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治·R·R·马丁
|类型:欧洲·魔法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9
|本章字节:13810字
不可能!艾莉亚心想。可她一回头,果真看见六个身穿黑环甲,肩披金披风的都城守卫骑马自国王大道而来。其中一个是军官,穿着黑釉胸甲,上面缀了四个金碟子。他们在旅店前停下。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欧的声音彷佛在向她低语。她的眼睛看到马鞍下的白汗沫,显然马儿全速狂奔了好长一段。止如水,她拉着大牛的手,躲到一丛高大的开花树篱后。
听说长城可冷着咧
“怎么了?”他问,“你干嘛啊?放开我!”
“静如影。”她小声说,一边拉他蹲下。
几个尤伦监管的人正坐在澡堂前,等着进浴盆洗澡。“喂,你们几个!”一名金袍卫士喊道,“你们是不是去加入黑衫军?”
“可能吧。”一人谨慎地回答。
“小子,你以为咱们不想吃你们这碗饭啊?”老雷森说,“听说长城可冷着咧。”
金袍子的军官下了马,“我接到命令,要找一个男孩”
尤伦从旅店里走出来,捻着纠结的黑胡子,“是谁要找男孩?”
其他金袍卫士也陆续下马,各自站在坐骑旁。“我们干嘛躲起来?”大牛小声问。
“他们要抓的人就是我。”艾莉亚小声告诉他。他的耳朵里都是肥皂的味道。“你不要吵。”
“老头,要他的人是当今太后,不干你的事。”军官边说边从腰间抽出缎带,“看,这是太后陛下的御印和授权状。”
篱笆后,大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阿利,太后抓你做什么?”
她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安静啦!”
尤伦摸摸上了金黄封蜡的授权状,“嘿,这玩意儿真漂亮,”他啐了一口,“不过啊,这孩子现在是咱守夜人的人,不论他从前在城里干过啥事儿,全都一笔勾消啦。”
“老头,太后可没兴趣听你发表意见,我也没有。”军官说,“这孩子我要定了。”
艾莉亚开始考虑要不要逃走,但她知道骑驴跑不过骑马的金袍子,况且她已经厌倦了逃跑。马林爵士来抓她时,她逃过,后来父亲被杀,她又逃了一次。假如她是个真正的水舞者,就应该拿着缝衣针出去把他们通通杀光,再也不逃避任何人。
“你谁也别想带走,”尤伦倔强地说,“这是有王法规定的。”
金袍卫士拔出一把短剑,“这就是王法!”
尤伦看着刀刃,“王法个屁,不过是把剑。刚巧我也有一把。”
军官微笑道:“你这笨老头,我有五个人。”
尤伦淬了一口,“我有三十个。”
金袍子们哈哈大笑,“就凭这种货色?”一个断了鼻梁的大个子说,“谁先上?”他边喊边抽出武器。
塔柏从稻草堆里拾起一根草叉,“我!”
“不,我!”胖胖的石匠凯杰克大叫,一边自他从不离身的皮围裙里拿出铁锤。
“我!”库兹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握着剥皮用的短刀。
“咱们哥俩好!”寇斯拉开长弓。
“我们全部一起上!”雷森说罢抓起他那根粗长的硬拐杖。
道柏光溜溜地从澡堂里走出来,抱着一团衣服,一看外面情形,立刻把手上东西全丢下,只剩他的匕首。“是不是要打?”他问。
“应该是。”热派急忙趴在地上找石头丢。艾莉亚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恨死热派了!他为何甘愿为她冒生命危险?
断鼻似乎仍觉得他们很可笑,“吓吓,你们这群大姑娘快把石头棍子丢下,免得被打屁股哟。知不知道剑该握哪边啊?”
“我知道!”艾莉亚绝不能让他们像西利欧一样为自己牺牲性命,绝不行!她手握缝衣针,挤过树篱,摆出水舞者的姿势。
断鼻放声大笑,军官上下打量她一番。“把剑收起来,小妹妹,我们不想伤害你。”
“我不是女生!”她气得大喊。他们是怎么搞的?骑了大老远来抓她,现在她就站在面前,却只顾着笑话她。“我就是你们要的人。”
“他才是我们要的人。”军官举起短剑朝大牛比了比,他也走上前来,跟她并肩站立,手中握着普雷德的廉价武器。
军官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让视线离开尤伦,即使只是一刹那。转眼功夫,黑衣弟兄的剑已经贴上了军官的喉咙。“你谁都不许带走,否则我就切开你喉咙,瞧瞧里面长什么样。少来吓我,告诉你,店里头还有我十几个弟兄。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扔开手上那把菜刀,屁股坐上那边的小肥马,然后他妈的给我逃回城去。”他啐了一口,然后把剑用力地戳了一下。“快点!”
