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穷而不酸邢岫烟

被称作是&quo;一把子四根水葱儿&quo;的同期入京的四个人里，薛宝琴是最得贾母宠爱的，立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连园中也不命住，只让夜里跟着自己一处安寝。李纹、李绮则是跟着李纨、李婶住在稻香村，母女、姐妹一家子亲亲热热，好不惬意。唯有邢岫烟，不亲不疏，不尴不尬，最是难以安排。

贾母便和邢夫人说：&quo;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园里住几天，逛逛再去。&quo;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听如此说，岂不愿意。邢夫人便将岫烟交与凤姐儿。凤姐儿筹算得园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设一处，莫若送到迎春一处去，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的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与岫烟。凤姐儿冷眼敁敠岫烟心性为人，竟不象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

《红楼梦》中人物品行高低，除了在&quo;石兄处挂号&quo;之外，往往也要经凤姐评议，一经品题，身价立增。比如副册第一钗香菱的身份便曾得凤姐亲口盛赞，说她&quo;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quo;，又副册的袭人、晴雯、鸳鸯、小红等，也都分别得到过凤姐的褒贬点评。

而此处，岫烟的为人同样是通过凤姐给出定评，乃是&quo;温厚可疼、家贫命苦&quo;。

接下来芦雪广争联即景诗，写众人&quo;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quo;，唯有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其后袭人回娘家时，凤姐令平儿拿雪褂子来——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袭人道：&quo;一件就当不起了。&quo;平儿笑道：&quo;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quo;凤姐儿笑道：&quo;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quo;众人笑道：&quo;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quo;凤姐儿笑道：&quo;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quo;

这里再次背面傅粉，从平儿眼中写出岫烟的可怜。然而平儿虽然怜惜岫烟为人，却一不见了虾须镯，头一个便怀疑是岫烟的丫头偷的，&quo;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quo;

而下人媳妇王住儿家的因迎春不肯帮他婆婆求情，也曾向绣桔发牢骚说：&quo;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quo;

这样的无事生非，信口栽赃，都只是因为邢岫烟穷罢了。

&quo;穷&quo;，竟然是府中第一大罪。

而作者的细心处在于，这一两银子的公案，不止出于媳妇之口，后文还有正面描述——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quo;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quo;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quo;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quo;岫烟道：&quo;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quo;

邢岫烟的&quo;穷&quo;，是赤裸裸写在脸上，遮也遮不住的，几乎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身为千金小姐，非但不敢使唤下人，反而隔三差五还要拿钱出来打酒买点心来讨好，真正可悲可叹。

而更令人心酸的是，女儿身处此种困境，父母、姑姑不知体谅，反而还要刻薄她，贪图她的月例银子。这才弄得连下人媳妇也瞧不起，风言风语地尖刺她。

然而邢岫烟最难得的品行就在于虽然穷，却寒而不酸，并不微贱，而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种从容恬淡的气度，比之史湘云的粗疏豪阔、林黛玉的多心多疑，更觉可怜可敬。

设想一下，倘若此种情境落到湘云、黛玉身上会怎样？那湘云必定摩拳撸袖，大吵大闹，&quo;回家去，不在这里看人家鼻子眼睛。&quo;而黛玉则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了。而邢岫烟，却只会默默隐忍，努力地想办法息事宁人，可谓另一种自重。

也正是因为了她的这些优点，才被薛姨妈选中，说与薛蝌为妻——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quo;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quo;邢夫人方罢。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语；又兼湘云是个爱取戏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里再次借薛姨妈之眼写出邢岫烟&quo;端雅稳重，家道贫寒&quo;，而宝钗亦觉得她&quo;家业贫寒，为人雅重&quo;，正同前面凤姐所思&quo;温厚可疼、家贫命苦&quo;相合，是一再强调邢岫烟的穷与端庄。

本来，与薛蝌的结缘，应当是邢岫烟人生命运的大转折。此前宝玉曾说过：&quo;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儿，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quo;可见薛蝌形容俊美，举止得宜，同岫烟堪称一对金童玉女，这段姻缘也算天作之合、顺心如意了。

然而薛蝌因妹妹宝琴的婚事好事多磨，&quo;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quo;，所以只是同岫烟订了婚，却不知何时行礼。想来，岫烟既然挂名薄命司，其将来的命运只可能有两种选择，一是中途生变，未能嫁成薛蝌；二是纵然嫁得成功，然而薛家已经败了，邢岫烟终究无福，注定要一辈子与&quo;穷&quo;结缘了。

而相较之下，又属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薛姨妈对邢岫烟&quo;荆钗布裙&quo;的考语。不过，幸好岫烟一向淡定自若，纵然大难临头，想来也必会从容面对、随遇而安的了。正如同她写的那首《咏红梅花》：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2．岫烟与宝玉的缘分

