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林鹤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4
|本章字节:19878字
五人快马加鞭,赶到甘泉宫时,已经是戌时将尽,亥时欲临时分。
自建成建章宫后,甘泉宫成了一个行宫或皇家避暑之地。此次解忧公主远嫁西域,准备工作繁杂,头绪又多,公主凤驾暂驻于此。
田明亮官拜大行令,掌管藩属事务。他年已五十多岁,听报常天庆诸人连夜赶到,亲自到宫门外迎接。
“常中更,诸侍卫,本令恭候多时,快请进吧!”
常天庆听到称呼他为中更甚感奇怪,但不便疑问,恭敬地行了晋见礼,一行人步入一间宽敞的厅室。
厅内还有一官员正坐于椅上,见众人进来,连忙起身迎接。田明亮道:“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护婚副使、楚国宰相邢辟壤。”
邢宰相一拱手道:“诸位及时赶来,我也可放心了,快落坐吧!”
常天庆拱手还礼,顺便瞥了一眼。邢辟壤年近四十,额头宽凸,下巴尖削,眼珠滴溜溜直转。按相术云:天庭饱满,官运是有的;地阁缺方圆,福禄寿都托不住,好运怕是到不了头。常天庆这念头一闪而过,在此状况下,当然不能替一人相面。
听邢宰相之言,常天庆心里“咯噔”了一下,料想路途猜测的事,怕是有所发生了吧?见两位大人安然无恙,只是邢宰相面有忧色,他是乖巧的人,这时也不便多问。
田明亮开口说道:“常少侠一定奇怪本令为何称你为中更吧?皇上圣谕已到,晋封你为护卫公主出嫁西域乌孙国的佐领,位比中更。晋封冯姑娘为公主侧侍,位比右庶长。倪小山为卫士,位比公乘。”
常天庆自然明白朝廷官阶,忙跪拜敬谢皇恩。冯嫽与倪小山甚事不懂,听了也觉茫然。冯嫽问道:“两位大人,这右什长到底是什么官儿?”
田明亮微微笑道:“好叫姑娘得知,本朝官品共分二十等级,一级列侯,二级关内侯,八级为中更,十级为右庶长,十三级为公乘。”
“那到底这右庶长有多大呀?”
这倒难以说明白。田明亮迟疑了一会道:“这右庶长为中级官员,要是领兵打仗,大约可统帅五百革千余人。”
“那小丐呢?怎么才混了个十三级?”“小泥鳅”嘟哝着道:“皇上还叫小丐是小师父呢!”
田明亮知道倪小山的来路:“小山,你的官不小了,也能领一二百人,另外你年岁小,前程无量呀!”
“这倒是,小丐这点年纪,本领又不济,自然要比常大哥冯大姐差劲一点儿了。”这一比他倒是服气的。
寇景荣与孔布听来,倒也没有多大反应。原来他俩这“斯门武士”大都属于右更、中更与左更几级,与常天庆相若。一路之上他们发觉常天庆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原先的不平之心略加平息。现在看他官位并不比自己高,虽充佐领,只是虚衔,也就不吭声了。
常天庆道:“两位大人,在微臣等未到甘泉宫前,这里是否发生了点事情?”他既封官衔,便可用“微臣”自称。
田明亮一懔:“中更从何得知?这里果然发生了点怪事,未知道中更是未卜先知,还是”
“哎呀呀!”倪小山嚷了起来,他既有皇帝当后台,又在下等场所混迹久了,自不惯拘束,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田大人,什么中更,右庶长、公乘,难听难记死了!你干脆叫小丐一声小要饭的,叫她一声冯姑娘。这常大哥嘛,听说他父亲也是个大官儿,你年岁大,叫他个什么子侄,或者干脆叫常少侠得了。”
“不敢!不敢!”
常天庆道:“小倪子的话有理,今后我等受两位大人节制,一起同行万里路,太客气了反而显得生分。”
田明亮捋了一下胡须:“嗯,就依诸位,就依诸位。只是本令想问,方才少侠为何得知甘泉宫发生了意外?”
“小侄是根据我等在路途遇到的事儿猜测的。”
他将半途如何遇上一位白发婆婆,稀里糊涂打了一仗,然后如何猜知甘泉宫可能遭了偷袭一事全数说了出来。
“不出诸位所料。”邪宰相插言道:“大约是你等遇上白发婆婆之时,或许还稍后一些,总之是黄昏日落时分,有一个蒙面人偷入宫内,在公主居住的翠华宫中寄刀留字,被一个侍女发现,‘风雷神婆’闻讯赶出,只见得一个背影。后禀报下官,下官立即派人追踪,已不见去向。”
“公主是否受惊?”
