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晋康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5
|本章字节:10028字
爸出门两天才回来,对我说:“明天黑蛋和英子不能和你玩了,我联系了一笔业务,得让他们上山砍竹子。”我忙央求爹:“再放他们一天假吧,让我们再玩一天吧,行不?”爹笑着答应了。
我说:“你联系竹器外销这么辛苦,干吗不利用互联网呢。在电脑上发一条产品信息,全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爹疑惑地说:“我倒是听说过用互联网联系业务的事。不过——它真管用?”
“一定管用!爹,等我把龙……等我再玩一天,我负责把这件事给你办妥,不光国内,还要用英文发到全世界。”
爹显然对我的能力不是太相信,或者说对这种虚无缥缈的办法不相信,他随口应一声:“好吧,我等着你。”他匆匆吃完早饭,带工人上山砍竹子去了。实际上,他的小工厂只有三个长年的工人,黑蛋和英子不去,就只剩下一个将带一个兵。爹在准备工具时,我犹豫着是否告诉他那两个神秘人的情况。后来决定暂时不说,免得影响我们对龙崽的秘密行动。
过一会儿,黑蛋、英子都兴冲冲地来了。我们详细商量了今晚的行动。首先是潜伏地点,我提议潜伏在黑龙潭的对面,就是龙崽最初下水的地方,因为它吃完贡品后是按原路返回的。对这一点,两人都同意。其次就是究竟带不带花脸。英子说当然得带上,要靠它嗅认龙崽的踪迹呢。我说,对倒是对,但我最了解花脸,它可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好猎犬,如果它早早就吠起来,不是把龙崽给惊走啦?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得带上它。我们喊来花脸,郑重地告诫它:“花脸,晚上带你去打猎,你一定得沉着,不许乱吠,听懂没有?”花脸仰着它忠诚的狗脸,傻乎乎地看着我们,只知道摇头摆尾地撒欢。我无奈地说:“它肯定没听懂。黑蛋,英子,按我的印象,龙崽——别看它属于爬行动物——智力肯定比花脸高。你们说对不对?”
“当然,它能听懂咱们的话!”
“它还会说话呢,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
我奚落花脸:“花脸,你还是高级动物(哺乳动物)哩,还不如一条爬行动物聪明,什么话你也不懂。”花脸听不懂这是赞扬还是批评,照旧摇尾巴。我们只好怀着担心把花脸带上,赶往黑龙潭。
晚上,我们三人和花脸埋伏在黑龙潭对岸的草丛中。花脸一直耐心地聆听着,不时在喉咙里低声吠叫。我抱着花脸的脖子,努力让它安静。
夜里一点时,草丛中有了动静,花脸立即耸起背毛。果然是我们的老朋友出现了,只见它不慌不忙游出草丛,跃入水中,三角形波纹向对面荡去。花脸在我怀里努力挣扎着,对我不让它追击猎物表示抗议。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等待十分漫长。我们觉得似乎两个钟头都过去了,可一看电子表,才十几分钟。这会儿龙崽在神龙庙里干什么?它把贡品该吃完了吧?也许这会儿已经爬到祭坛上“玩耍”,或者在到处寻找我们也说不定。我们艰难地熬到凌晨4点钟,花脸忽然耸起耳朵,向远处倾听着,它在听什么?英子扯扯我:“龙崽,你看花脸!”
对岸并没有龙崽的动静,何况花脸是朝向我们后方倾听。我忽然灵机一动,说:“花脸一定听到什么信号,就是昨天晚上龙崽听到的信号!要知道,狗耳能听到超声波,所以,这个信号很可能是超声波信号,是召唤龙崽回家的。只是不知道信号是谁发出的,是龙崽的父母,还是它……有一个主人?”
