特别好，晚上两个人亲密过后抱在一起，李文琳觉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安定。前几天她一直在摇摆，但是现在她明白过来了，看到叶小凯去工地打工，让她坚定了想法：她一定要改变从前的个性，变成一个精明能干无畏无惧的职场女性。她原想退出广兴的单子，成全张莉莉，一片好心却被人陷害，落到如此下场。如今别说广兴那个大单，就是刘业主那个小单也与她无缘了，保业都成了问题。叶小凯失业了，他却仍然努力地生活着，她要是不改变自身，也会失业，她和叶小凯就走到绝路了。不不，无论如何，她必须振作起来，坚强起来。叶小凯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她不能让他担心。在广兴这个公装大单上，她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她必须改变自身，摒弃从前的李文琳，开始全新的职场生涯。

从前的李文琳死了，现在的李文琳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乔振天说得没错，李文琳不是为任何人在做事，是为了自身在奋斗，她必须努力，尽快让叶小凯摆脱现在的境地。

李文琳经历了这次事件，明白了叶小凯对她的爱，她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于明天，重新有了信心。

第二天，刚到公司，她就主动在网上联系乔振天，“老乔，我改变想法了，我会继续负责广兴这个单的。张莉莉那里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付她的。我让她出局。”

李文琳转变如此神速，倒是让电脑这边的乔振天吃了一惊，原本老实软弱被人说几句就嚷着要退出的人，现在却要主动出击，真是太奇怪了。他笑了笑，将信将疑地问：“哦，你有什么办法？”

对于她突然改变的态度，他还是很欣赏的，甚至有几分激动。

李文琳笑了笑，“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你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也会充分做好准备的，什么时候要去见业主了，你提前通知我。”

“没问题。”

这样乔振天也就放心了，只是内心好奇，李文琳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她到底会怎样对付张莉莉呢？

李文琳看着坐在对面的张莉莉，张莉莉正在那里哼着歌做着图纸，她所谓的做图纸，就是把业主房屋的一些户型图数据输进去，然后auocad就会自动生成相应的室内设计图，这样出来的设计图是没有灵魂和人性的。不过，好在现在大部分业主疲于买房还贷，对于装修已经不怎么计较了，所以张莉莉靠着这些电脑傻瓜软件糊弄过去了很多业主。

李文琳隔着电脑看着她，心想她现在当然是春风得意了，这个女人从某一个方面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她的本事，她像一棵杂草，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棵生命力顽强的毒草。

太狠毒了。

不过，为了生活，李文琳必须要对付张莉莉，她再也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

快下班时，乔振天给李文琳发短信，要她晚一点儿下班。

等到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乔振天走到他们部门，说：“文琳，快点儿，我们去见广兴的业主。”

李文琳匆匆拎上手袋，踩着高跟鞋紧紧跟在乔振天后面。

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米色的裙装，脖子间系了一条亮色的丝巾，这让她显得既职业又亮丽。

听说要见业主，她立马紧张起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很安静。

李文琳看了看乔振天，压抑在心里的话还是问了出来，“是去见广兴的业主吗？”

乔振天点点头，笑道：“当然，否则还去见谁呢？”

李文琳愣了愣，说：“你没有通知张莉莉？”

“没有。”

乔振天回答得干净利落。

李文琳没有了话说，只是直觉这样做不太好，张莉莉要是知道他们两个人私自行动，不炸开了锅才怪呢。

“文琳，你不是说张莉莉交给你对付吗，我在等你的好消息呢。”

乔振天的声音在李文琳耳边响起。

李文琳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乔振天。乔振天笑眯眯的，李文琳眼里带着迷惑不解，说：“老乔，没有确定之前，不通知她不太好吧。毕竟安排她负责，也是公司的意思。”

乔振天挥了挥手，干净利落地说：“她来了，事情就办不成了，你要是不想坏事，你那边动作就快一点儿，如果你不能把她解决掉，那么我就出马！”

李文琳呆住了，只觉得乔振天未免太狠了。这时电梯已经到了一楼，乔振天大步走了出来，李文琳没有时间细想，只得紧随其后。

乔振天说：“好了，打起精神，全神贯注，不要东想西想了，做事情要果断，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迟疑，摇摆是最容易坏事的。”

