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梅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3
|本章字节:4640字
人的生命,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我们每个人的存在,虽然渺小,但是唯一。人活着,除了满足自己的嘴巴、眼睛、耳朵之外,一定要听得见梦想的召唤,就是那个从身体里发出的、最想去做的事情。
一个同学打电话来说,马老师出书了。
这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
因为,终于,马老师出书了。
马老师是一个有个性的语文老师,我念师范学校时,他一手夹着一根烟,胳膊肘撑在讲台上,双眼半闭,给我们讲柳永的《雨霖铃》。
“同学们啊同学们,你们喝醉过吗?你们知道大醉之后的感受吗——今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怎样的孤独?同学们……”
他如此沉醉在诗歌的意境里,同学们的眼睛都盯着他手里的烟蒂,长长的灰,马上烧到手指了。
他的特立独行,有时候还表现在做出一些超乎正常的举动上。
我们的学校在荒郊,县城里流行的交通工具是人力三轮车。有一天,我和同学在县城闲逛,突然看见老马的身影,他正在飞速蹬着三轮,黄色的夹克在人群中闪烁而过,车上坐着优哉游哉的三轮车夫……
“老马,我和张燕去西昌耍几天,教务处那边请你帮我搞定,回来请你喝酒!”——这是我当年给他写的请假条。学生们从不忌讳在他面前抽烟,有时还跟他喝两杯。
喝醉了,他开始说胡话,他说,他时常觉得生命是不属于自己的,在他心里,始终有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方向,当他看清它时,漂浮不定的灵魂就会得到暂时的依附。他由此可以抵挡所有的轻视和误解,所有的轻狂和莽撞能得到稍息安静;有时候,被现实捆绑,只需要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就强烈想放开嗓子大哭一场。
“没有它,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他仰脖痛饮,眼睛红红的。
那时的我们,才十几岁,糊里糊涂,完全听不懂这些酒话。
我只知道,他一直很想写一本书。但是因为这本书一直没写出来,所以他的眼睛看什么,都像在喷火。当他用那双眼睛看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有种东西在他胸口憋得他要爆炸。
在学校里,这样的老师自然不招领导待见,回到家,要养两个孩子。日子是很难的。
我们毕业那年,他停薪留职开了一个饭馆。
那年的春节,我去看他,看他站在厨房,用本来拿粉笔的手挥舞锅勺,给我做了一碗牛肉米线。
在他那个客流稀少的饭馆里,他说,他希望饭馆能赚点钱,不为生计发愁了,就可以专心写了……
马老师鼓励我说,人要为梦想而活,没有出路也要找出路……
我永远难忘那一天,他送我走出饭馆,站在大街上。未知的前途,压抑着我们。他看上去那么疲倦。
后来这十几年,我一直在外。只有很少的时间,才会想起这个老师。
后来陆续听说,他的饭馆倒闭了,他离婚了,他没有回学校,开始四处浪荡。有一年,我还接到过他的电话,他问我有没有途径帮他在北京销售一点洋葱。
然后又失去联系了。
我忙于应对生活,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更没有想去知道:他的梦想实现了吗?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梦想,真的不容易实现。世界上没有实现梦想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这根本不算什么。
十几年后,我已经接近他当年教我们时的年纪。我听到了一个这样的消息。
我因此启程回乡参加同学会,接到了那本胶版纸印刷、暗红色封面的。
正规出版社,不是自费出的。
他在前言里说:
去年正月十五,我陪父亲走完了他平淡而苦难的一生,他弥留之际的一切深刻地烙在了我的心里;我很伤心,但我没有放开喉咙大哭,我流着并不多的泪感到全身冷得发抖。我顿悟到生命真的好脆弱,一秒钟都难延长,揪心的是结束之前还要承受最后的痛。料理完老人家的后事,我突然放弃了所有的狂想与浮躁,思想回到了属于我的个体生命上,我异常冷静地对我的过去进行了一次次过滤和梳理。得出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结论:我浪费了太多的生命,父亲最后看我的那一眼不仅是嘱托,更多的是期待,他是带着遗憾上路的。于是我决定结束四十年的浪子生活,干点正事。在翻越了不惑之年后,我又一次走上我一直热爱着的写作之路。
于是一本书,30万字,写出来了。历史题材的,讲述的是彝族两大家族之间的悲苦命运。我自己做过多年的出版,深知这样题材的一本书,一定不会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它不会畅销。但是,对于马老师来说,它有着最大的意义,那就是——“完成”了。
我自己,过了30岁,才真正理解马老师十几年前说的那些话。
走过了懵懂的莽撞岁月,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才能真正明白:人的生命,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我们每个人的存在,虽然渺小,但是唯一。人活着,除了满足自己的嘴巴、眼睛、耳朵之外,一定要听得见梦想的召唤,就是那个从身体里发出的、最想去做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我们的心太懒惰,常常被表面和常规的东西所掩盖,我们听从别人说的,漫无目标地游荡和追求,忘记了去“完成”,忘记了去思考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回到北京以后,看完了这本书,给马老师发了一条短信,六个字:
“马老师,很高兴!”
我高兴的是,再一次明白:
哪怕需要付出血泪,
哪怕需要一再坚持,
哪怕经历曲折,
也一定要走上那条真正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