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赌命玉髓(4)

作者:时未寒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

本章字节:13552字

还不等蒙泊走近顾思空的尸身,就见又有一人狂奔而至。


这是一位五六十岁的青衣老者,手中尚提着一柄鬼头长刀,正是“金子招牌”的二镖头金晋虎。蒙泊此刻已有准备,抢前一步欲要救援,但尚不曾近身,只见金晋虎黯然一声长叹,忽然凝步驻足大叫一声,喉间一道细细的血线冲天射出,亦如顾思空一般当场毙命。


随后奔来的是金千杨,他开口大叫一声:“国师救我……”可才说了半句,一口鲜血已从嘴里狂涌而出,四肢齐齐断开,仿佛一个断线木偶般跌倒在地上,再也未能睁开双眼。


此次“金字招牌”行镖本是弃子之局,金氏叔侄原本侥幸生还,只因念及在镖局内处处受制于兄长,半生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决定拼手一搏,终致如此凄惨的下场。


紧随金氏叔侄狂奔而来的三名镖师亦在见到蒙泊国师的刹那间倒地身亡,或因心脏中剑,或是拦腰断裂,最后一人竟断首而亡,头颅与颈腔仅存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


济能大师惊得双目大睁,口中念佛不休。虽然佛法中有恶人沦入地狱身受千百种酷刑之说,但此刻亲眼目睹之下,他仍觉得无法接受。


蒙泊空托着满手鲜血,怔立原地,一声长叹,双手虚按,旋身将六人的鲜血洒开。那淋漓的热血落在丹宗寺前的空地上,形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圈,权作法事。蒙泊国师明锐眼神落在六人形状不一的伤口上,一时陷入沉思。


白雪红血,犹如遍地盛开的寒梅。


许久后,济能大师才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蒙泊国师一向镇定的神色亦出现一线怒意,口念佛号:“如此快剑,如此狠毒,皆算世间少有。”


济能大师问道:“他们是中了剑么?为何刚才跑来时全无异样。”


蒙泊国师沉声答道:“该是一柄极细极薄的剑,只因剑锋入体太快,大量涌出的鲜血才能暂时凝住伤口,而这六人皆怀着某种拼死求见老衲的决心,这才能强压着一口气狂奔至此地。然而施剑之人无疑剑道已臻大成,使用的剑道恰到好处,就是要令他们一一毙命于老衲的面前。”


济能大师面现讶色:“世上竟然有这般神奇的武功?”


“武功尚在其次,最关键的是算准了每个人的耐性和残留的生命力。这剑手一定是杀过许多人,才能对人体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要对老衲炫耀他的剑法。六人的中剑部位各自不同,逆体剖腹,快剑入喉,穿心断肢,斩腰裂首……”


“要见国师的人到底是谁?”“那是老衲多年不见的朋友,这场惨剧虽并非他亲自下手,但凶手竟知我开关时刻,想必与他有关。”


“这凶手究竟是何人?如此残忍的行径,国师岂能轻易放过他?”


蒙泊沉吟良久,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济能大师惊道:“国师意欲何往?”蒙泊并未回头,脚步看似不急不徐,然而瞬间已至远处。他淡淡的声音隔空传来:“老衲这就回大光明寺去。烦请帮忙通知老衲的朋友,我已不想再见到他。至于那杀人原凶更不值得老衲一见。无论这六人是否作恶多端,如此残忍行事,日后必有果报……”


那声音渐渐远去,再不可闻。


等鹤发童颜来到丹宗寺时,六具尸体已被搬走,只留下那一圈触目惊心的血迹。济能大师立于寺门,鼻观口、口观心,默吟佛经。


童颜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目光最终落在寺外那一圈血迹之上。


鹤发首先开口:“烦请这位大师通报,就说鹤发童颜师徒求见蒙泊国师。”


济能大师对两位白衣人的奇异形貌驶入不见,缓缓合十为礼:“施主来晚一步,蒙泊国师已经走了。”


鹤发一怔:“在下昨夜特地留物传书给国师,他竟不肯抽身一晤么?”


济能大师缓缓道:“国师本已开关,欲见施主,但有六人横死于眼前,他一怒之下便返回了大光明寺。”


童颜抢先发问:“他可看到这六人是如何死的?”


济能大师点点头,怀疑地望着童颜怀中隐露一角的短剑,已猜测到这个白衣少年多半就是杀人元凶,脸上不由挂起了几分怒意。


童颜急道:“既然如此,蒙泊国师必定离开不久,我们这就去追!”