李文琳点了点头，和乔振天走了出去。

朱杰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心情立马变好，和他们有说有笑的。乔振天和李文琳就华龙那个单的报价说了一下，朱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送走朱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两个人站在街边，李文琳说：“朱总好像很好相处。”

乔振天笑了笑，说：“这还是刚开始，难处理的事情在后头呢。文琳，不要高兴得太早。”

“报价的时候，我们说个价，他也没有什么意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乔振天笑道：“现在应该是各家装潢公司都在向他报价的时候，价高价低他根本不用说，广兴肯定也对华龙的装修进行了预算，他们心里也有数，各个装修公司为了竞争，自然会降的，降到他最满意的程度。”

“啊，那我们给的价算不算高啊？”李文琳有点儿担心。乔振天说：“不算高，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给的最低价了。我想其他家装公司多半也是这个报价，当然，你也知道报价可不是越低越好，最重要的是和他们广兴估的价差不多。其实，文琳，报价只是一个流程，大家在报价上都差不多，我们公司也没什么竞争力的。”

李文琳似懂非懂，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上班，张莉莉紧紧地盯着李文琳看，心里充满了愤怒。昨天晚上，她没有来加班，但是办公室有和她比较要好的心腹，看到乔振天到办公室来找李文琳，第二天就向张莉莉打了小报告，张莉莉自然?非常生气。

李文琳看到她生气的样子，想着解释也是多余，便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没有多说什么。

张莉莉压下怒气，只想着自己要马上行动了，乔振天根本不通知她就带着李文琳私自行动，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她要像马畅一样直接出局了。以前她还在同情马畅，现在应该同情自己，因为在乔振天的眼里，她估计是连坐下来商谈的资格都没有。

张莉莉想到这里，就恨得咬牙切齿。

张莉莉决定私自行动，单独去找广兴集团的常务副总。

为了见朱杰，张莉莉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她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一件月白色的裙装，脖子上系着蓝色的丝巾，让她看上去青春洋溢。脸上化了点儿淡妆，让她平庸的五官看起来增色不少。内衣穿的是魔术胸衣，这样让她的身材不再那么风平浪静，有了起伏，也就有了线条。

小时候，张莉莉第一次读《简·爱》就迷上了这本书，她觉得自己就是简·爱，五官平淡，身体瘦小，出身贫寒。她极其喜欢这本书，每当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平淡无奇的样子时，她总是鼓励自己：没关系，只要你努力，每天都向前向前再向前，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爱情，事业，理想，家庭等等。

但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她读书很努力，却最终与大学擦肩而过。读了个大专后，一个人从老家出来，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最后来到广州。在这个城市待了好几年了，可是依然像无根的萍草一样漂着。

随着年纪的增长，社会阅历的丰富，她慢慢发现，《简·爱》只是一个童话，写这本书的作者一定也是一个长相平庸出身平庸的女人，她的生活不如意，所以幻想了这样一本美满的。

真正的生活太残酷了，这是一个以色取人的权钱世界，如果你长得漂亮，那么作为女人，你会得到很多的方便。美色，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本，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愿意和长得好看的人打交道，就是一两岁的小孩子，看到漂亮的姐姐也会愿意亲近。

所以张莉莉为了做成广兴这个单，要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虽然先天条件不足，但是她可以用后天的手法来弥补，服装、化妆、美体瘦身等等。

她曾经为了买一件上档次的衣服，吃了半个月的方便面。

张莉莉打扮好，就直接去了广兴集团的项目部，直接找到了朱杰的办公室。

张莉莉对秘书小姐说：“你好，我是狮豪的设计师，我和你们朱总有约。”

秘书让她稍等，打了一个电话给朱杰。朱杰听说狮豪有一个女设计师想找他，以为是李文琳，自然是笑着说好。张莉莉听朱杰同意见面了，心里还很高兴，她振作精神走进去。抬起头来的朱杰看到是张莉莉，一张笑脸立马僵住了，随即皱起了眉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张莉莉不明白朱杰的态度为什么突然间转变得那么快，但是她不是轻易退缩的人，当即笑了笑，有礼地走上前，说：“朱总，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狮豪家装公司的设计师张莉莉，上次吃饭时我们见过的。”