“当时倒没有什么,但,但”
“什么?”
“公主看了留的字,哭了一场,还要下官启奏皇上,说她不想去乌孙国了。”
常天庆感到事态颇为严重。攻心为上,看来这一招比杀进几个强人,将甘泉宫骚扰一阵更为厉害。
“现在那留字在何人手中?”
那辟壤从祯中取出一纸,递了过来。常天庆接过来看,只见那上面这样写道:
汉公主解忧明鉴:
西域荒芜,冰雪满山,砾石遍地,黄沙衰草,苦不堪言。化外之民,野性而无教化。乌孙国远在万里以外,那乌孙国王岑聚年近老衰,他娶祖父之妻,亦即其祖母、汉公主刘细君为妻,实是乱伦。他若死去,公主将又为其子其孙之妻,如此乱伦,形同禽兽,大为礼仪之邦所不齿,公主生于楚宫,江南水乡,人文荟萃,已有享不尽荣华富贵,何堪离乡背井,永受屈辱?以上诸言,俱是实情,请公主三思。
信后没有具名,是一封神秘莫测的匿名信。
常天庆看罢此信,大为踌躇。
西域风情,他是最为了解的。儿子继任皇位,其父的妻妾,除了亲生母亲外,都可与财产、牛羊一同继承。当年汉公主刘细君嫁给乌孙王昆莫。昆莫已老,面对年轻美丽的金枝玉叶,自惭形秽,无法消受;加上语言不通,习俗各异,饮食不惯,刘细君只好另居别宫,与昆莫一年作数度牛郎织女会。后来昆莫老老实实地对刘细君言道:“我已老了,你还是嫁给我的孙儿岑聚吧!”刘细君听了,大为震惊,立即上书汉武帝,要求拒绝。武帝却派出使节,劝说公主:“你既嫁到乌孙,就应遵从乌孙国风俗。为了要与乌孙结盟,共同对付匈奴,只好让你受委屈了。”刘细君无法,只好从命。别说是皇家公主,就是汉朝一个寻常女子,也会觉得是有失体面的丑事。但在乌孙及西域其他国度,却是相沿成习,不以为奇。关于刘细君的故事,常天庆是听其父常惠说起过的,因此这信中所述,的确是真情实事。不过这个未具姓名的留字人,其用心也是昭然若揭的。就是用此来吓住刘解忧,阻挠用和婚去向西域诸国结盟。有此用心者,决不会是江湖上人,而是大有图谋的可怕人物。而且这人消息如此灵通,怕是与汉朝廷、匈奴国及西域敌国宫闱有联系的,只是线索太少,猜他不出。
邢辟壤道:“常少侠有何感想?”
他只得实陈:“在下还想象不出这是何人留字,只知这留字颇有文采,对西域风情了如指掌,又会对公主攻心为上,恐是大有来头的。”
田明亮愁道:“和亲一事,经乌孙国使节来朝,圣上恩准,又经过廷议,岂能反悔?即便解忧公主抗命不去,我大汉朝也会选派别人。不过,倘若一个个都像解忧公主一样,满腹怨苦,勉强前行,到那里不但完不成结盟大任,还将有损我国盛誉,为匈奴所乘。”
“老大人所言极是。”
“正因于此,本令与邢宰相大感为难,不知该不该将此事据实启奏皇上。”
常天庆道:“两位大人,常某不才,倒愿意去劝说一下公主。倘若公主贤达,云开雾散,就不必再惊动圣上。以小侄之见,还是等小侄见过公主再说。”
田明亮与邢辟壤道:“好好,贤侄若能说得公主回心转意,功莫大矣!”