“住口!”鹤发喝住童颜,“你还嫌胡闹得不够么?”


童颜从未见过师父如此震怒,顿时噤声不语。


鹤发又问道:“蒙泊国师可有留言,还请大师不吝告知?”


济能大师本不愿搭理他们,但身为出家之人不打诳语,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蒙泊国师方才的言行尽皆说出,并无丝毫隐瞒。


当童颜听到蒙泊国师评点自己的剑法时,脸上隐露自得,他偷眼瞧着鹤发脸上凝重的神情,强抑住满腔的兴奋。


鹤发仰天长叹:“十余年前与国师言谈尽欢,想不到如今竟无缘见一面。”


济能大师冷冷道:“徒不教师之过。鹤发施主放任弟子行此残忍手段,不但蒙泊国师不会认你为友,丹宗寺亦恕不接待。这便请回吧。”


鹤发恭谨垂目:“大师说得是,在下自当好好管教劣徒。”


童颜分辩道:“他们自愿与我赌命的,却也怨不得我……”


济能大师叹道:“无论是何缘由,出售如此毒辣,日后必遭天谴。”


童颜大怒,面上杀气隐现,碍于鹤发在旁边,这才不敢发作。


济能大师还要再说,鹤发眼中闪过一道凛然之光:“大师且住。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有一套相应的处世原则,而我的弟子更轮不到大师来教训。”看来他虽自承理亏,却一意维护童颜。


济能大师不料看似儒雅冲淡的鹤发忽现锋芒,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鹤发又恢复彬彬有礼的神色:“既然连蒙泊国师都袖手旁观,大师也不必多事。我们这就告辞,方才言语失礼处,还请大师见谅。”说罢拱手抱拳,缓缓退开。听了鹤发的话,济能大师心中泛起疑惑,想起蒙泊国师刚才亲眼目睹血案后,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丹宗寺,而不是选择追究凶手,仿佛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悲悯天下,视拯救苍生为己任的锡金大国师了。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现在的蒙泊已安于做一个普通人,放弃了原本的责任与义务。


三年前的大明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令得蒙泊国师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何况他闭关三年不出,却突然决意出关,到底是鹤发的传信,还是被宫涤尘劝服……济能大师越想越觉蹊跷,对鹤发童颜的来历亦大生好奇。不过他身无武功,虽对师徒俩心怀不满,却也无能为力,只得闷然回寺。


童颜驻足于那一圈血迹旁,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他知蒙泊国师不但佛法精深,武学造诣亦是锡金第一人,许久前曾听师父鹤发说起,蒙泊国师所创的“虚空大法”另辟蹊径,能够在实战中纯以强大的精神力影响对手的判断,可谓是武林奇学。


他本以为蒙泊国师留下这一圈血迹或者另有用意,奈何苦思良久却瞧不出半点端倪,尽管血迹整齐划一,圆圈浑若天成,但也不过是武学高手信手而为,并无深意。


童颜出身卑微,不通世事,唯以一身霸道的武功自傲,因此一意孤行,与顾思空等人立下赌约,只求能得到蒙泊国师的肯定。但如今看来,蒙泊留言中虽稍有赞许,但更多流露出的却是轻蔑鄙视之意。加上未能如愿见到蒙泊国师,童颜不禁心头烦闷,猛然一挥手,发出劈空掌力,将那一圈血迹拂乱。


他武功虽高,处事却仍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大孩子,见济能大师对自己言语不善,有心立威,这一掌便施出八成力道,掌风掠过之处,顿时将不远处的一个雪人从中剖为两片。


鹤发知道自己徒儿的性格,本只冷眼旁观。待看到那被剖开的雪人后,口中发出一声惊咦,上前细细查看起来。


童颜大奇,想必鹤发是从雪中发现了什么秘密,然而自己却看不出来。


鹤发凝目注视雪人半晌,缓缓颔额,似有所悟,忽然转头问向寺外一位扫地的僧人:“请问大师,这个雪人是何人所堆?”


扫地僧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答道:“不知是哪家孩子堆的,昨天早上打扫时还未曾见过。”


鹤发的目光望向山脚下那数座帐篷:“莫非是住在那里的某个孩子?”


扫地僧摇头道:“朝拜的锡金人多不允孩子来寺前玩耍。对了,这雪人大概是琼保次捷堆的吧。”


“琼保次捷?他是什么人?”


“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与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同来。”


鹤发怔了一下:“宫涤尘?他在这里么?”