黑蛋对此表示怀疑:“龙崽还能有什么主人?要知道,它是一条龙啊。龙如果有主人,一定是玉皇大帝了。我想一定是它的父母在发信号。你想,蝙蝠和海豚都能发出超声波嘛。”
英子嘘一声,指指对岸。这会儿那边有了动静,一个黑影从庙里出来,滑入潭内,有溅水声,我们已经熟悉的三角形波纹向这边扩展。龙崽很快到了这边,爬上岸,抖落身上的水珠。
我们紧张地屏住呼吸,我一时没有照料到,花脸挣开来,咆哮着想蹿出去,我心里连呼糟了糟了,龙崽肯定听见了!我连忙抱紧花脸的脖子,生气地敲它的脑袋。花脸噤声了,委屈地低声呜咽着。龙崽当然听到了动静,向这边扭过头看了一会儿。不过它似乎对这点动静根本不在意,回过头,不慌不忙地钻进草丛中游走了。等草丛中的沙沙声远去,我顾不得埋怨,拍拍花脸的脖子,示意它快去追赶。花脸嗅认着,领着我们追踪而去。
路十分难走,有时是深可埋人的草丛,有时是低垂的枝干,有时是陡峭的山脊。我们气喘吁吁地翻过一座山,花脸忽然停住,如临大敌般注视着前方的丛林。那边有呼呼啦啦的响声。循着响声,我们在200米外找到了龙崽的身影,它正在那里用力摇摆着脑袋,愤怒地吼叫着,“莽哈”,“莽哈”。我们三人十分纳闷。它在干什么?莫非要“龙颜大怒”、“淹地千里,伤人八百”么?
我们很快猜到原因:它的美丽的龙角卡在了树枝上,进退不得了。我捅捅黑蛋:“看,这就是你所说的神通广大的应龙,连几根树枝也对付不了。”黑蛋说:“别说风凉话,你看它多难受,要不咱们去帮帮它?”
我说:“那怎么行,咱们一露面,还怎么追踪啊。”
龙崽还在愤怒地咆哮着。我心中那个疑问又浮出来:如果龙崽是食肉动物,是一条强大的无所畏惧的“龙”,那它就不会进化出角这种防御武器,这玩意儿多累赘!在密林中生活,说不定它会把龙崽的命送掉。莫非进化论的规则在它身上失效了?
前面的龙崽终于摆脱树枝,钻进草丛中不见了。我们继续小心地追踪,时刻盯着月光下起伏蜿蜒的那具龙体。龙崽行进的速度很快,把我们累得呼哧呼哧的。我们都不是老练的猎人,脚步很重,尤其是进到林区后,脚下免不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龙崽不可能听不见的,但它对身后的声响置若罔闻。我心中越来越疑惑,拉拉两人让他们停下,低声问:“你们说,龙崽能不能听见我们的脚步声?”
黑蛋大声喘息着——单是他的喘气声也把我们的行踪暴露啦!黑蛋说:“肯定能听见。除非它只能听见超声波而听不见正常的声波。不过按咱们在神龙庙和它打交道的情形看,它肯定不是聋子。”
“那它为什么一点儿不管身后的声音,只是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莫非它……想把我们引入某个陷阱?”
我的推理让他们有点悚然,英子激烈地反对:“不会,绝不会!它干吗把我们引入陷阱?如果它是条吃人的凶龙,在神龙庙就早把我们吃了。那时咱们几个都吓傻了,跑都不会跑,它一口一个,吃着多惬意呀。”
黑蛋也说:“对。它绝对是条善龙。你看它在神龙庙的表现,多善良,多亲热,比你家的花脸还温顺呢。”
他们这些观点我也是很赞成的。“那……继续追踪?”花脸焦灼地低吠着,催我们往前走。于是我们又迟迟疑疑地前进了。突然,前面的龙崽停下来,向后张望着,还用力嗅认。我想糟了,它真地发现我们了。龙崽调过头,快步向这边跑来。我赶忙拉着两人和花脸躲进树丛中,带出一片声响。不过龙崽不是冲我们来的,它对这边的声响照旧听而不闻,径自向一片密林斜插过去,很快隐没不见。我拍拍花脸的头顶,让它向那边追踪。这片林子很密,又不敢用手电,行走十分困难。我焦急地想,恐怕要把龙崽追丢了。
蹑手蹑脚地走一会儿,前边突然传来一片声响。我们赶快闪到树后,刚把三人一犬隐藏好,龙崽就踢踢踏踏地返回了——几乎是擦着我们的鼻子尖经过。它仍然不在意我们藏躲时发出的声响,自顾沿原路走了。我们暗自庆幸,连忙跟在它身后。
在此后的追踪中,我心中一直有隐隐的不踏实,好像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我一直把它忽略了。是什么呢?我想啊想,想不出来。还是英子解开了我的谜团,她忽然停下来,用力抽着鼻子,疑惑地说:
“龙崽,这路上有一股臭味儿!”