“那就明天”
邢宰相道:“公主内心烦闷,难以排解,少侠若是过于劳累,明天也可。否则,今晚也行。”
他与田大人不同,是楚国宰相。如果刘解忧坚执不去,皇上盛怒,必将牵连到他;要是朝廷另选别封国女子为公主,他这个护婚使就当不成了。本来这是几十年难逢的一次立功升官的机会,他岂肯放过?因而出于他自己的功利,他比大行令田明亮更为着急。
众人吃罢晚饭,一齐随邢宰相来到翠华宫。
这甘泉宫又名云阳宫,在淳化县北凉武帝村,原来是秦代的林光宫,为秦二世时建造。汉武帝于建元元年扩大了建筑范围,在秦林光宫的基础上,以甘泉山为名,建成甘泉宫。周围九十里,可见此宫之大。宫内有高光宫、长定宫、竹宫、通天台、迎风馆、露寒馆、储胥馆等。宣帝时代,这里变成了避暑胜地。那翠华宫是属于后宫,位于后殿左侧,约有二十余间平房。大家随邢宰相几度转弯,方才来到。
“请禀报公主,常佐领等一行护卫,星夜从长安赶来,拜见公主。”
邢宰相对一侍女说道。
侍女进去一会儿,出来说道:“公主请诸位进去一觅。”
邢宰相引导诸人走厅相候,刘解忧立即盛装出来相见。在她身后还随着四名宫女,一个苍发老婆婆,常天庆猜测此人大约是“风雷神婆”了。
刘解忧虽未擦脂粉,盛装而淡抹,在烛光下,实在是明丽动人。她长了一张瓜子脸,长眉入鬓,杏眼流波,檀口瑶鼻,不愧是国色天香。
刘解忧被封为公主,众人当应大礼参见。常天庆、寇景荣与孔布行参拜礼,口称“微臣参见公主”,一跪一叩首。“小泥鳅”倪小山起先被刘解忧风姿美貌所吸引,呆得一呆,见他人都行礼,慌得趴了下去:“好漂亮的公主姐姐,小乞丐给你叩头。”引得他人笑而不敢出声。唯有冯嫽依然行了个常礼。
“众卿平身,咱们坐着好说话。”
大伙落坐,常天庆又偷偷瞥了公主一眼,见公主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郁。他暗自叹了口气道:“好一个绝代佳人,嫁与边外老翁,真正是委屈她了。”
刘解忧命侍女奉茶,然后落落大方,缓缓从各人脸上扫过。她不愧为王家小姐,来甘泉宫后又经皇宫派人教过礼仪,一切都显得礼法合度,应对从容。
“寇卫士、孔卫士,两人本侍奉皇上身侧,劳驾你们二人护卫本宫,远去西域,难为你们了。”
二人连忙站起来答话:“公主休得如此说,我二人得以追随鸾驾,荣幸之至,况且这也是皇上对微臣的信任。”
“听说常爱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长期在西域行走,知道那里的风土人情。本宫则是初涉塞外,还望常爱卿多多教导,多多护卫。”
常天庆也连忙回礼,应道:“说教导微臣绝不敢当,说护卫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但有一口气在,决听候公主差遣。”
“这位冯姑娘长得真如仙女一般,想不到姑娘还有绝世武功,难得难得!有冯姑娘陪伴,也少去我不少寂寞。”
“公主姐姐,微微臣是什么都不懂的,凡事都请公主姐姐包涵则个。”
“唔,你叫我公主姐姐,我认你这个妹妹好了。冯妹妹,过来坐!”
公主伸开双臂将冯嫽接到身边,拉着她在身畔坐下。
“还有这位,这位”
倪小山道:“回禀公主,人家送小丐外号叫‘小泥鳅”滑里不几的小泥鳅,其实小丐老实得很,小丐真名叫倪小山。”
“小兄弟快请坐。”公主挥手让他坐下:“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个外号叫‘金刀丐”和皇上有一段过命的交情。皇上让你来护卫本宫,是看得起你也看得起臣妾”
按理,“长公主”为皇帝的姐妹,“公主”则应是皇帝的女儿。如此推来,这刘解忧便应是刘病已的女儿了。不过,刘病已年仅二十,差不多与刘解忧同年,这女儿是认不得的。若是将她封为“长公主”,与刘病已平辈,作为私人关系倒没有什问题,作为国家关系又大大不妥。因为一般和亲公主外嫁,该藩国便成为汉朝皇帝的女婿辈。自然,年近六十岁的乌孙国王岑聚不会当面称二十岁的刘病已为岳父,但两国关系当是如此。故而刘解忧这位公主还是称皇帝为“皇上”,称自己为“臣妾”。
“另外,小兄弟,我看你衣裳破烂,满面尘灰,路上是否与人打了一架,要不要洗理一番,换换衣衫?”
