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9260字
谁在呼叫我的名字
时间变得无限漫长。
我可以看到那一缕阳光,心却一阵阵发冷。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寒冷。其实山上的气温不高,特别是在晚上。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每天晚上都要盖两床被子,觉得特别的冷。山庄的赵老板对我说,就是到了酷暑的时候,气温也和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我相信赵老板的话,我想,他也是看上了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才花两千多万建这个山庄的吧。可现在,山庄变成了一片废墟,避暑的胜地成了人间地狱,大自然就这样无情地捉弄着人。
被埋的第一个晚上,我还担心衣着单薄的自己会不会在深夜冻死。
那个晚上,因为疼痛,我浑身一直在冒汗,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寒冷。
可现在,我的心在颤抖,感觉脸皮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此时,阳光要能够照耀在我脸上,该有多好。
在我咬着牙坚持的过程中,我的思想也波动过,还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你的坚持有用吗?
也再次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恐惧一次一次地来临,一次一次地被我的抵抗击溃。
我害怕黑夜的再次降临。
害怕自己永远被扔在这废墟中。
我不停地期盼着妻子娉和易延端的到来,我还是坚定地认为,他们是不会把我留在这里不管的。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易延端为什么还不过来,哪怕是我死了,他也应该来看看我的呀!我盘算着妻子的到来,就算她没有获得我的具体消息,也应该猜出我遇险了,因为她那么长时间打不通我的手机,她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的手机已经不知压在哪里了,我的相机也遭了难,里面有那么多美丽的照片,我还答应朋友们传给他们看呢……
这是我自己的沙场,我不但在抵抗着自然给我带来的伤害和威胁,还在和自己的软弱、恐惧、消极作斗争。
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呼叫一次。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都奄奄一息了,我的喊声还那么洪亮,而且嗓子还没有沙哑,尽管每次大声呼救完后,喉咙是那么的疼痛,像在糜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我平常说话就很大声,经常被人认为是我粗俗的表现,也常常遭人鄙视。可我学不会小声说话,我不习惯窃窃私语。这是我和现代城市文明的冲突。我本该是个山里人,对着大山高唱山歌。
现在,我就身处川西的大山之中,却唱不出山歌来了,只能一次一次地洪亮地呼救。
我不屈不挠的呼救能够感动上苍吗?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感动了自己。
在我一次撕心裂肺的呼救过后,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积蓄体力,准备下一次的呼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那过去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突然,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离我很远,我却能够听到,我的听力和我的眼力一样好。可我还是怀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幻觉?
我将右手的手背在那铁钉上重重地刮了一下,感觉到疼痛后,继续竖起耳朵倾听——的确,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那说话声正在朝我这个方向靠近。
是不是山庄的老板娘他们良心发现带人来救我了?
或者……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根救命稻草。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有股热血往头上奔涌。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按常理,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大声喊叫的,来人就知道我被埋在哪里,知道我还活着。
我甚至因为过于激动有点痴呆了。
我听到有人踩着废墟上的杂物,朝我走过来,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喊叫:“李西闽——”
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谁?我还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又听到了陌生人浑厚的叫声:“李西闽——”他叫完后,旁边有个人说:“他会不会已经——”
这时,我突然清醒过来,大声说:“我在里面,快救我——”
陌生人说:“你是李西闽吗?”
我大声说:“我是,我是李西闽——”
陌生人又说:“李西闽,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说:“还可以,就是很渴——”
陌生人接着说:“你喝尿了吗?”
我说:“没有,我喝不到自己的尿,我身体被埋住了,动不了——”
陌生人又说:“我们是来救你的,你一定要保存体力,坚持住。”
我说:“我坚持——”
陌生人和另外一些人在说着话。
“他埋得太深了,上面有那么多大石头压着,靠人力恐怕不行。”
“必须要有吊车才行,否则很危险。”
“那怎么办?”