她鼓起勇气说完，心里却忐忑不安。

朱杰一直低着头看文件，根本不抬头看她，心里已经对乔振天产生了严重的不悦。想着乔振天，你们狮豪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有几个设计师，到底谁说了算！

张莉莉看到朱杰不吭声，怕他没听见，只得提高了音量，再次鼓起勇气，微笑着说：“朱总，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您对华龙的装修有什么看法，我们设计师是要把业主的想法放在第一位的，设计师的宗旨就是为业主服务。”

朱杰听得不耐烦，低着头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我还有事，改天再谈吧。”

说着朱杰就拿起电话，好像马上要打电话的样子。

张莉莉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要好好把握，当下笑了笑，继续有礼貌地说：“只耽误朱总几分钟，只要几分钟。朱总，这是我以前的设计作品，您看看。”

朱杰就是有再好的涵养现在也愤怒了，他日理万机，就是闲着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和这样的女人聊天上。他木着脸看了一脸张莉莉，看她身材瘦小，皮肤发黄，平平无奇，一颗发火的心就更没有了心平气和的理由。

他直接拿起电话，拨通了乔振天的号码。乔振天正在公司，看到朱杰主动给他打电话，立马受宠若惊，马上接通电话，恭敬道：“朱总，是，我是乔振天。”

朱杰看了一眼张莉莉，对电话里冷声说：“乔经理，你是怎么回事？昨天你不是和李文琳与我接洽过了吗，怎么今天又有一个女设计师来找我？你们公司到底是谁在负责这件事，到底是谁说了算？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浪费不起。”

乔振天一听这话，脑袋里轰的一声，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他站了起来，虽然朱杰没在面前，可是好像就站在他面前一样，他一脸讨好的笑，语气也十分谦卑，“朱总，我们广兴没有安排其他设计师啊，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怎么是误会，她现在就在我办公室，她说是你们广兴的，你把这件事处理好，没处理好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的时间不是浪费在这上面的！”

朱杰板起脸挂了电话，拿了公文包就直接出了门。张莉莉一个人呆在那里，对着偌大的办公室不知道何去何从。

片刻的静寂，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动听伤感的彩铃在手袋里不停地响着，是张韶涵唱的《隐形的翅膀》。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张莉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隐形的翅膀就是再勇敢坚持，如今也被迫折断了。张莉莉拿起手机，看到是乔振天打来的，她知道他找她是为什么，她没有接电话，直接掐断了，然后一个人沉默着出了广兴。

张莉莉没有心情回公司，因为不用想也知道，只要一进公司，乔振天肯定会对她破口大骂。电话仍然不停地响着，到了最后，她干脆关了机。

一个人在广州街头游荡，直到快下班时，张莉莉想了想还是回了公司。因为回了公司，她好歹还能找点儿事做，觉得自己还有价值，现在回到租住的房子，估计心情更坏。

她是在下班后才回到公司的，原以为乔振天他们肯定下班了，没想到刚刚走到自己的格子间，乔振天就大步走了进来。

“张莉莉！”

乔振天板着脸走到她面前，张莉莉就当做没听见，她转过身去茶水间倒了一杯水喝了。这时候公司大部分员工都走了，就剩下王诚诚等几个绘图员在那里加班画图。

“你为什么私自行动？”

乔振天咄咄逼人，张莉莉听到了冷笑一声，说：“奇了怪了，难道你和李文琳不是私自行动吗？”

乔振天看了看其他几个加班的员工，压低声音说：“我们出去谈吧，你也不想闹起来吧。”

张莉莉径自坐在那里，说：“你有什么在这里说好了，我今天出去了一天，太累了。”

乔振天点点头，把双手叉在腰间，低着头来回走了两步，然后他走到张莉莉身边，说：“这样吧，张莉莉，我把你介绍给业务部的其他同事，你负责其他单，广兴这个单你就不要负责了。”

乔振天诚恳地看着张莉莉，现在她再这样私自行动，乱搅和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广兴的朱总已经越来越气愤了。

张莉莉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小乔，你这样对我，就像对付马畅一样，为什么？”

乔振天受不了她逼视的眼神，只得避开，说：“你们不适合，不是每个设计师适合所有的单。”

她今天太失败了，失败到一塌糊涂的地步，以至于让她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感觉，她冷冷地问道：“李文琳就适合？”