“已来了三日,但昨夜不知何故匆匆离去了。”


鹤发面色惊疑不定,亦不再多问,带着童颜离开丹宗寺。


童颜忍不住发问:“师父从那雪人身上瞧出了什么?”


鹤发反问道:“你可瞧出堆雪人的雪球有何不同?”


童颜思索一下,疑惑道:“我只注意到那雪球似乎特别圆,而且中间都结成了冰,除此似乎并未有什么古怪之处。莫非这也是一种武功?”


“这雪球的奇异处与武功并无关系。”鹤发叹道,“你自幼生于南方,不知雪性,瞧不出亦属正常。高原气候干燥,冬雪虽寒却极难融化,而那雪球不过是随手滚成,却外松内实。想必那滚球之人的胸中起初怀有极强的怨念,所以才将雪粉压实以致结冰,但随着他不断将雪球滚大,心中戾气亦渐渐消融不见,反倒专心致志于雪球滚成浑圆。由此可见,此子质性纯朴,浑然忘忧,虽随遇而安,行事却务求圆满无缺,即怀赤子之心,亦有持重之态,假以时日,或是个不世出的人物……”


童颜虽知师父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可谓世所罕有,既然如此说必有其道理,但听他夸奖一个素不相识的锡金孩子,顿时心头不快,撇撇嘴道:“不过是个顽皮孩子,师父所言太过夸大了吧。”


鹤发似笑非笑:“他所拥有的,正是你所欠缺的。”


童颜忽然醒悟鹤发是在借机点拨自己,顿时垂头思索不语。


鹤发喃喃自语:“宫涤尘既然带这孩子来见蒙泊国师,此子必属不凡。在锡金语中,‘琼保次捷’的意思就是初八的雄鹰,或许这孩子绅士人如其名,果有过人之能。”


童颜小心发问:“那个宫涤尘又是什么人?我见师父听到他的名字时神情略有些古怪,莫非也是旧日相识?”


鹤发正色道:“你在借机打探我的过去么?”


童颜嘻嘻一笑:“徒儿只是随口一问,师父尽可不理睬我。”其实,他的确是对师父的来历十分好奇。在童颜的记忆中,十三年前鹤发突然出现在他那个荒远的小国,并把八岁的他收为唯一的弟子,而对自己之前的经历讳莫如深。他曾听师父偶尔说起过,与蒙泊国师相交莫逆,昨日方知蒙泊国师眼界奇高,单独会见者不过寥寥几人,而师父却是其中之一;而且师父又与凭天行说起与将军府某人亦有交情。如此猜想,师父以往必也是一位名动江湖的人物,却不知为何化名为鹤发,在域外小国驻留十数年之久,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鹤发果然不再理睬童颜,白衣飘飘,大步前行,仍是往玉髓关的方向去。


童颜赶前几步:“我们现在往何处去?”


“离家多时,难道你不想念自己父亲么?我们这便回家吧。”


“啊!这就回去?”童颜从小至今一直留在家乡,此次方才随鹤发见识了中原、锡金的风土人情,只觉万分不舍,转转眼珠道:“对了,我们夺下‘天脉血石’,难道不拿着去见锡金王吗?”


鹤发淡然一笑:“你道为师当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若非昨日给蒙泊国师传书时顺便留下‘天脉血石’,他又岂会一大早准时出寺相见?”


童颜一惊,从怀中掏出那红色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是一块平常的小石头,这才知道鹤发早已暗中换走“天脉血石”,然而自己竟然一无所觉,顿时又惊又佩。虽然鹤发平时极少显露武功,可一旦出手,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在线书库hp:书旗网免费提供hp:


可是童颜实不愿就此返乡,借着师父对自己宠爱有加,乘机撒泼:“师父分明是害我,若是方才赌输给那六人,你要我拿什么还给他们?”


鹤发耸耸肩:“若瞧不出你必胜,我还配做你的师父么?”