这一说,把个倪小山说了个大红脸。他平时以邋遢为荣,但在仙女般的公主面前,大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幸而常天庆马上出来圆场:“不需了,公主,微臣等确实在路上与恶人打了一架,还数小倪子最英勇。这样吧,寇、孔二位大哥与小倪子如觉得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让微臣与冯姑娘再陪公主清谈一会如何?”
“也好,众卿随便。本宫也真是难以安息,有你和冯妹妹陪坐片刻,可解寂寞,倒也是赏心乐事。”
邢宰相与寇、孔诸人预先知晓常天庆要劝导公主,都识趣儿站起来告退。寇、孔、倪三人由邢宰相派人安排歇息。
公主一边也只余下“风雷神婆”奉陪。
“风雷神婆”姓风名小芸,那大约是个年轻时的姓名,所以现下已无人叫她的名字。她年届花甲,精瘦的脸上漠无表情,鼻带鹰钩,眼如冷电。据说脾气暴躁,名如其人,一会儿刮风,一会儿响雷,是个难缠的人物。她是刘解忧家的家臣,先跟随其母,又随公主,她心中只有其主,不知有它。
既为一辇之臣,常天庆礼数周到,得向她打个招呼:“风老前辈,在下行走江湖,早听说‘风雷神婆’的大名,今后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风雷神婆”哼了一声:“好说,你们不懂,尽管何好了。”这回答倒是不错,实际上是让常天庆碰了个软钉子。常天庆知道江湖人士不少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看不起小辈,是个通病,于是淡然一笑,放过不提。
他们都刚见面,相互不熟,各各不知对方底细,大有话不投机的感觉。
原来,“风雷神婆”在年轻时,相貌仅及中品。她恋上一个小白脸,小白脸中途变心,与一个大家闺秀成了亲。她气愤不过,将小白脸与他的妻子一并杀死,后被捕快追逼,从颍川郡逃到楚王府来避祸,从此一窝三十年。她终身未婚,又有年轻时的遭际,脾气变得古怪,一见小白脸就来气。常天庆正是这般人。另则,她想公主出使西域,前呼后拥,又有兵丁护送,各处官员接迎,随身护卫有她一人已足。这几个人不是小白脸,便是姑娘,还有未成年的小子,有多大能耐,反而多了累赘。正是暗思暗气的时候,哪里还管什么礼节。
常天庆立即转换话题,向公主问道:“公主,微臣听两位护婚使大人言道,在微臣等未到之时,此处发生了一点小小意外。”
#39;“唔,两位大人都说了么?”
“说了,那个蒙面人的留字,微臣也已看过。”
“常佐领何以教我?”
“公主一定知道苏武牧羊的故事吧?”
“略有耳闻而已。”
“武帝天汉元年,朝廷派出中郎将苏武任使节团正使,中郎将张胜任副使,出使匈奴。那时微臣的父亲还官卑职小,是使节团兼吏。”
“常佐领的父亲是谁?”
“光禄大夫常惠。”
“唔,请说下去。”
“使团到达匈奴汗国以后,发现单于栾提且鞮侯态度傲慢,完全没有与汉朝修好之心。其时,缑王、虞常二人早已投降匈奴,后有卫律者,其父是匈奴人,他本人与协律都尉李延年是至交好友。李延年被诛杀,他便逃亡匈奴。匈奴对卫律十分宠信,封他为丁灵王。”
刘解忧只知苏武在匈奴牧羊十九年,至死不屈,详情并不知晓。冯嫽更是连苏武其人是谁也未听说。现在听常天庆捤娓道来,都全神贯注。
“虞常与副使张胜原是朋友,他暗地与张胜商量:‘听说中国皇帝非常怨恨卫律,我能用伏兵把他射杀。我母亲与弟弟仍在中国;希望中国能给他们赏赐。”张胜立时承诺。
“谁知起事时被人告发,缑王等七十余人全被斩杀,而生擒虞常。栾提且鞮侯命令卫律主持审判。
“张胜得到消息,恐怕虞常供出跟他之间的谈话,赶忙报告苏武。苏武说:‘事既如此,必然追查到我身上。等到逮捕我再死,那就更辜负国家的重托。’准备自杀。微臣父亲与张胜竭力劝阻。而虞常果然供出张胜。栾提且鞮侯怒火冲天,要屠杀中国全体使节,还是一个官任左伊佚訾的人说了好话,他说道。‘他们的谋杀对象只是卫律,不是大王你,应当叫他们投降。’