乔振天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说：“嗯，三个人里面，她最适合。”

张莉莉冷冷一笑，不无讽刺地道：“我看她稍微长得好一点儿罢了。”

乔振天一愣，说：“莉莉，随便你怎么认为，这件事不能这样下去，我不会不管的。”

张莉莉冷冷一笑，说：“你以为你叫我出局我就会出局吗？小乔，你未免太不公平了。李文琳想要这个单，想保住工作，想赚钱，难道我就不想要这个单，不想保住工作，不想赚钱吗？”

说到这里，张莉莉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匆匆地低下头去，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

乔振天看她的泪光，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最后说：“莉莉，对不起！设计师只能有一个，你有你的长处，但是我只要一个会画好图的设计师，对不起。”

“我的图画得不好吗？小乔，你不能这样不公平，你至少也要让广兴的负责人说话，让他来选定设计师。他还没有说话，你就和李文琳私自行动，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们对我公平吗？”

乔振天无奈，只得说出实情，“朱总早就说话了，李文琳一早就给他看了设计图，他很满意。你今天去找他时，他很生气，你也感觉到了吧？”

张莉莉语塞。

乔振天说：“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别的单子。”

“乔振天，你偏心我不管，我没有亲自听到广兴负责人让我出局，我是不会出局的。你想对付我，没那么容易！”

乔振天哭笑不得，“张莉莉，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完全可以和上面说你现在的种种表现——在公司内部恶意竞争，在大业主面前败坏公司形象，这种种绝对可以让你出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乔振天说完转身走了。

张莉莉呆呆地坐在那里，一个女绘图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张莉莉刚好看到了，板着脸骂道：“看什么看，做事去！”

第二天中午，李文琳发现她的电脑被人动过，以前给刘业主画的设计图明显有被浏览的痕迹(中午休息，电脑是不关的)。下午的时候，李文琳看到张莉莉抱着一堆图纸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因为不是第一次，李文琳心中有数，她决心晚上找张莉莉好好谈一谈。

“张莉莉，有空吗？晚上我请你吃饭。”

马上要下班了，李文琳想和她在饭桌上解决。她想对付张莉莉，但是事先还是知会张莉莉一下比较好，背地里捅一刀玩阴的，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不是张莉莉，她做不到。

张莉莉显然很吃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李文琳一眼，用手拂了拂自己的头发，缓慢地说：“哦，你请我吃饭，有什么喜事吗？”

李文琳笑了笑，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事要对你说，这些事估计对你比较重要。我们不是好姐妹吗，我想我有必要关心一下你，你说是不是？”

张莉莉警惕起来，看到李文琳淡淡的处变不惊的样子，已经不像从前那个温顺的小绵羊了。她全身处于备战状态，“好啊，在哪里吃呢？”

“你选地方吧，随便在哪儿。”

“那好，我选附近的那家西餐馆吧。”

张莉莉想狠狠地敲李文琳一笔再说。

李文琳笑了笑，淡淡道：“我可没什么钱，我请你到湘菜馆吃晚饭吧。当然，你要是嫌饭菜难吃就算了，反正这些消息是关于你的。再说了，你平时请我吃饭也是那里嘛，还是老地方好。”

张莉莉一听就更加担心了，她只得答应道：“好啊，好啊，没问题，老地方好。”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不安。

李文琳看了看时间，便站了起来，一边收拾手袋，一边说：“那我们走吧，莉莉。”

张莉莉笑了笑，说声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公司。电梯里，挤在一群人里面，张莉莉感觉透不过气来，抬起头，看到高了她近半个头的李文琳神情淡定自若。这样的神情不由得让她慌张，换了平时，李文琳不是会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兔子一样，在那里伤心哭泣吗？

她现在的感觉，怎么像一只镇定的会咬人会反击的母豹子呢？

张莉莉回想起共事的这段时间，有什么把柄落在李文琳手上没有，两个人平时姐妹相称，走得好像太近了，莫非真的有把柄落她手上？张莉莉越想越害怕，越来越不安，冷汗从身上滚落下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能镇定下来。李文琳平时傻乎乎的，摆明了一个没大脑的书呆子模样，就算她平时有把柄落在李文琳手里，李文琳肯定也不会留心的，不用担心。

