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头子也骂李黑光头，葛根的眼睛就又有些恨恨地望了老头子一眼。但老头子仍然没有走开，他说你以前到这里卖过羊是吗？你肯定是来过，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呢？可那个光头你见过吗？一个光头，光秃秃的，就像一个秃瓢，一根头发都没有。这样的人你说他能不凶吗？他说那光头可凶啦！他一刀就把人家给劈死了，他那刀你见过吗？就是整天杀羊的那一把尖刀，那样的尖刀劈进去，不死才怪呢。

说着，老头子蹲下身子，伸着一只枯藤一样的老手，要摸在黑羊的身上。

葛根却猛地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他为什么杀了他吗？

老头子没想到葛根的声音那么大，他奇怪地看着葛根，他说不知道。

葛根猛地就站起了身来，他说你不知道他怎么杀人那你说什么呢？谁不知道他杀了人啦？我比你知道得还早！

说完拉起他的黑羊，离开了那个老头子，离开了那个已经进不去的院子。

葛根牵着他的黑羊，后来便在大街上胡乱地浪荡了起来。

大街两旁的酒家很多，但那些酒家都不肯买他的黑羊，他们要的只是新鲜的羊肉。他想问他们哪里是卖羊的地方，或者哪里有人专门杀羊，可他总是不问。

后来，葛根就牵着黑羊走进了那家银行。

葛根有点想不明白，南门储蓄所离李黑住的胡同那么远，李黑为什么要跑到那个地方去存钱呢？从胡同里出来的大街边，有很多的银行储蓄所，葛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存在那些地方呢？如果他存在胡同旁边的任何一个储蓄所，他都可以顺路把钱取了出来，然后再逃到我们的家里。如果那样，他和我就不用跑到瓦城来了，就可以用李黑留下的三万块钱，好好地读我们的书。可李黑为何什么要存到那么远的地方呢？何况那三万块钱又不是一次存下的，他零零星星的，每次存一点，每次存一点，存了差不多满满的一本存折。

葛根问我，我说我也不知道。

葛根说，他牵着黑羊走进南门储蓄所的目的没有别的，只是想看一看是谁那天把他和父亲报给了警察。他想肯定是里边的哪一个暗中报了警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警察悄悄地跟踪在他们的身后呢？葛根又觉得那些警察也真是了不起，一路上他们是怎么跟的，他和父亲竟然丝毫都没有发觉。可他想不明白，既然发现他们领了李黑的钱，为什么还让他们领走呢？

他牵着黑羊走进储蓄所的当时，储蓄所里没有人在领钱。

玻璃柜台的里边，还是原来的那两男两女，那两个男的长得很一般，那两个女人却都长得相当的好看，其中一个还把头发染成了要红不红的那一种，像是书上的那一种鬼怪，但那些鬼怪的面孔没有她长的好看。葛根想，那天偷偷报警的是肯定不是她。

他很想看出那一个是哪一个。但他怎么也看不出来。哪能看得出呢，人家的脸上又没写着是我报的警。葛根说他和父亲领钱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是不是有谁曾经偷偷地站起。好像他们一直都那么坐着。那么，他们是如何给警察报案的呢？如果不是他们报案，警察又如何知道他们在领取杀人犯李黑的钱呢？

葛根还想在储蓄所里呆下去，他想让他手里的黑羊在储蓄所里留下一点羊屎，然后再悄悄地走开，可一个女人的惊叫却把他的计划给打断了，她一进门就呀呀呀的，她说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怎么把羊牵到这里来啦？他回头一看，是一个木桶一样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很凶，吓得葛根赶紧牵着他的黑羊，走出了储蓄所的大门，往前边的大街继续地浪荡着。

后来就浪荡到了赵旧家的录像厅的门口。

赵旧家的录像厅，开设在瓦城大学门前不远的路口，因为这点，赵旧告诉黄昌，他的父亲相当的聪明。他说录像厅里时常坐满的尽是瓦城大学的学生。现在的学生有钱没钱都敢于花钱，他经常看到那些大学生都是你争我夺地抢着买票。赵旧说，他父亲这两年赚的几乎都是他们的。他说现在的大学生，就爱看那些只打字幕不说中国话的外国电影。

从树林出来的赵旧和黄昌，并没有马上去买食物。赵旧后来告诉警察，为了让黄昌放松放松情绪，他把黄昌带进父亲的录像厅里。路上，他还揭露了黄昌关于替母亲看摊的借口。黄昌也承认那是借口。黄昌那天是头一次做那种坏事，所以他怕。

赵旧把黄昌带进录像厅的时候，曾受到过守门人的阻拦。守门人是他的父亲刚刚雇来的一个下岗工人，他指着立在门旁的那块广告牌告诉赵旧，里边放的片子你们不能看。赵旧却指着广告牌告诉黄昌，这是我爸爸写的。那广告牌上的文字，黄昌记得相当清楚，后来警察审问的时候，他还能一字一字地背诵出来。黄昌觉得那牌子上的录像介绍，有点像诗。

那广告牌上的文字是这样写的：美国电影

半熟少年

（现代的少男少女不可不看）

故事开始一个女孩与一个男孩***

那女孩是个处女

那男孩只喜欢找处女的女孩

就是因为那一次……

那女孩到处寻找那个男孩子

那男孩却在热火地追着另一个女孩

她找呀找呀，找着他的时候

他正和别人在床上***

她转身只好把门掩上了

然后躺在门外的椅子上

房间里躺着许多男孩和女孩

另一个男孩于是朝她走来……

黄昌看着广告牌的时候，守门人又说了一句这样的片子你们不要看。赵旧因此对守门人板起了脸孔。他说谁来你都是这样说的吗？守门人说那倒没有，我只是对你们说而已。你要是对谁都这么说，我爸肯定得炒你的鱿鱼。守门人笑了笑。他说你们是例外，你们还小，我是觉得看这样的片子你们会被教坏的。