“栾提且鞮侯单于命卫律传话给苏武。苏武对微臣父亲与张胜说道:‘使皇帝的符节受到屈辱,使我们的使命不能完成,即令活下去,还有什么面目回中国?’拔出佩刀自杀。卫律吃了一惊,把他抱住,快马召请医生。在地下挖一土坑,燃起煴火,把苏武放在上面”
“煴火,什么叫煴火?为什么要燃火?”冯嫽奇怪地问道。
“煴火是一种没有火焰的木炭火。那时是四、五月间,塞外天寒,鞍中无火,解衣便会冻死。”
“噢”公主与冯嫽同时点头。
“放苏武于煴火上,践踏他的背部,使疲血流出。苏武因痛苦和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半日工夫,才悠悠苏醒。我父与张胜都为之痛哭,用轿子把他抬回营地。
“栾提且鞮侯钦佩苏武壮烈,早晚派人问候,同时逮捕我父亲与张胜。稍后,苏武痊愈,栾提且鞮侯一定要他归降。劝降时,微臣父亲和苏武、张胜俱在场。卫律一边对虞常执行死刑,用剑砍下他的人头,一边先威胁张胜:‘中国使节张胜,谋杀我单于近臣,应立即处决。只有投降,才可赦免。’拔出宝剑,直取张胜咽喉。张胜恐惧,情愿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节有罪,你这个正使节应受连坐惩罚。’再拔剑刺向苏武。苏武面不改色。卫律说:‘苏使节,我以前背弃中国,投奔匈奴,侥幸蒙受大恩,封我王爵,拥有数万人口,牛马满山遍野,享受如此富贵。苏使节今天只要点一下头,明天也是如此。否则的话,白白横尸旷野,谁又知道?’苏武闭口不语。卫律又说:‘为了我的缘故,你归顺匈奴,我们就是至好的兄弟般友谊。不接受我的建议,过了此刻,即令再想见我一面,岂能如愿?’苏武说:‘你当人家的臣属,背叛圣恩,背叛父母,投降异族,甘心当一个夷狄,我为什么还想见你一面?而且,单于信任你,使你裁决人的生死,你不公平处理,反而要刺激两国君王搏斗,让你在一旁冷眼欣赏成败。你应该知道,南越王国杀中国使节,被消灭后成为中国的九郡;大宛国王杀中国使节,人头悬挂长安北门!朝鲜国杀中国使节,立即亡国;只有匈奴还没有动过手。你很明白我不会投降,却非教我投降不可,不过希望中国与匈奴发生战争,而匈奴汗国的灾难,将从我开始!’”
“说得太好了!”冯嫽叫了起来。
“嗯,唯大英雄能本色!苏武不愧是个气节高尚的英雄!”公主也露出佩服之情:“而且,常佐领,你也讲得好!”
常天庆笑了笑,又接下去说道:“卫律发现他无法说服苏武,禀报栾提且鞮侯。栾提且鞮侯更起敬意,越发要争取他归附,决心施用压力,把苏武囚禁在一个大地窖中,断绝饮食。而天正降大雪,千里冰封,苏武吞吃皮衣上的羊皮和吞吃冰雪。几天下来,竟没有饿死。匈奴单于大为惊奇,认为定有神灵帮助。于是把苏武放逐到绝无人烟的北海,派他放牧一群公羊,告诉他:‘等到公羊有奶汁的那天,你就可以回去。’微臣的父亲也拒绝投降,被关在另外的地方。”
“是婀,这公羊岂能有奶?苏武是返国无日了!”公主感叹道。
冯嫽瞪大了双眼问:“公主姐姐,为什么公羊不能有奶?”
常天庆略知冯嫽底细,尚且忍俊不禁。公主想不到冯嫽会问出这一问题来,愣了一下,忘却了公主身分,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将她脸上的愁云为之一扫。
直板起脸孔的“风雷神婆”也扑哧了一声,赶忙又捂住了嘴。
冯嫽茫然不解:“公主姐姐,笑什么?难道问得不对?”
“冯妹妹,母羊才会有奶,动物与人,均是如此。”
冯嫽还是不懂,见众人笑她,只好忍住了。
“苏武牧羊十九年,手中的节杖始终不丢,里面还穿着破而又破的中国衣衫”
常天庆不说了,众人都在沉思。过了一会,他又突然问道:
公主,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寡妇谷的地方?