张莉莉在心里反复念念叨叨的，和李文琳出了电梯。

依然是那家湘菜馆，不过因为是晚饭时分，大部分中午来吃饭的人都下班回家了，饭店里显得比较冷清，对此张莉莉和李文琳都十分满意，人少才方便她们交谈。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文琳招呼一句，张莉莉看到李文琳淡定自若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拿着菜单随便点了几个菜。支走服务生之后，她看了李文琳一眼，说：“有什么话你快点儿说吧，我还有事，没时间多奉陪。”

李文琳笑了笑，说：“你也不用太急。”

“不行啊，现在有两个单我都要负责啊，刘太太成天催着我快点儿画出图纸呢。对了，我给她看了我画的图纸，她十分满意，要我马上签合同，然后带她去采购装修材料。她很相信我，她说啊，凡是我介绍的材料商肯定是价格最便宜、质量最好的，现在我们关系最好了。文琳啊，和业主打交道也是要讲技巧的，我早就和你说了，要做人性化的设计师，要处处为业主着想，像你只会画几张图，有什么用呢。”

张莉莉表面上扬扬得意，看到李文琳镇定沉稳的样子，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好心情。今天她偷了李文琳的设计图，因为刘太太实在是满意李文琳做的设计，坚持装修要按先前的设计，哪怕张莉莉提出给她降低报价，省些装修材料，她都不肯。刘太太反复说她是对生活有精致要求的人，张莉莉心里愤恨不已，但是业主要坚持她也没有办法，所以今天中午只能利用李文琳不在的空隙偷了她的设计图。如果是以前，两个人交情不错，张莉莉只要要李文琳的设计，李文琳也会给。但是现在，两个人是竞争对手，而且已经明显交恶了，如果在李文琳不同意的前提下，她直接用了李文琳的设计，就是抄袭。在业内，传出去名声可就太坏了。

虽然焦头烂额，但是张莉莉表面上仍然要装得风光无限，她向来都是如此为人，无论如何，至少要表面光鲜，首先在气势上要压倒别人。

李文琳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话，直到张莉莉沉默下来，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淡淡道：“那么恭喜你了。”

听着张莉莉的话语，李文琳真的想不通，张莉莉明明抢了她的单，如今又偷了她辛苦画出来的设计图，为什么在她面前半点儿羞耻心都没有，还那样的趾高气扬。

“李文琳，你有什么话快点儿说吧，我真的很忙的，我晚上还要加班画图呢。”

张莉莉在催促她。

这时候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李文琳看了看张莉莉，说：“我要说的是，你必须退出广兴那个单。”

她的语气淡淡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张莉莉愣了愣，回过神来后，她笑着摇了摇头，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她看着李文琳，疑惑道：“李文琳，你叫我退出广兴那个单，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因为我要负责广兴那个单。”李文琳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话语简略却肯定。

看着张莉莉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继续说：“我原本打算退出的，但是你现在把我手上的单抢走了，我无路可走，要想保业的话，只能继续努力，所以广兴这个单我必须负责，请你海涵。”

她的意思很明显，虽然语气很平静，但是张莉莉听得很明白。李文琳的意思是：我原本打算让给你的，但是你逼人太甚，太贪心，不给人活路走，所以你就怪不得我了。

张莉莉冷笑一声，心里骂道：谁知道你是真退出还是假退出，我要是信了你，我还不是和马畅一个下场。

然而心里虽然愤怒，表面上仍然很镇静，她看了一眼李文琳，说：“哦，凭什么？”

“我今天到这里来，和你说这些，当然是有备而来的。”

张莉莉笑了笑，说：“怎么样的有备而来，你说说。要我退出广兴，你想得倒美！不过李文琳，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马畅，没那么好欺负，想要我退出，你做梦吧。”

她的脸板起来了，方方的下巴紧紧地绷着，如果不看发式和衣服，单看张莉莉此时此刻的脸，平淡的五官坚定的神情，看起来更像一个男人。

“刘太太那个单你是怎么来的，以及你今天的设计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说了，我们来说说你的私单事件。”李文琳淡淡地说。

张莉莉一惊，过去的事情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警觉地愤怒起来，“李文琳，你不要血口喷人。”

