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雅娟到养老院来看望林母时，林母正暗自神伤。起因是对面床上那个植物人老太太。大白天的，老太太不仅剧烈咳嗽，还发烧。林母叫来护工，要她把她家人叫来，别出什么事。护工为难，她家人跟她们留话了，说出差了在外地。上次也病了一次，把她家人叫来，还被骂了一顿，说没事不要叫他们，跑一趟老远。林母生气，真是畜生，自己的老娘在这儿躺着，跑一趟就嫌麻烦，那当初生你养你，麻烦不麻烦？是呀，有几个老人像林母这样幸福的呀，儿子、媳妇老来。护工小张要她没事多出去转转，别出院子就行。别老看着这个植物人，心情不好。小张走出去，林母继续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拍。同是天涯沦落人，林母打心眼里同情这个老姐姐。

刘雅娟提着一点水果走进来，林母见到她，很高兴，拿出水果、饮料，一个劲儿让她吃。她觉得雅娟又瘦了，雅娟抚着自己的脸笑，林母老嫌自己瘦，成个大胖子，她才高兴呢！这就是老年人的审美观点，胖总比瘦好，大胖子也比瘦猴强，富态。雅娟开心地笑了，意识到这一点，她怔了一下，她有多少天不笑了？

这是雅娟第一次来看林母，不是她不想来，而是钱家母子看得紧，她实在脱不开身，又不想见到林国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有点不好意思。说起这里的生活，林母忍不住发牢骚，她就是等死，在哪里都一样，哪儿的黄土不埋人？也许跟对面那个老太太相比，她还是幸运的。可是，她心中的官司和牵挂，可比她多多了。

她最担心、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比女儿还亲的雅娟。她抓着雅娟的手，问钱建功这几天跟她闹了没有。雅娟报喜不报忧，林母想起昨天打电话时雅娟的声音，知道雅娟不说，钱建功那样的人，怎么能不闹呢？都是她对不起雅娟。钱建功要的钱，要是再给不了，他还不把雅娟给欺负死？还有她大孙子小超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林母又有些后悔了，她提出，要不，让儿子们再凑凑。

雅娟连忙拦住，钱给了钱建功，他也是灌了黄汤，回家撒酒疯。再说那房子不出租了，他们也没有那个闲钱。雅娟说，自己家也没急事，老钱那人就那样，想起来就折腾一阵子，过去了也就完了。要让她管大妈要钱，她张不开嘴，随他的便，谁知道她跟他还能过几年。

对这件事，林母当然不好多嘴，自己家中的情况，她也是没有办法。不用林母张嘴，刘雅娟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本来钱建功要钱她就不同意，不给也是应该。谁让她挑了个这么没出息的男人，活该受这个罪。林母不爱听她这种自怨自艾的话，安慰她这些都是暂时的，雅娟人这么好，老天爷不会对她不公的，她早晚是过得最好的那个。雅娟又笑了，说哪天搬到这儿跟大妈做伴。林母想得更远，到那时候，肯定是林超给她生个胖孙子，在家逗孙子玩。雅娟这么好的一个人，又没做过缺德的事，来不了这该死的养老院。

说起孙子，林母好些日子没见他了，真想得慌。不过，小超不喜欢他们家，不爱来就甭来了。老林家对不起她们娘俩，她不能一直这样揣着明白当糊涂，继续对不起雅娟。她把写好的欠条递给雅娟，让她给钱建功。上面写得很清楚，她承认雅娟有这个房子的一部分产权，经过协商，等她死的那天把房子卖了，该归雅娟的那份归雅娟。

林母在欠条上签了字，也按了手印，是有效的。雅娟并不是十分想要那个房子，多少年了，就是老太太对自己好。现在林母都这样了，林家几兄弟也都很困难，她不想让人家恨自己。再说，凭什么把房子给钱建功？林母硬要她拿着，有了这个，钱建功就可能消停几天，至少能咽下这口气。雅娟这么活受罪，林母看着心里头难受。她坚持要刘雅娟在上面签了字，就当除了自己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