“本宫未曾听说。”
“在祁连山里,有一个山谷被称为寡妇谷。”常天庆又娓娓诉说起来:“说不定公主去西域途中,还会遇到。”
“噢,这寡妇谷又当如何?”
“从武帝迄今,开疆辟土,常有征战,狄青、李广利、李陵,多次出征西域,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这些将佐兵士来于全国各地,他们年轻的妻子久等不到夫君的消息,便万里迢迢来西域寻夫。她们来到西域后,或是无法回归故土,抱着一线希望到处寻觅,或者是得知夫君已经殉国。她们悲痛欲绝,有的病了,疯了。于是慢慢在一个山谷居住下来,人越聚越多。她们敬佩盂姜女哭长城的精神,俱改为孟姓。这许许多多的失夫女子,怀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没有梦想的梦想,忍受异域的孤独,离乡背井的痛苦,在那条寡妇谷里,等待衰老,等待死亡”
刘解忧听罢,心中怆然,用衣袖轻擦了一下眼角,低低说道:“不知常佐领讲这件事有何意思?”
“公主聪明贤淑,知书达理,自不难知道,倘若公主嫁得乌孙王,中国与西域维持几十年和平,那便会减少少战争和残杀,挽救数万乃至十数万将佐士兵的性命,因此也少了数万寡妇,少了让她们万里寻夫的苦楚。这是一件极大的功德。我想那千万国人,一代又一代百姓,都会称颂公主,感激公主的大恩大德!”
刘解忧微微点头:“是呀,本宫当然想到这些只不过”她幽幽然叹了口气。“只不过那留字上提到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是真的?”刘解忧倏然变色。
“公主!”常天庆慷慨陈词:“公主若是个只会贪图荣华富贵、无舍己救世之心的平庸女子,在下还是劝公主知难而退。但微臣想公主决非燕雀而是鸿鹄。天降大任于公主,公主就必得有苏武那样视死如归的决心,捐一躯而拯救千万黎民,才能成为千古传颂的一代女杰。”
“常佐领教导得是!”
“方才微臣说是实情,虽然不错,不过那留字人所说的只是另一面。还有一面,公主住久西域便知道了。那里的牧民豪放、好客、热情,那里牛羊成群,物产富庶,别有风光。如果公主住长了,说不定会喜欢那里的。微臣跟随父亲在西域多年,已觉那里的生活并不比中土差了多少。”
“那个,那个”
“公主是指儿子娶父皇妻妾一事吧。”
公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在汉朝看来,大悖常伦,但在西域诸国,风俗如此。公主不但不会受到歧视,还会被百姓敬重。当然,这不是要儿子去娶亲生母亲,而是其他嫔妃。公主细想,在我朝的历代君王到封国各王,再上溯到秦朝、春秋战国,儿皇继承大统以后,是否也有将父皇媒妃占为己有的事发生?其实哪朝哪代都有例证的。微臣这是推而广之的说法,愿公主不要见怪才好。”
“不怪,我倒愿意你多说一些。”
“既然公主敬佩苏武,愿学他连死都不惧的精神,愿以自已的牺牲,换得边陲的安宁,又何惜自己的玉体?”
刘解忧振衣而起,向常天庆一福道:“感谢常佐领教我,我确实顾虑太多了。”
“不敢受此大礼!”常天庆还了一礼。
冯嫽突然说道:“公主姐姐,听了常公子一席话,小妹也激动得很,有几句心里话想告诉姐姐。”
“请说请说。”公主对冯嫽颇有好感,想她傻乎乎的,估计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不过听一听,说不定能增添些笑料,以助谈兴。
冯嫽道:“公主姐姐与常大哥一定都不知小妹的来历,小妹在这里说一说。”
她把自己的身世与遭际絮絮说出。公主与常天庆真想不到这个冯嫽有如此不凡的经历,都张大了嘴,像在听一个神话故事。
冯嫽叙完身世与在太白山学艺的经过,慨然言道:“小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怕再死,自然更不畏难,既然陪定公主姐姐,小妹也老死西域得了。”
“哎呀!”公主叫道:“今后我可不敢叫你冯妹妹,得叫你一声姑奶奶了。”
“我不依,我不依!姑奶奶是什么,还不如叫小妹妹好听。”
“这是说笑。”公主笑道:“我俩还是平辈论交好,叫你姑奶奶,公主我就吃大亏了。”她畅怀而笑,愁云尽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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