抄袭设计图比起私单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张莉莉十分意外，接着就是无比恐惧。

李文琳笑了笑，说：“张莉莉，你平时和我姐妹相称，与我形影不离，无话不说，让我误以为我和你是好朋友。因为这种误会，我被你利用了很多次，但是这样对我也有好处，就是此时此刻，我可以利用它来对付你。”

张莉莉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文琳看着张莉莉，想着张莉莉有时候挺精的，有时候又傻得可以，办公室交情太好，一旦翻脸，从前的情谊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她可以拿从前对付李文琳，李文琳当然也会。

李文琳继续淡淡地说：“材料返点之类的灰色收入我都懒得说，我们来说说私单，私单是多么损害公司的利益，你是知道的。这些事情你做了不少，而且公司的同事都心知肚明，因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家做来没意思，所以你才得以在公司待下去，但是现在，你可以损人利己，我为什么不做？”

“损人利己”，李文琳把这四个字说得很重，为什么要损人，因为损人可以利己。想想自己怎么一下变成了这样，李文琳在心里不住地摇头。可是她再不主动去争，她就会一无所有，连工作都要失去了。

张莉莉紧紧地盯着李文琳，李文琳淡定的样子让她第一次害怕起来。平时觉得李文琳就是一个傻傻的只知道画图纸的书呆子，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手——她会威胁自己。李文琳突然间就变了，那么陌生却那么精明。

张莉莉心里慌乱起来，然而，表面上却尽量装作平静道：“你以为你去和总监说，总监就会相信你吗？李文琳，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在公司签单率很高，总监会选择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私单？真是笑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私自接活了？”

李文琳笑了笑，具体指出来，“去年十月份，广州一个会展中心的装修，这个单子一开始就是你接洽的，结果到了后来，马上要签合同的时候，业主却突然不同意和我们公司合作了，工程部、业务部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这个事情当时公司觉得莫名其妙，总监一直也在关注。你说如果我跟总监提起，是你从头到尾一直在劝说业主，说什么我们公司报价太高，你可以在外面给他找到报价低很多的施工队，这是什么性质？这是私单！你接私单，在外面另外找人施工，因为你这样做可以得到很大一笔收入，你说总监会不会相信？莉莉，你要知道，设计师接私单虽然是一个普遍现象，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不耻的，公司就更不用提了。你利用公司的资源和人脉，拿着公司的薪水和提成，却把公司的业主抢走，公司每个月给你开工资，却养一条白眼狼，公司向来对这种事最反感，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把你开掉！”

张莉莉彻底慌乱起来，她当然知道私单在业内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有的公司如果发现自己的员工在做私单，绝对是要开除的。没有一个公司可以容忍这种事情的存在，不仅会在第一时间开除，甚至还会在业内的bbs上通知，让这个人在整个行业内都混不下去。

太可怕了，张莉莉不敢往下想，如果这件事被抖搂出去，她是不可能在装修行业混下去的。当初如果不是那么贪钱，想早点儿存够买房子的钱，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做私单，那个业主的确是公司的老业主。她自问没有把柄落在李文琳手上，平时也没有和她提起过私单的事情，原以为她笨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看来自己真是低估她了。

这种事情，就算没有把柄，说出来也很可怕。

张总监肯定会相信李文琳，因为她说得没错，公司对于这种事是最敏感的，前后核实一下，大家都会心知肚明。在私单这件事情上，公司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

张莉莉心里惶恐害怕，说不出话来。

李文琳已经站了起来，在心里愤愤地说：“是你逼我的，否则我也不会拿出杀手锏。”

“我走了，你退出广兴这个单，我就不会说出去，如果你不退出，到时不要怪我。你现在有了刘太太那个单子，保业不成问题，我想孰轻孰重，你自己最清楚。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对了，承蒙你记得，我男友失业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

李文琳拿着手袋离开，留下张莉莉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怔。李文琳走出饭店，张莉莉没有跟上来，她停下脚步，细细一想，原来打胜仗并不难。她的心里浮起一阵快意，这种感觉以前是绝对不会有的。以前她总是被人欺负的主，伴随她的从来只有郁闷和挫折感。李文琳品味着由心底深处涌现的快意，微微笑了笑，这种滋味真不错。初战告捷鼓舞了她，让她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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