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6)

作者: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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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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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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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384字


是陈嫣。我已经不知道我该怎么想怎么反应我只是记得当我注视着同样惊慌的她的时候我几近空白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非常荒谬的场景我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提问满屋子的学生:“现在我们假设大伯生病住院的这个情况是可以像摩擦力那样被忽略也就是说我们不去考虑它那么眼下甲、乙、丙这三个人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为了求解先要做得非常好当然是受力分析那么我现在想请一位同学上黑板来为我们画一下甲乙丙这三个人或者説三个人物之间的受力分析图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受力分析很容易搞错誰来画?”


誰来画你们帮帮我吧反正老师我也不会画。


“西决。”小叔在身后叫了我一声语气惊悚就像是一个惹了大祸的孩子。


我咬咬牙一阵空白的就像正午日光的眩晕终于过去了我想了想准确的説我作了几秒钟的努力试图想一想可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只能説:“先跟我走三婶一个人在医院里应付不来。”


“噢。好的。走马上走。”小叔像得了大赦那样慌乱地开始穿外套“我们走了家里出事了我们得马上去医院。”我知道他后面那句话不是跟我説的可是他说话的时候像是不敢看着陈嫣。


“别忘了钥匙。”陈嫣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钥匙。”小叔自言自语环顾四周六神无主地做了一下寻找状。是我从写字台上把钥匙拿起来放在他衣袋里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有点同情他同情他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窘态毕露。他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我清楚得很。


我用力把陈嫣关在门里面希望陈旧的门那一声家常的巨响可以惊醒我的噩梦。


小叔比我还糟糕他又把那串钥匙掏出来企图锁门他已经颤巍巍的把钥匙送到锁孔那里了。“你干嘛?”我説“里面还有人。”我故意这样讲似乎里面不过是随便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他如梦初醒:“我”


“行了”我挥挥手“先去医院吧。”


大伯躺在我的面前陷入非常深的沉睡他的脸看上去不我印象中的要胖很多。圆圆的像是个动画人物。呈现一种非常奇怪的紫红色。硕大的氧气罩遮掩住了他飞满红丝的鼻头。他的头已经稀疏我就是看见他从中若隐若现的天灵盖的时候才惊觉我似乎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他了。


他已经这么老。但是他肥胖、苍老和沉睡的样子比他年轻的时候可爱的得多。


大妈目中无人的坐在他的床边我叫了她一声她没理我。


郑东霓精巧的脸型和微陷的眼窝都继承自她昔日的钢铁西施。大眼睛的美女迟暮之后多数是可怕的因为她的眼角会下垂。大妈也不能例外她的皮肤干燥飞满了斑。头也一样烫的不好看上去就是涩的就算洗干净了也像是存着龙城的的风沙。我相信当她在郑东霓这个年龄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能允许自己以这样的面目出门长久沉堕的生活泯灭了她所有娇滴滴的傲气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修成正果可以随时随地在公共场合投入的骂出不堪入耳的词汇。


不过她的脊背依然挺拔着。不像大多数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她潜意识里似乎不能纵容自己的身体那么懈怠这可能是那些风华正茂的岁月留下的唯一的遗迹。她沉默着似乎没话可讲然后她伸出关节粗大的手指小心地抹掉了大伯紧闭的眼角的一粒眼屎。她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那粒污秽的人体分泌物然后把它精致地弹到空气里。


然后她轻轻地抓起了大伯的手她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大伯的左手慢慢地摩挲似乎周围的一切人一切事情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小叔説他去跟三婶一起办住院手续和交钱我相信她没有听见我应付了一个进来交代事情的护士她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纹丝不动似乎那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然后我跟她説:“大妈我去下面的市买点洗漱用具上来。”她如梦初醒恍惚地说:“好。”她説“好”的时候把大伯的那只手抱得更紧好像在轻轻托着一只受了伤的小鸟。


我出门的时候听见她轻轻的説:“你就喝酒吧。”然后她嗔怪地笑了。


当我们大家重新回到病房里来的时候她转过身灰黄、暗淡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温暖的表情安静地跟我们説:“辛苦你们了。大家都累了都回去吧!”


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他们是在和平共处。他们吼叫了这么多年厮打了这么多年互相羞辱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偃旗息鼓了。他像个婴孩一般终日单纯的需要照顾她像个母亲一样满怀着牵肠挂肚的温柔。这真是一件让人不习惯的事情。


不过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是一个习惯的问题。比如我知道自己最终能习惯大妈对大伯的无微不至比如我也知道我最终还是能习惯小叔现在和陈嫣在一起。


但是我不愿意想这件事我一想起来就恶心这不是修辞是真的恶心。一种很生猛的力量蛮不讲理地撕扯我的胃。我没有回忆的力气更没有力气来用我的大脑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我经常呆在医院里还好眼下我可以做的确实有很多这样我就可以减少和所有人碰面的机会。


我在病房里度过每一个夜晚因为总得有人来接替大妈让她多睡上几个小时。不过只要她醒着我就像是个摆设。大妈几乎什么都不让我插手她沉默地、有条不紊地做一切的事情:擦洗帮大伯翻身看点滴喂他吃那些在我看来和婴儿米粉差不多的食物然后清理他的排泄物。大伯时睡时醒就算睁着眼角的时候也不能讲话他意见不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总是一副在呆的样子就连眼神也是日复一日的一潭死水。而且很可能他的余生只能这样牙牙学语的活着了他嗓子里不断的出断裂的、没有意义的音节带着沉重的嘶哑的喘气声。


可是大妈总是笑着煞有介事地回应那些零乱的声音:


“太烫了事吗对不起。”


“痒?哪里?我帮你抓。不对啊不是这儿那是哪儿?别急嘛我又没有让你指给我看我知道是什么地方真是的事儿还挺多。”


“不好吃我也知道不好吃。可是怎么办呢你现在连嚼东西都不会你怨誰?真难得你还操心我吃什么我的伙食比你好得多你是嫉妒我吧”


她就算这样自说自话并且配合着措辞微妙的调整着表情。那种场景看多了很恐怖就像一出永远没有高潮也永远没有落幕迹象的独角戏。


我并不觉得那个躺在床上的苍老的婴孩是我的大伯。我似乎根本就不认识他。喂他吃米粉的时候总有食物的残渣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一路畅通无阻在他的下巴或者面颊上划着腌月赞的轨迹。我替他难为情他自己却理直气壮地维持着呆滞的申请大妈也一样理直气壮得很。一边替他擦嘴一边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