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9
|本章字节:8852字
三连长张文海,蹲在一根胡杨木的电线杆下,听着团里的有线广播。广播里正在播朱禾任副团长的消息,三连长不到两分钟便啃完一个杠子馍,将一碗白菜豆腐汤稀溜稀溜喝光,自个嘿了一声,便朝伙房走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报纸,又捏了一撮莫合烟末,飞快地卷了,用舌尖在烟纸缝口沾了一下口水,划了一根火柴点燃,浓烟便在头顶上方转圈地翻滚:我说啊,炊事班的同志们注意,现在就烧水,准备宰猪,咹?!把那口最肥的乌克兰鸦猪给捅了,中午全连吃红烧肉。懂了不?
炊事班长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个儿,一看就知宰牛杀猪的差事,非他莫属。大个子说:好呢!遵令。安排完烧水的事,一撸膀子,便去准备刀、盆去了。
张文海又给掌勺的炊事员打招呼:猪头猪杂碎给收拾利索啰,估计中午要用。
连长,今日是七月二十八,好东西不留到八一建军节了?他问。
张文海吼道:过节才改善伙食吗?咱三连从今往后,月月过节,天天都是好日子。
那是,这叫团长安排得好,连长领导得好。他又说。
张文海眼一瞪,说:少来这一套,看你那怂样。
谢冬快步走向团部的马号,那里有他的坐骑雪里青。
老远看着谢冬走来,雪里青便一声长嘶,又连打了三声响鼻。
谢冬小跑起来。很久没有见面啦,我的伙计啊,还好吗?谢冬抱着马头,用手不停地梳理着油光光的马鬃,接着抱住马儿那热乎乎的脖颈,雪里青甩动着硕大的马尾,马头在谢冬腮边轻轻地,长久地磨蹭着。这是俩战友分别半年来的头一次相逢。
几只鸟儿啾啾地鸣叫着,从他们的头顶欢快地飞过。
雪里青知道,此行何处。一定是那广阔的原野,是原野上那熟悉的连队。它便随着谢冬走出马圈。待谢冬备好鞍辔,勒紧马肚带,雪里青便高扬起头来。
谢冬跃上马背,双腿一碰,马儿便扬起四蹄,朝三连方向奔驰而去。
道路上蹚起一条长长的烟尘。
这烟尘,如同古代烽火台的狼烟,传递着一个最默契的信息。老远望见那道烟柱,张文海就明白:谢冬到三连来了。
三连长习惯于在连部等待上级来的人,他有这个派头;因为张文海不仅是一个老功臣,还是一个老革命,这位湖南籍的老兵,南下北返时就是战斗英雄。他身负十几处枪伤、刀伤,脱掉汗褂子,满身的疤痕就像摞满了的补丁。别看他只是个小小的连长,师领导、兵团首长都经常来看望他,据说当年他曾是一位大人物的贴身警卫,他现在珍藏的一支手枪,就是那位领袖所赠。张文海够牛的。
今天他却没有等在办公室里,他知道谢冬的来意。
他把谢冬看做是自己的一个小兄弟,甚至是自己的孩子;他见证了谢冬从代理排长到代理团长的方方面面,也知道谢狗子的点点滴滴。尽管人们总认为张文海是一个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的家伙,然而在他的心里,谢冬是他佩服的人,是他器重的人。
那是部队开进金驼湾头一年的春天,张文海和谢冬奉命到准葛尔盆地中心地带勘查。张文海是先遣组组长,一行五人,半年在戈壁滩上餐风露宿,其中三人先后病倒,被指挥部派人接回,送进医院治疗、休整;剩下的任务就只能由张文海和谢冬去完成了。这次勘探准葛尔盆地的水文地质、环境植被,事关未来垦区农场的规划和开发;张文海说:小谢啊,咱可不能光勾子回去见师部的那些头头子,让人家横眉竖眼,我姓张的走南闯北还没打过败仗。谢冬说:放心吧,老连长,咱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把准葛尔摸清楚。说着两人敞怀哈哈大笑,吓得附近草丛里一只苍狼悄悄从沙包后溜走。
这两个怂,骂够了,笑够了,便躺在沙梁上歇息。
这时候,西边出现了一股扇面形的黄云。谢冬说:不好,沙尘暴要来了,赶紧找地儿躲躲,走,快走!张文海说:朝哪儿躲,就这个沙窝得劲儿,地势低,正好可以避风。谢冬说:千万不能蹲在低洼处,沙尘暴一来,就把人给埋进去了。
没那么邪乎。张文海吼道。
你还不信?连一峰骆驼都埋得进去!谢冬跺着脚说。
快去沙窝!来不及了,黄风已经到了。张文海有些虚了。
别争了,听我的,往高处走!谢冬的话斩钉截铁。
这时,黄沙满天,沙尘暴已经逼近,黄风愈来愈猛。
固执的张文海,倔得像头驴,一头扎进了风里,跌跌撞撞地朝低洼处奔去。谢冬的呼叫,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然而,张文海的前面,是一条绝路。
望着那蜷缩的背影,谢冬再也顾不了许多,便跟头绊脑地跑过去,照着张文海的脑袋就是一拳,张文海当即就倒地昏了过去。
黄风已经刮得人睁不开眼了。谢冬从张文海身上取下勘测仪器、资料,在一株沙枣树下埋了,又用一卷绳索捆绑做了记号。现在,他手上只有两根背包绳,他拎起军用水壶,背着张文海走两步滑一步地向高坡攀登。
在一棵巨大的干枯的胡杨树上,谢冬将自己和张文海用背包绳拦腰绑了,绕树缠了几圈,又用一根背包绳搭挂在胡杨树顶部的树叉上。
沙尘暴像几十头狼在狂叫、奔腾。
张文海苏醒了,却发不出一丝声息。
黄风吼吼地刮了一天一夜,那些低矮的草丛、灌木如同剃刀刮过一般。
胡杨树在风中当然不倒。树不倒,人亦不倒。
当指挥部的救援分队找到谢冬和张文海时,他俩已经挖出勘测仪器准备上路了。
谢冬的招数让人躲过一劫,埋藏仪器和资料下方的那片洼地已经被沙尘填平,足足有三米多深。
张文海事后说:是谢冬把我打昏了,我才捡了一条命;这小子可真够狠的,我操!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怂,是大智大勇哪,相信吧。别看他年轻,资历浅,见识可不浅。我服他!