“我们必须请示领导,派吊车上来,把压在上面的那些大石头吊走,才有办法救他。”
那个陌生人又对我说:“李西闽,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向领导汇报后,等吊车上来后再来救你。”
我说:“好的,我会坚持的——”
他们就这样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来的是部队的救援队。鑫海山庄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也被埋在废墟之中了,她的丈夫和儿子从彭州市赶到了这里。他们找不到亲人,不知道她被埋在何处,也不知道她是否活着,凭着他们父子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挖到那个阿姨。他们就一直焦虑地躲在离鑫海山庄不远的树林子里,等待救援队的到来。他们其实早就听到了我的呼救声,可他们根本就救不了我,也没有过来和我说话。他们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紧紧地攥着。14日这天的下午,他们终于看到了一支从鑫海山庄下面经过的部队,就下去把他们领到了山上。在那种情况下,部队的官兵只能搜救幸存者,他们也没有具体的营救目标。有人告诉他们山庄里还有活着的人,他们一定会来的。可那支部队因为我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了,就放弃了对我的援救,他们去救那些比较容易救出的人去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那个部队的同志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因为那个死去的阿姨的丈夫和儿子当时根本就不清楚我是谁,他们来后,山庄里原本知道我名字的人早就逃生去了。那一直是个谜,无法揭开谜底的谜。
他们的到来,虽然没有马上救我,但还是给我注射了一支强心针。
我的坚持有了意义。
他们走了,我还在想,他们的吊车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山上来?我考虑到了吊车开上山的难度。
我还能够坚持多久?
一天?两天?三天?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还有希望获救,尽管我心里忐忑不安,对自己的生死还没有准确的把握,因为在没被救出去之前,一切危险都还有可能发生。
惊喜的痛骂
等待,我只有等待!
知道有人来救你,却不能马上实施,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我是个性情急躁的人,不免也焦虑起来。当初,山庄里的老板娘他们说过要救我的,却跑得无影无踪,现在这个说来救我的人,也走了,他们会不会像老板娘他们一样撇下我不管了呢,我不得而知。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不是他们找来了吊车,要来救我了?
等说话的人靠近后,我才知道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的老战友易延端。另外一个人不知道是谁,也许是他叫来的帮手。
他在上面朝我喊:“西闽,西闽,你怎么样了——”
我听出了他的声音,焦虑而熟悉,我怔了约莫有五分钟,才发出了声音,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朝来救我的易延端痛骂起来:“易延端,你这个混蛋,怎么到现在才来呀!你真是个混蛋!你不顾老子的死活了呀!”
我发泄了一通后,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得如此的可怕,易延端来救我也是冒着生命危险。
易延端理解我的心情,他哽咽地对我说:“兄弟,你活着就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大声地说:“我的感觉很不好,快点救我呀!”
他又哽咽地说:“你要好好保存体力,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我又大声说:“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你快点救我!”
他接着问我埋在什么位置,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问他我的家人知不知道我被埋的事情,他说我老婆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朋友也知道了,朋友们都很关心我的生死安危,很多人打电话给他,要他尽快想办法救我,因为在我所有的朋友里面,易延端是离我最近的,也是最知情的人。说完那些话,他就不让我说话了,要我保存体力,生怕我消耗体力太多,没有救出去就发生意外。
我可以感觉到易延端边和我说话边流泪,我心里也百感交集,可我哭不出来,我只是在心里流泪。
我心里还这样说:“小坏,爸爸的好兄弟来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你在家里好好等着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亲爱的小坏,你不会失去爸爸的,不会!”
易延端在和同来的那人说着话。在救我的过程中,我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易延端也没有顾得上介绍他。他们说话的内容我听得很清楚,他们是在研究我埋的位置以及目前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我大声说:“延端,你们要走吗?”
他对我说:“兄弟,你不要说话,坚持住,我不会走的,不救你出来,我是不会走的,我们先去想想办法,看怎么救你比较好。”
我大声说:“兄弟,你们千万不要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呀!”
他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他们在的时候,我放心,可他们一走,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我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我这个地方的确太危险了,要救我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我还能不能获救,真的成了一个未知数。
但是我相信,哪怕是有一线生机,易延端都不会放过的。
我也这样想,如果他真的努力过了,就是没有把我救上去,我也不会怪他的,我还希望他安全,不要因为救我发生什么意外,那样,我死了也不得安宁。此时,我多么希望,易延端能够伸进一只手来,在这个冰冷的废墟下和我的手相握,让我得到温暖。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可在这种非常时期下,要实现它比登天还难。人和人之间,不要有那么多争斗,那么多猜忌,那么多仇恨……相亲相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安慰
纵使我知道易延端不会抛下我,像山庄老板娘他们那样逃亡,我的情绪还是不停地波动,尽管我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愤怒和恐惧只会更加快速地消耗我残存的那点体能。
缝隙中透进来的那缕阳光由惨白变成橘红色的时候,凭我的经验,知道这个白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这是夕阳的颜色。我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我是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夜晚的来临,会给施救带来危险,我很担心在夜晚施救,不光不能把我救出去,也许救我的人也会搭上性命,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夕阳橘红色的光亮没有维持多久,就消失了,如果明天不是个雨天,那么它还会出现,但是人的生命要是消失了,那就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在这次大地震中消失,那些消失的生命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