赵旧便哈哈大笑，他说我们不怕，它教坏不了我们的，我们是坏过之后才来看的。然后指着黄昌，不信你问问他。

守门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着赵旧和黄昌走进了录像厅里。

那是一个不分场次的录像厅，什么时候都可以买票进去，如果你看到的已经是故事的中间，那么故事到了结尾时你别走，接着放的就是故事的开头。

葛根与赵旧黄昌的相遇，是因为一包羊屎。

黑羊哪里知道瓦城的大街上不准它拉屎呢？葛根也不知道。从那条深深的胡同里出来，黑羊就一直想拉那一包屎了，可葛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它踢了回去。葛根希望那一包羊屎能屙在那家蓄所里，他想他得给他们也留下一点记念，没想到那包羊屎却屙在了录像厅门前。

看着那一包羊屎，葛根突然飞起了一脚。

就这一脚，竟踢出了事情来了。

葛根还没有转过身去，后边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葛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位老大妈正朝他撕下了一张发票，递到了他的面前。她让葛根交钱来！葛根不知道怎么回事。葛根心想交什么钱？葛根看着那大妈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老大妈的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马褂。马褂的上边，从上往下写着两行红色的大字：瓦城是我家清洁靠大家。葛根没有理她，拉着黑羊就要走开。那大妈却死死地把他揪住，葛根甩了几次都没有甩脱。

那大妈告诉他大街上不准拉屎，让他交出五元的罚款。

葛根知道罚款的意思。我们村上也有罚款，但那罚的是不准乱生小孩。葛根的身上没有钱。他的黑羊还没有卖走。可那大妈死活不放。

瓦城人喜欢看热闹，转眼间就把他们围成了厚厚的一圈。

葛根说我不知道大街上不准拉屎。那大妈说不知道就能随便拉在街上吗？葛根觉得那个大妈有点不讲道理。他说是羊拉的又不是我拉的。大妈说可这羊是你的。葛根说那你问它要吧。葛根刚一说完，那大妈就抓过了他的绳子。她说好哇，不给钱你就把羊留下来吧。葛根当然不会给她，俩人你拉我扯了起来。

赵旧和黄昌就在这时出现了。

赵旧和黄昌没有看完那场录像就出来了。黄昌怕田野等久了骂人。

黄昌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一看葛根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可怜，这话是他自己对警察说的，他说如果他身上有钱，他马上就会掏出五块替葛根交上，可他身上没有，于是他只有把手伸往赵旧。他说给我五块。赵旧说你想干什么？黄昌说你给我。赵旧说这是田野的钱。黄昌说就五块，就当是买了吃的吧。赵旧知道黄昌的意图，于是拿出五十块来，但赵旧没有递给黄昌，而是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把钱交给了那位大妈，并且大吼了一声：补我四十五块。

那大妈这才放了葛根。

葛根看着赵旧，十分感动。他说我是真的没钱，我是拿羊来卖的，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黄昌说五块钱有什么呢，不要这样说，你就当是我们送你的吧。葛根说我怎么能欠你们的钱呢。他说你们知道羊在什么地方卖吗？你们跟我一起去，等我卖掉了羊我马上还给你们。黄昌说不用还，送你吧。葛根却坚持说这怎么好呢？黄昌说没事，说着就拉着赵旧要走，可赵旧却突然回过了身来。他问葛根，你这羊是卖的？葛根说是卖的。赵旧说那你就干脆卖给我们吧。葛根说你们卖羊干什么？赵旧说杀呀，你这羊不能杀吗？葛根说可以杀。赵旧说那你就卖给我们吧。说着他从香烟里撕出了一张五十块钱递给葛根，葛根还没有接住，他又撕开第二支香烟，又给了葛根五十。他说给你一百块钱可以了吗？

旁边的黄昌却拉了一下赵旧，他说你买羊干什么？

赵旧说杀呀。黄昌说谁会杀，你会吗？赵旧愣了一下，朝葛根转过头去，你会杀羊吗？葛根说会。赵旧便高兴了起来，你去帮我们杀羊怎么样？我可以再给你一百。说着又撕开了两支香烟，亮在了葛根的面前。

转眼间就得了两百块钱，谁会不去呢？葛根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赵旧告诉黄昌，你没听田野说吗？吃羊肉可以壮阳。黄昌说我没听说过。赵旧说，你不知道，田野他爸爸还特别喜欢吃羊的睾丸。

就这样，葛根牵着黑羊，和赵旧黄昌坐进了一辆人力车上。

没人可以想象，在赵旧和黄昌走后的时间里，田野都让我给他做了一些什么。他是一个完全的畜生，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人。我稍微有点不依，他就用刀说是要捅我。我怕他。我怕他真的用刀捅了我。

一直等到他把我玩累了，他才放下了我，才让我把衣服穿上。我一穿好衣服，就赶快给他跪下，我求他放了我。

可他死也不放。

他说放了你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呆？

他让我陪着他聊天。

我的心早都碎了，我哪里还能陪他聊天呢？可他就是不放。他用刀指着我，让我坐在他的对面。他说你还跪着求我放你，我一刀就把你捅死。

我怕，只好蜷缩着身子，坐在床的里边陪着他说话。

他问我为什么要出来当保姆。

我说我弟弟他要读书，我们家没有钱。

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都什么年月了，还读书？读什么书呢？

我说我弟弟今年刚刚考上初中，他还小，他不能不读书。

田野说，这年月还读什么书呢？一点意思也没有。他说你知道这年月读书是在为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