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是人叫得出来的叫声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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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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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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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558字

干粮——恐怕是江湖人最怕吃但最惯吃的食物。


人在旅途上,不是那里都有食肆、酒楼以供疗饥的,为了不饿在荒山僻壤,带着干粮上


路是必须的。


不过绝少有人像他们手上的干粮那么美味——经过廖六的泡制,这些干粮比大鱼大肉还


叫人垂涎。


戚少商忍不住赞道:“六哥的手艺真是一绝。看来‘厨王’尤知味真要让贤了。”口里


刚提到尤知味,心里就念及息大娘,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在心里狂喊,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他现在自身难保,命在旦夕,一生全


无希望,再要想息大娘和从前的老兄弟,除了倍加伤心,肯定无济于事。


廖六谦了几句,和张五扫出一块干净之地,用草席垫底,再以缎绒覆盖其上,置妥小


枕、暖毯、拨好火芯,这才向刘独峰请命:“爷,属下跟老五去把那干烦人的家伙撵走。”


刘独峰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手捏字诀,正在默练玄功,“去吧,可是别杀伤


人。”


张五道:“是。”两人并未走开。


过得半晌,刘独峰奇道:“去啊。”


廖六道:“是,爷。”仍不离开。


刘独峰睁眼:“嗯?”


廖六眼珠子往戚少商坐落处转了转:“爷要自己保重。”


刘独峰莞尔一笑:“不碍事的。戚寨主不会趁此开溜的。”


戚少商心里明白,插口道:“我就算想溜,在刘大人的法网下,也逃不了。”


廖六道:“这样,咱们去了。”


刘独峰挥手道:“去罢。”心里却有些纳罕:怎么两名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属,今晚却如


此婆婆妈妈起来?


张五、廖六常抬着刘独峰追捕犯人,翻山越岭,而且还不让轿里的刘独峰受震动,轻功


自然极高,再加上他们藉夜色施五遁隐身法,更加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分头而去,不久后又在一株被雷劈了一半的盘根古树下会合。廖六吐吐舌头说:


“那叫洪放的,耳力不错,我还险些儿教他发现了呢。”


张五道:“他们是分成三批,以东、南、北三个方向,各距一里,离山神庙也有一里之


遥,各有三个人,照这情形,一旦有啥风吹草动,他们必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暗号。”


张五想了想,道:“这阵势摆明了是三面包团,网开一面,那向北之处是易水南流之秘


魔崖,谁也渡不过去。”


廖六道:“他们一批三人,分作三批,是跟咱们耗上了。”


张五道:“他们力量分散,咱哥儿俩正好逐个击破。”


廖六微笑道:“不是击破,是吓破。”


张五笑了起来:“难道你想……”


廖六笑了笑,道:“这不也是挺好玩的吗?”


火,并不是烧得很旺盛。


这三名卫士,正是吃着干粮,他们不敢太喧闹,也不敢把火拨得太盛,便是因为不想惊


动一里之外山神庙里的人。


这三名卫士自然怨载连天。


这三人从围着火堆开始,就一直怨个不休:


“将军也真没来由的,偏要咱们跟着这姓刘的,受寒捱饿的,全没道理!”


“谁教咱们是下人呢!将军叫咱们向东,咱们还敢往西走不成!”


“将军把我们师弟兄九人都遣了出来,万一有人暗算他,岂不危险!”


“这小地方有谁敢太岁头上叮虱子?如今不似当年,咱跟将军一起剿抚乱匪,那时可真


是步步惊心。”


“现在将军可高俸厚禄,太平安定了,咱们呢?可还不是在这里餐风饮露的!”


“看来将军还是只宠信洪老大一人,咱们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东西!”


“算了,就少一句罢。”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道,“洪放比我们狠,功夫比我们


强,最近这两天,他又似转了性子似的,脸上全长出疮痘来,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寻香院


的毒?脾气可戾得很,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来,都少说几句罢。”


“不说便不说了。”最多牢骚的高个子起身伸了伸懒腰,“咱去解小溲。”


“余大民特别多屎尿,”那个阔口扁鼻的小个子说,“你呀,你就是大瘦小溲的过了大


辈子!”


两人都调笑了起来。那余大民不去管他们,迳自走进人高的草丛里,解开挎子,正要解


手,忽然觉得草丛里有样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敢情是蛇罢!