军官手指一松,短剑落入尘土。
“这东西咱们就替你保管,”尤伦说,“长城守军永远需要好刀剑。”
“算你狠,这次不跟你计较,我们走!”金袍卫士纷纷收起刀剑,翻身上马。“老头,你最好赶紧夹着尾巴跑回长城去,否则下次给我碰上,我把这狗杂种和你的人头一起带走!”
“哼,阵仗我见得多了,你吓唬谁呢?”尤伦边说边用剑面一拍军官的马屁股,让它快步朝国王大道奔去。军官的手下急忙跟上。
等他们跑出视线范围,热派开始欢呼,没想到尤伦看来更加光火,怒道:“笨蛋!你以为他会罢手吗?下次他可不会这么客气,不会给我看他妈的授权状啦。把还在洗澡的人都叫出来,咱们这就上路。赶一个晚上,看能不能拉开一点距离。”他拾起军官遗落的短剑,“谁要?”
“我!”热派大叫。
“不准拿去对付阿利。”他剑柄在前交给男孩,然后朝艾莉亚走来,但他说话的对象却是大牛。“小鬼,看来太后想要你咧。”
艾莉亚糊涂了,“她抓他做什么?”
大牛眉头一皱,“那她抓你干嘛?你只是只阴沟鼠!”
“哼,你也不过是个私生子啊!”难道他是假装私生子?“你本名叫什么?”
“詹德利。”他的口气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别人抓你们俩干什么,”尤伦道,“总之他们别想得逞。两匹战马就给你们骑,一见金袍子就给我往长城跑,就当有只龙在后面追。你们放心,他们不关心我们的。”
要我脑袋搬家
“可你除外,”艾莉亚指出,“刚才那个人说要你的人头。”
“哼,这个嘛,”尤伦说,“要我脑袋搬家,我倒欢迎他试试看。”
第06章琼恩
“山姆?”琼恩轻声唤道。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积灰和腐朽纸张的味道。在他面前是一座座高大的木书架,顶端没入黑暗,架上堆满了皮面装订的书册,以及一箱一箱的古老卷轴。在房间某处有一盏油灯,微弱的黄光从书堆中渗透出来。这里到处都是老旧纸张,为避免引火,琼恩吹熄了手中蜡烛,跟随灯光,在拱形天花板下的狭窄过道里穿梭。他一身黑衣、一头黑发、一张长脸,一双灰眼,彷佛是黑暗中的阴影。他连双手都戴着黑色鼹鼠皮手套:右手是因为灼伤未愈,左手则是因为手套戴一边显得很可笑。
山姆威尔·塔利弓着背,坐在一张嵌进石墙壁龛里的桌子边。光线便是来源于悬挂他头顶的一盏油灯。他听见琼恩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你整晚都在这儿?”
“真的?”山姆似乎很惊讶。
“你没来和我们吃早餐,你的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雷斯特认为山姆弃营逃跑,但琼恩不相信。当逃兵总还需要一点勇气,而山姆是连那点勇气也没有的。
“已经早上了吗?在这下面没法知道时间。”
“山姆,你真是傻得可爱。”琼恩道,“我跟你保证,等我们只有又冷又硬的地面可睡,你就会想念床的感觉了。”
山姆打个呵欠,“伊蒙师傅派我下地窖来帮司令大人找地图,我没想到……琼恩,你看这些书,从没见过这么多!有好几千本耶!”
他环顾四周,“临冬城的藏书室也有百来本书。找到地图了吗?”