转眼间,谢冬和他的雪里青已来到三连。
谢冬翻身下马,老远招手道:老连长,您还好吧?咱到地里去看看吧?
张文海说:我好着哩,不急,吃了午饭再说。
太阳还斜着呢,还不到中午哪。谢冬说。
我知道你在地头办公,所以要先填饱肚皮。张文海说。
嗯哼,好香!有好东西?
那是。
八一不是还有几天吗?
咱三连从今往后,天天像过节。
没有浮夸?话大了点吧?
我张文海胸脯拍得响当当的,决不吹牛!
当真?
不假。
哦?
来来来,我给你谝谝啊。三连现在存栏生猪一百八十头,最小的已有三十公斤,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每两天宰一头猪。还有生活用羊,已有五百只,过年后,就接近了六百只;就掐着指头算嘛。食堂分管的菜地,已经完全自给自足,还有两孔菜窖,一孔存冬果子,一孔放白菜、萝卜。眼下作物正值生长旺季,三连今年还从口里引进了好几个品种哩。
太好了,还吃啥午饭哪,去看看吧。
哎谢冬,你没事儿吧?
有啥事儿?
我好像闻到一股什么味儿。
是的,有点。
所以,我估计你今天要来。
老连长,三连可是我谢冬的井冈山、南泥湾啊。
对,三连是你抓的生态农业的典型。可是,小谢啊,你那儿有个风吹草动,我这儿一定是鸡飞狗跳。
不会。若兴师问罪的话,火烧也罢,油炸也罢,一切由我谢冬一人担待。
球,老子一不整贪污,二不搞腐化,他球毛咬不掉我一根。
所以,我来你这儿,一来看看生产形势,二来打个招呼。
什么?
如果我这个代团长被撸掉了,你得让我去四排种菜。
有那种可能吗?
时势难料啊。
两人说到这儿,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香妹开着吉普车呼啸而来。
哎谢冬,你跟这丫头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这妞可是愈来愈水灵了哈。你最清楚,一掐一包水咧!
您又来了。
她还是个孩子。两人同时说道。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香妹从车上下来,问道:什么事儿把你们高兴成这样啊!还笑?!很可笑是吧。张文海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来:哈
香妹一双杏眼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喂,团长,你咋不笑?勺子一样的。
张文海捶着腰说:哎呀,笑死我啦。
香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张连长,你坏!
哈
笑,笑成个苕包。香妹歪头瞪眼道。
香妹呀,二天小心我不叫你过关!你可是见识过老帮子们的婚礼。
我怕个啥呢嘛,叫我阿姨下茬儿地收拾你。
谢冬,看来你调教的任务还大了去了,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哇。
行啦,看你话还大的。些个尕尕的事情,我不给你言传,这个样子佛(说)话,再不糟踏人。还整天给我当叔地咧!
好好好,不好意思啊。小香妹好口福,咹,那就开饭吧。说着张文海打开窗子朝炊事班挥手喊道,喂,上菜!
炊事班班长立刻端上来八样小炒,它们是:青椒肉丝,红粉猪肝,蚂蚁上树,韭菜鸡蛋,炒腰花,爆双脆,青蒸黑鱼,蒜泥黄瓜。
香妹一惊一乍的:过年啦!
谢冬问:连里的同志们呢?他们吃什么?
张文海说:每人一份红烧肉,还有一盘炒青豆。
谢冬端起酒杯:好,咱们今天就在三连过节,来,老弟,坐,坐下。你多吃菜,酒就别喝了。老连长,我敬你,这一杯也代表香妹。
张文海笑眯眯的,将酒杯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说:既然是二位敬我,那我就先干了。
三人细嚼慢咽,齐夸这菜炒得鲜嫩可口。
谢冬对香妹说:吃完饭,把车开回团部去,一会儿我们下大田,说不定晚上就住下了。
香妹说:王处长和朱副团长等你回去开会哩。
谢冬说:别管他,就说没见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