大观园里有两对师徒，一对明写，是黛玉与香菱；一对暗出，为妙玉和邢岫烟。

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quo;姐姐那里去？&quo;岫烟笑道：&quo;我找妙玉说话。&quo;宝玉听了诧异，说道：&quo;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quo;岫烟笑道：&quo;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quo;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quo;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quo;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quo;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quo;宝玉听说，忙笑道：&quo;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quo;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quo;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quo;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quo;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quo;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

这是宝玉与岫烟唯一的一次重要交往，然而邢岫烟将宝玉&quo;用眼上下打量了半日&quo;，又说出一番大道理来，令石兄又是&quo;恍如听了焦雷一般&quo;，又是&quo;醍醐灌顶&quo;的，甚至可以说，这段话对于宝玉将来出家的宿命，也起了若有若无的推动作用。可见也是在&quo;石兄处挂了号&quo;的。

而岫烟的点化宝玉、令其感悟还不止这一处，后文又有一次暗出，写在岫烟订亲之后，特借宝玉心事做出补述：

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道：&quo;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quo;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quo;绿叶成荫子满枝&quo;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

虽然宝玉生性一向厌恶女儿嫁人之说，然而前文说湘云早已有人家来相看，袭人也曾当着宝玉的面给湘云道喜，并不见宝玉有何感慨，此番岫烟订亲，却惹得宝玉伤心流泪，落笔何其重也。

这当然不是说宝玉同岫烟有什么情愫，然而两人同天生日，必有玄机，想来交集不止是前八十回所描写的君子之交。宝玉的丫头四儿曾说过：&quo;同日生日就是夫妻。&quo;然而与宝玉同天生日的，竟有四个之多，分别是宝琴、岫烟、平儿，和四儿。其中四儿既是宝玉近侍，不免有亲昵之实；宝琴曾得贾母试探提亲，也算得上挂名夫妻了；平儿倒是清清白白的，但曾得宝玉亲为侍妆，还替她洗了擦泪的手帕子，遂有&quo;情掩虾须镯&quo;之报，一个&quo;情&quo;字，落得不虚；算下来，唯有邢岫烟倒是&quo;枉耽了虚名儿&quo;的。

又有一次，仍是宝玉来看黛玉，恰见宝钗、宝琴姐妹并邢岫烟都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宝玉笑赞：&quo;好一幅'冬闺集艳图'！&quo;

这里宝钗、宝琴、黛玉三个人，都曾是贾母心目中的宝二奶奶人选，唯有邢岫烟，竟也坐在一处叙家常，最是意外。若说是为了凑人数显得热闹香艳，却又不见与宝钗同住的史湘云，岂不特别？

除了这次明写的四人相聚，还有一次暗写的瓜葛，那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邢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半路相遇，有一段关于&quo;当衣&quo;的对话后，各自分开——

宝钗就往潇湘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quo;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quo;薛姨妈道：&quo;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quo;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quo;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quo;薛姨妈道：&quo;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quo;……（薛姨妈）又向宝钗道：&quo;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quo;

由邢岫烟婚姻而因宝、黛姻缘，更将宝钗、宝琴都说在内，是&quo;冬闺集艳图&quo;主角们的一次不出席聚会，这岫烟订婚事三番四次补叙提醒，竟是隆重非常，意义重大。

可玩味的是，书中罕见邢岫烟到处串门子，除了和众人共聚外，就只是去拢翠庵找妙玉说话儿，或是来潇湘馆看黛玉。可见人以群分，正是清雅不俗之流。

然而，不见后四十回，终无法推测宝玉与岫烟间还会有何纠葛，脂批曾说袭人嫁琪官后，曾一同&quo;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quo;，自然是贾家被抄、宝玉落魄之后的事了。想来，那时候宝钗很可能会反过来向薛蝌、岫烟夫妻求助，而二人必当竭诚回报，或者亦有过&quo;供奉玉兄宝卿&quo;的时候吧。

当初，为了一只碧玉佩，岫烟曾落了宝钗好大一通教训——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珮问道：&quo;这是谁给你的？&quo;岫烟道：&quo;这是三姐姐给的。&quo;宝钗点头笑道：&quo;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quo;岫烟笑道：&quo;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quo;宝钗忙笑道：&quo;你也太听话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quo;

岫烟忙又答应，又问：&quo;姐姐此时那里去？&quo;宝钗道：&quo;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quo;岫烟道：&quo;叫做'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quo;宝钗笑道：&quo;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quo;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红楼梦》中凡有关饰物，从无虚笔，这里特地点出这只碧玉佩来，一来坐实了探春、岫烟的玉派身份，二来也引出宝钗一番议论，想来下文必定皆有照应。

首先，岫烟嫁给薛蝌之时，薛家已然败落，早就没了一箱子富丽闲妆；纵有些折钗烂簪，只怕也都要进了当铺，薛家这个前皇商、恒舒典业主，反成了当铺的常客，便是岫烟这只碧玉佩，也八成要为救济宝钗而当掉的。那时，免不了是邢岫烟亲操炊煮，伏侍宝玉，大家同一屋檐下，一个锅里吃饭，也就不枉了同天生日的缘分因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