余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来剥了烧烤,倒也鲜味。


想到这里,食指大动,正俯身看准才出手,忽觉背后的火光暗了暗,有一个似哭泣、又


似呜咽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


这声音似有若无,听来教人怪不舒服的,余大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绊,差


点摔了一交,定眼看去,只见一具宽袍尸首,竟是没有头颅的!


余大民也不是胆小的人,刀口报血杀人的事,他决非没有干过,但在荒山里这么一具尸


首直逼眼前,也难免心底里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


鬼万勿见怪……


但那位诉之声又隐隐传来。


余大民这一下可听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声音来自背后。


余大民刷地抽出一对六合钩,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首。


后面没有人。


连鬼影都没一个。


声音依然响着,哀凄无比。


声音自脚下传来。


余大民悚然垂目,看见了一件事物:


人头!


人头是被砍下来的。


血溅得一脸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来的人头正在启唇说话:“还……我……命……来……”


余大民怪叫一声,拔足想逃,但双脚怎样都跨不出去。


他惧然警觉,地上正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踝。


血手!


他以为是鬼拉脚踝,只觉头皮发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时之间,只能再发出一


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脑忽给敲了一下,晕死过去。


余大民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时候,围在篝火边的两条大汉都觉得好笑。


“敢情老余踩上僵尸了。”小个子笑说。


“没法啦,一个人上茅坑里的时候……”年纪较大的汉子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余大民的


第二惨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单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对路。”


小个子仍不怎么警觉:“怎么?”


老汉道:“余大民不是个没事乱呼一遍的人。”


小个子也抄起熟铜棍,道:“去看看。”


两人掠入草丛里,蓦见一处草丛几下起伏,小个子林阁和老汉陈素,招呼一下,一左一


右,包抄了过去。


林阁掠到一处,见草丛略略移动,吃道:“呔!还不滚出来!”举棍要砸,忽然,一人


长身而起,只见一披头散发、五官淌血、脸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尸,面对面地跟他贴身照


个正着!


一下子,两边都没了声音。


陡地,林阁发出一声大叫,转身就逃,这几人当中,本就要算他的胆子最小。又因曾杀


过几人,午夜梦回,已常常吓出一身冷汗,这下真的见着了鬼,可三魂吓去了七魄,撒脚就


跑。


他不溜还好,这一转身,刚好跟另一张血脸几乎碰个正着。这张血脸已血肉模糊,嘴巴


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鬓边,额间一道裂纹,斜裂至颚下,一张脸已不算是脸,四分五裂,只


差没松散脱落下来。


这张脸比鬼还可怕。


一种腐尸般的臭味,直冲入林阁的鼻端。


林阁举棍要打,突然间,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飞”了出去。


真的脱手“飞”去,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两只僵尸,一前一后,把他夹个水泄不通,林阁又惧又怕,大叫一声:“鬼呀!—


—”只觉有人往他脑门一拍,便晕了过去。


林阁见鬼的时候,陈素掠到草丛颤动之处,见到了卧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的余


大民。


陈素扶起了他,用两只手指在他额上大力摩擦着,余大民醒了一半,来来回回只一句:


“鬼……有鬼……”


陈素听得心头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进传说,他耳里眼里,都听过看过,邪


门事也撞上过几桩。余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儿要不是真的碰上些什么,决不会吓得个半死


不活。余大民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附近妖雾重影,鬼气森森。


正在这时,使传来林阁哪一声:“鬼呀——”便没了声息。


才醒了一半的余大民,乍听之下,陡然振起,推开陈素,没命似的飞奔而逃,一面惶然


叫道:“鬼——鬼!饶了我,饶了我


陈素再无置疑,眼见情势不妙,人总斗不过鬼,单刀霍霍舞几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词,


尽是乡间辟邪驱鬼的咒语,一面念着,一面脚底加油,紧跟余大民之后,落荒而逃。至于剩


下的另一伙伴,那是再也顾不得了。


这可把张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那些“鬼”,当然就是他们两人的把戏。


张五和廖六,正道武功虽不如何,但这些儿吓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两人穿上


足可令人付目惊心的服饰,脸上涂得鲜血斑斑,一个把头埋在土里,只留身子在外;一个把


身子埋在泥里,把头搁在土外。两人这一搭配,变成无头尸首会说话,直要把余大民吓得魂


飞魄散,更不消说本来胆小如鼠的林阁了。


两人这一场把戏成功,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扣着胳臂欢笑几个圈,张五道:“看他


们吓破了胆子,还敢不滚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还有两批人马,咱们还得演上两场戏。”