童颜本还想“指责”鹤发交出“天脉血石”后,蒙泊国师自然急于赶去面见锡金王,所以才未在丹宗寺外相侯,但他难得听到师父当面夸赞自己,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反将余下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这边童颜的笑声未停,忽见北方上空腾起一道斗大的的烟花。


那烟花极为奇特,呈红蓝两色,蹿于半空并未绽放开花,而是凝成一个样式古怪的长条,经久不散。目测他们此刻距离燃放烟花之地约有三四里地。


鹤发陡然停步,神色大变,似在犹豫着下一步作何行动。


童颜巴不得多生事端:“师父,我们去那里看看。”言罢当先往北方行去。


“站住!”鹤发喝住童颜,踌躇良久,“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说。”“无论任何情况,只要不是命悬一线,便决不可伤人。”


“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吗?”童颜试探发问,“师父的意思是:只要不伤人,我尽可以出手?”鹤发低而轻的声音里有一种少见的郑重:“今日之局,恐怕你想不出手也做不到了。”言罢大步往北方行去。


不知为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童颜,此刻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恐不安。


走不多远,二人面前出现一条窄长的峡谷。谷内积雪厚达半寸,不生树木,乍眼看去白茫茫一片,两边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积雪困步,破难行走。童颜一脚踏去只觉异物碍足,低身抽出一条尺余长、白森森的骨头,应该是牦牛遗骸,鼻中又闻到一股野兽的腥臊气味:“师父且慢,这里只怕有野兽出没。”


鹤发并不停步:“你岂会怕几只野兽?不过见到地势险峻,恐有埋伏吧。”


童颜赧然笑道:“我还以为师父只顾赶路,有所忽略,所以这才提醒一下。看来是徒儿多虑了。”


鹤发道:“你可想过,锡金人天性自由,游牧于高原各处。但此处并非深山野谷,如此人迹罕至岂非太不合常情?想必这里应是某处禁地,既然对方有意诱我们来此,必有所图。”


童颜再度兴奋起来:“如果是敌非友,为何不让我伤人?”


鹤发凝声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话。不论是敌是友,只要对方不下杀手,你绝不可以先行伤人。切记切记!”


童颜恍有所悟:“原来那燃放的烟花是向师父发出信号,所以你才会带着徒儿来此吧,想必来人亦是师父的旧识。”


鹤发却道:“人事变迁,沧海桑田,昔日故交亦可能反目成仇。你不要见到为师身处险地,依然大步前行,毫无顾忌,就错以为毫无危险。其实我只是用自身性命做赌,仅有六七成把握这一路并无埋伏;若不然,就说明对方为念旧情,恐怕届时就不得不刀兵相见了。”


“哈哈,想不到师父也染上了我的毛病。”


“什么毛病?”“好赌啊!”


鹤发童颜齐声大笑起来,针的山顶上的大块积雪簌簌而落。


十三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师徒俩心意相通,明知对手必定是身处于隐蔽处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们才故意放声谈笑,好让对方捉摸不定。


尽管童颜夷然不惧,但鹤发的语气中那不肯定的含糊处却让他感应到对方强大的力量,只怕合师徒之力亦未必能稳操胜券。


突然,前方不远处现出四条人影,皆身穿黑衣,并以黑布蒙面。为首一人恭敬行礼:“奉命相请前辈。”


鹤发微微一笑:“既是诚心相请,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不慌不忙:“此乃主人之命,不敢有违,还请前辈见谅。”


鹤发安之若素:“你家主人要见我,怎么自己不来?”


黑衣人振振有词:“主人特意吩咐过,我等习武虽久,却因缺少实战历练,难有长进。而前辈目光如炬,世所罕见,若能得到前辈指点品评,我等受益匪浅,所以才让我们先行迎接,主人随后就到。”他说话的口气彬彬有礼,却于恭敬中显露出一丝咄咄逼人的态度。


鹤发不露声色,语音却远远传了出去:“不过是以品评武功为名,实为显示一下失礼。如此小孩子气,如何让人归心?”


“主人早料到前辈会如此说,特意让属下转送给前辈七个字。”


“哦,他说什么?”“此话与前辈共勉。”


童颜与鹤发相处十三年,从未见过愕然与惊喜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似乎这主人的回答既出乎他意料,又正中他的下怀。


“好好好!”鹤发连道三个好字,畅然大笑,“我若不显示一下实力,亦难令人归心。不过我久不动武,便由小徒代为出手吧。”


“主人还嘱咐过属下,明师高徒,非我等力所能敌,唯有依仗人多势众扳回劣势。既是切磋,尚请前辈手下容情,免伤和气。”黑衣人又朝童颜打个招呼,“多谢师兄赐教。”再对鹤发深施一礼,退后半步,四个黑衣人齐齐亮出长剑,各自占定一方,似乎已摆下某种阵势。


鹤发淡淡道:“你家主人倒是想得周到。童颜,去吧。”


童颜早已按耐不住,鹤发话音方落,他已向四名黑衣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