“有啊有啊,”山姆挥舞他肥如香肠的手指,指着面前桌上散乱的书籍和卷轴。“起码有十几种。”他展开一张羊皮纸,“这上面的墨水虽然已经褪色,但你还是可以看出绘图者标示的野人聚落,还有一本书……我放哪儿了?刚刚还在读。”他推开几张卷轴,找出一本积满灰尘,封皮腐烂的书。“就是这本,”他语带虔敬地说,“是一个姓雷德温的游骑兵写的,讲述的是他从影子塔一路到冰封海岸的凄凉岬的旅行经过。上面虽然没有日期,但他提到北境之王多伦·史塔克,所以这一定是在征服战争以前完成的。琼恩,他们和巨人作战呢!雷德温甚至和森林之子有过贸易往来,这些全记在书里面。”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翻页,“你看,他画了地图……”
“山姆,或许你也可以把我们这次巡逻的经过写下来。”
他本意是鼓励,却说错了话,山姆此刻最不需要别人提醒的就是从明天起他们将面对的命运。他随手翻动一些卷轴,“地图还很多,如果给我时间……这里乱成一团,不过我有办法把一切都整理妥当,我知道我能行,但那得花上好多时间……唉,说真的,起码要好些年才行。”
“恐怕莫尔蒙没法等那么久,”琼恩从箱子里抽出一束卷轴,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不料展开的时候,卷轴竟有一小角从他指间剥落。“你看,这张快碎了。”他看着褪色的字迹皱眉。
“轻一点。”山姆绕过桌子,从他手中接过卷轴,像是对待受伤动物似地捧着。“重要的书籍记录在需要时常被誊抄。这里最老的书说不定被抄过五六十次呢。”
“哎,可这张没什么好抄的。二十三桶盐渍鳕鱼,十八罐鱼油,一桶腌……”
“这是张货物清单,”山姆说,“或是买卖的收据。”
“谁管六百年前的人吃多少鳕鱼啊?”琼恩不禁纳闷。
“我就会,”山姆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放回原本的箱子,“从帐目里,你可以学到很多,真的,我不骗你。比方说,你可以从中得知当时守夜人军团有多少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吃些什么东西……”
“他们吃的还不就是食物?”琼恩道,“他们的生活和我们有什么两样?”
“那你可就错啰,琼恩,这里处处是宝藏哪。”
“你说是就是吧。”琼恩半信半疑。所谓的“宝藏”,应该是指黄金、白银和珠宝,决非灰尘、蜘蛛和腐烂皮革吧?
“我是说真的耶!”胖子激动得冲口而出。他年纪比琼恩大,依法已经成年,可他怎么看都还像个孩子。“我找到鱼梁木上人面的画像,一本关于森林之子语言的专著……还有连学城都没有的作品,比如古瓦雷利亚流传下来的卷轴,千年之前的学士所做的季节变化纪录……”
“书又不会跑,等我们回来再看也不迟嘛。”
“那也要我们回得来……”
“熊老这次所挑的两百个弟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其中更有四分之三是游骑兵,况且‘断掌’科林还会从影子塔带一百弟兄来跟我们会合。就算待在角陵你父亲大人的城堡里,也不会比这更安全了。”
山姆威尔·塔利勉强挤出一丝哀伤的笑容,“我在父亲的城堡里本来也不怎么安全。”
诸神对人的种种残酷捉弄,莫不以此为甚,琼恩不禁想。迫不及待想参加这次长征的派普和陶德必须留守黑城堡,需要面对鬼影森林的,却是山姆威尔·塔利。他是个自承懦弱的的人,肥胖无比,胆子奇小,骑马舞剑样样不行。可熊老打算随军携带两笼信鸦,以便沿途将讯息送回城堡,而伊蒙学士双眼已盲,身子又太过孱弱,无法与他们同行,只好由他的事务官代替。“山姆,我们需要你照顾信鸦,我自己也需要你帮忙照着葛兰,确保他小心一点。”
那他一定是傻子
山姆的下巴抖了抖,“又不是只有我能照顾信鸦,换你或葛兰也行,这事谁都做得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可以教你怎么弄,你也识字,帮莫尔蒙大人写信不会比我差。”
“我是熊老的事务官,我得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坐骑,帮他搭帐篷,没时间照顾鸟儿的。山姆,你发过誓,已经是守夜人的一员了。”
“守夜人不该害怕,对不对?”