我恍然大悟。没错,有一股异臭,是从龙崽经过的地方传来的。臭味儿很淡,但仔细辨认后能断定,它和那晚的味道一样。臭味儿明显是从龙崽身上飘过来的,刚才它擦过我们身边时臭味儿最浓。但龙崽身上应该没有臭味儿呀——在神龙庙它还舔过我们三人呢,那时我们什么也没闻见。
我们一边继续追踪,一边绞着脑汁。不知为什么,虽说只是一点儿臭味儿,但这事一直使我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黑蛋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黑蛋得意地说出他的猜测——那真是黑蛋独有的推理,换了第二个人也想不到的。他说,刚才龙崽明显离开行进方向,往树林里拐了一下,干什么去了?大便去了,而现在它身上那淡淡的味道,实际就是大便的臭味。想想嘛,它的食欲这么好,荤的素的热的凉的全捞到肚里,难免有点消化不良,难免有点臭味。对它这点小毛病咱们就别挑剔啦,连咱们人类也是这样呢,你说是不是?
我和英子啼笑皆非,他的结论对于龙崽——不管怎么说,它身上还带着神秘的光环——未免不敬。可我们也驳不倒他,且不说龙崽是条普通的动物,即使它是应龙的后代,也同样需要吃喝拉撒嘛。我咕哝道:“行,真有你的,你真是思维敏捷。不过龙崽干吗跑那么远去解手,它也知道男女之防么?噢,对了,龙崽的性别还不知道呢,你们说它是雌龙还是雄龙?”
三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很难一致。我认为它应该是条雄龙,主要是因为它的角,大而美丽的角一般是雄性的特征,是用来向雌性炫耀的。不过这一点并不严格,很多雌性动物也长角的。黑蛋和英子认为它应该是一条雌龙,是个性格温顺又多少带点调皮的小囡囡。这时花脸向我们吠起来,原来我们只顾讨论龙崽的性别,没注意到龙崽已经消失了。山林恢复了深夜的寂静,月亮安静地洒着催眠的光亮。我们努力观察和倾听着,没有发现龙崽的动静。
这会儿花脸才显出它的作用。它不慌不忙地嗅着,左转右转,领我们到了一面山坡前。山崖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深洞,附近有行走的痕迹,洞口还安有高高的木制栅栏。花脸在栅栏上抓挠着,显然这就是龙崽的“行宫”。
这个发现让我们有点儿失落。龙崽就住在这儿?如果这就是它的“行宫”,那这位可怜的龙崽必然是龙世界中的“贫下中农”。龙宫从来都是极其豪华的,且不说东海龙王、洞庭湖龙王,就是一个小小的井龙王(见《西游记》)还有个漂亮的龙宫呢。栅栏门紧闭着,不知道里边是否有龙崽的父母。不过我想更可能是它的主人,因为龙崽的父母——如果我们不承认它们是有灵性的神龙——不大可能为自己的巢穴安上大门的。我们三人低声商量着,决定翻进去查看。黑蛋自告奋勇,说他的手脚最利索,他先进去吧,万一有什么好歹,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我庄重地说:“你放心去吧,万一有什么不幸,你的爹妈就是我的爹妈。”英子生气地说:“这当口儿还贫嘴,净说晦气话!”我蹲下搭了人梯,黑蛋踏在我肩上爬上栅栏,朝我们做个手势,轻轻攀下去。
随着他的落地声,似乎听见一声熟悉的“莽哈”,不过距离很远,我们听不太清楚。黑蛋悄悄潜进去,很快隐入洞中。我们紧张地睁大眼睛,但目光无法穿透浓重的黑暗。随即山洞里的灯亮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声问:“谁?”
糟糕,被发现了!龙崽果然有主人!我和英子十分紧张,留也不是,跑也不是——我们一跑不打紧,黑蛋还在虎口里呢。我们焦急地低声喊:“黑蛋!快回来!黑蛋,快回来!”黑蛋那边没有动静,他可能藏起来了。随之手电筒一亮一亮地过来,听见那个男人在喝叫:“谁?不准动!”
这下糟了,我和英子豁出去了,干脆也打开手电,用力擂起门来。大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子,大约三十一二岁,娃娃脸,小胖子,戴一双度数颇深的金边眼镜。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拎一根高尔夫球杆,黑蛋缩头缩脑地立在他后边。
一个年轻姑娘从里屋跑出来,也是三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穿着短裤,上衣还没把扣子扣齐,露出雪白的肌肤,脑后扎一个长长的马尾辫,跑时辫子在身后使劲晃荡。一看她的风度就知道是大城市的人,这种风度是装不来的。她看看我们三个,笑着说:“哟,哪儿来的不速之客?看样子,你们不会是‘梁上君子’(梁上君子”比喻小偷,出自《后汉书陈寔传》)吧。”
她的一口京片子(指现在的北京话)好听极了。黑蛋说:“我们当然不是小偷,我们是追踪神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