张五道:“这又有何难。不如一人演一场,你去吓东面那批崽子,我去吓北面的,比一


比,看谁先得手,谁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这,不好罢……”


张五一向好胜:“这又有啥不好!万一给他们瞧破了,格斗起来,难道咱还会输给这干


号称无敌的软骨头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说:“我攻东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点子,自然是你比较容易得


手。”


张五一听,当然蹩不住气,便拍胸膛说:“这样好了,你去北面,我负责东面,姓洪的


那弃官,也不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三两下手脚把他料理。”


廖六连忙说道:“吓不着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许伤人哦!你没听爷吩咐下来吗!”


张五没好耐性地道:“早听见了。敢包他吓得尿滚屎流,夹尾就逃。这就干了!”便往


东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张五的性子,洪放看来有两下硬把式,他正好看这趟功夫,而且,实际上


张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会出事。廖六如此想着,便往北方纵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急促对话声,忙隐伏到乱石后,再伸出头来细聆。这一听之


下,几要失笑。


原来那个余大民,跑到北面的三个师兄弟面前,气急败坏但又绘影图声的叙述刚才遇鬼


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汉的脸上,忽明忽暗,脸上僵着半个不自然的笑容,看来心里头倒是


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余大民这下说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里打


了底,只要再吓一吓,准能成事。看来,那年纪较大的汉子则可能跑去东面报警,自己要胜


过张五,倒要快些动手才是。


这边余大民还怕三人不信,一面说,一面还打着颤,道:“我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来


的人头,血流了一地,但他……他还会说话,这……”


其中一名猴脸汉子忍不住道:“余师兄,可惜你这下见着的是恶鬼,不是艳鬼啊!啧啧


啧。”


他这一句,把其他两个在诡异气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来。


余大民登时拉长了脸,沉声道:“倪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倪卜的汉子忙着:“余师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刚才说的,实在太……对不


起,我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你别当真。”


另一名鼠耳汉子也道:“这年头也不平静。前几天,乱葬岗上在死了几个人,有人亲眼


看到,是一只赤足披发的女妖,眼睛里两个血洞,飘在空中,只叫:‘还我命来,还我命


来……。”鼠耳汉子正要往下说,忽见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


他已经没有再叫下去,但:“还……我……命……来……”的凄呼仍若断若续,索回在


夜风中。


四人的手,一齐按住了兵器。


除了余大民一直紧执手中仅剩的一柄六合钩外,其他三人,都摸了个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系在背上;有的人是挂在腰畔;还有一个,枪在马背上。但这三件兵


器,全摸了个空。


地上生的火头,忽然暗了下来,变成青绿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诡异声音,依然飘飘荡荡:“我……死……得……好……惨……啊……


还……我……命……来……命……来……”


那叫倪卜的突嚷了一声:“若兰山庄!”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时想起了一件他们曾经做


过的丧心病狂之事,他们曾在行军时借剿匪之名进入一家“若兰山庄”,干出了不为人所知


的兽行。这师兄弟九人,虽然干下了这宗淫辱杀人勾当,但心中不免暗惧,而今听到索命的


声音,自然都想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越发心寒。


这时,只见一条白影在空中冉冉飘起。


四人中,倪卜和余大民早无斗志,另外两人,一个还不十分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鬼,一个


觉得不妨一拼,正在此时,倏地一声惊心动魄、恐惧已极的惨嚎,自远方裂空刺耳的传了过


来。


要不是遇上极端诡异,恐怖的事,任谁都发不出这种叫声。


他们分辨得出那是二师兄朱魂的声音。


朱魂外号“失魂”,这个人,只会把敌人杀得失心丧魂,一生人可以说是从来不知惧伯


为何物。


连他都发出这样的惨嚎,情况可想而知。


朱魂一向是个连死都不哼一声的人。


这一声惨叫把四人的斗志摧毁。


四人齐齐发出一声怪叫,落荒而逃。


廖六是成功地吓跑了这四个人。


可是他还未感到高兴,而是先感到奇怪。


——他诧异张五怎会有本领教这些总算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会吓到发出这种不是人能叫


出来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