“我们谁不害怕呢?要有人不怕,那他一定是傻子。”过去这两年来,已经有太多游骑兵下落不明,其中也包括琼恩的叔叔班扬·史塔克。他们在森林里找到叔叔的两名手下,均惨遭杀害,尸首更在寒夜中死而复生。琼恩一想起这事,灼伤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至今他依旧会在梦中看到尸鬼奥瑟,那双燃烧的蓝眼和黑冷的双手,但这些可不能对山姆提起。“我父亲对我说过,不必为恐惧而羞耻,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走吧,我帮你拿地图。”
山姆怏怏不乐地点点头。书架摆放得非常紧密,彼此间隔很窄,仅容一人通行。走出地窖,便来到弟兄们称为“虫道”的隧道,蜿蜒曲折的虫道位于地下,连接着黑城堡的堡垒和塔楼。夏日之际,除了老鼠横行,鲜少有人使用虫道,可到冬天就大不一样。当积雪深达五十尺,夹杂冰霜的北风呼啸而至时,联系黑城堡各处的唯有这些通道。
那样的日子就快到了吧,他们爬出地窖,琼恩一边想。他已经在伊蒙学士那儿亲眼目睹了报告夏日终结的使节一只来自学城,通体雪白,和白灵一样沉静的信鸦。他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识过冬天的景象,不过大家都说那个冬天既非苦寒,更不漫长。这次可不一样,他打骨子里感觉得到。
等他们登上级级陡峭石梯,走回地面,山姆已经像铁匠的风箱一样气喘吁吁。迎面一阵劲风,吹得琼恩的斗篷劈啪作响。白灵趴在谷仓的篱笆墙下睡觉,当琼恩走近,它便一跃而起,跟在他们身后,毛茸茸的白尾巴竖得笔直。
山姆眯眼朝长城望去。城墙巍然耸立,俨然如一座七百尺的冰封绝壁。琼恩时而觉得长城似有生命,自有其心绪变换。冰壁的颜色随着光线移动而改变,有时是河流冻结的深蓝,有时是堆积陈雪的污白,若有流云蔽日,则又黯淡下来,成了凹凸山石的浅灰。长城向东西两面延伸,直至视线尽头,其庞然之势,使得墙下的木造堡垒和石砌塔楼都显得微不足道。它,就是世界的尽头。
而我们却要越墙北进。
晨空中飘着几朵浅灰薄云,但在云层之外,依旧可见那淡红的线条。黑衣弟兄们把这颗天际的流浪星叫做“莫尔蒙的火炬”,半开玩笑地说这一定是天上诸神特地送来,指引老人穿越鬼影森林的。
“这慧星好亮,白天都看得见。”山姆举起一叠书遮眼。
“别管慧星了,熊老要的是地图。”
白灵跑到前面。少了去鼹鼠村妓院挖宝醉酒的游骑兵,早晨的营区显得十分空旷。连葛兰都去了。派普、霍德和陶德为庆祝葛兰初次出任务,决定付钱买女人帮他完成初次。琼恩和山姆也在受邀之列,不过对山姆而言,妓女和鬼影森林是差不多同样可怕的东西,琼恩则没那个念头。“你们要怎么随便,”他对陶德说,“我可是发过誓的。”
经过圣堂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高声吟唱的圣歌。战争来临的前夕,有人想干妓女,有人想求神灵,琼恩不知道嗣后哪边会比较满意,只是圣堂和妓院一样对他没有吸引力。他所信仰的诸神以荒野为宗庙,那里的鱼梁木伸展着苍白如骨的枝干。七神在长城外没有力量,他心想,但我的神却等着我呢。
兵器库外,安德鲁·塔斯爵士正在操练昨晚刚到的新兵。人是康威带来的,他和尤伦等人一样,行走七国各地,专司为长城守军招募人手。这群人中包括一个拄木杖的灰胡老头,两个看起来像兄弟的金发男孩,一个脂粉味重的青年,身穿脏污的缎子外衣,还有一个衣着破烂、有只木头假腿的人,以及一个自以为厉害、不住傻笑的愚汉安德鲁爵士正在矫正他的错误想法。跟前任教头艾里沙·索恩爵士相比,安德鲁温和了许多,不过被他操练下来,照样浑身带伤。一见有人挨打,山姆就皱起眉头。琼恩·雪诺倒是很专注地看他们过招。
“雪诺,你觉得他们如何?”唐纳·诺伊站在兵器库门边,上身赤裸,围着一条皮围裙,断掉的左手也裸露在外。虽然诺伊大腹便便,胸膛宽阔,鼻子扁塌,下巴长满黑须,委实不怎么好看,但琼恩见到他却很高兴,因为事实证明,武器师傅是个好朋友。
“他们一身夏天的味道,”琼恩一边说,一边看着安德鲁爵士朝对手冲锋,将其撞翻在地。“康威从哪儿找来这些人?”
“海鸥镇附近某个领主的地牢,”铁匠回答,“一个强盗,一个理发匠,一个乞丐,两个孤儿,还有个小男妓。我们得靠这种货色来守护王国。”
“他们能行,”琼恩朝山姆会心一笑,“我们不也一样?”
诺伊把他拉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