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2
|本章字节:8490字
就仿佛是一种引领,远方的丛林,更远方的丛林,方才不知隐匿于何处的细微光辉们漂浮、汇集,无声无息,漫山遍野,微小的萤绿色光辉映亮了夏夜的山林,将他们包裹围绕。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流萤并不是被装在瓶子里榨干最后一滴光芒,而是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山野中,活着,凭它们自己的意愿。
“好漂亮……”秦锦秋喃喃地赞叹着。
“嗯,很漂亮。”林嘉言停在桥上,轻轻将她放下地,微笑着由她对这漫天流萤看得入迷,“那么,不捉了?”
它们只该待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秦锦秋点点头,“不捉了。”
回校舍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在林嘉言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听到她说:“言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哦。”
两个人在一起的路,再长,再单调,都不会觉得无聊。
“男孩子叫暮景,女孩子叫桑榆,名字呢,取的是‘桑榆暮景’的意思,两家人希望他们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他们出生的那天,家人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榆树,榆树长啊长,长得很大了,暮景告诉桑榆,他要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大概,不会回来了。桑榆却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就在那棵后来已经很老了的榆树下面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到这里就没声儿了。
细细听去,她的呼吸轻柔而均匀。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林嘉言垂眸笑了,“再后来,一定等到了吧。”
他本是自言自语,而本已睡着了的秦锦秋无意识地含含糊糊接了一句:“嗯……等到了……”
桑榆暮景,就是夕阳斜照在桑榆树上的意思,用来比喻老年的时光。
如果能够陪你一起老。
如果能够陪你一起老,那么我一定要在很远的将来,老得已经走不动了的那一天,与你坐在老树下的藤椅上一同看夕阳渐渐消退光芒,细数我们曾并肩走过的路,并肩看过的风景,一样喜欢的人,一样讨厌的人,直到连话也没有力气说,只能握住你嶙峋的手,咧开干瘪的嘴,露出笑容。
那真是最奢侈的梦想了。
将秦锦秋背回房间时,同屋的几人还不曾回来。摇醒她,嘱咐了好几遍一定得换下湿衣服才能睡后,林嘉言才出门下楼。走出楼道口时,正遇到抱着书本回来的颜乔安。
“我说过了,女生宿舍,男士止步。”她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他,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冷冷丢下一句。
林嘉言脚步顿了顿,回过头。苍白暗淡的灯光下,她的背影让他的心脏蓦然像一阵刀片划过般尖锐地疼。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绕过了话题,“阿秋今天掉进水里了,你能帮我看着她换了衣服再睡吗?”
“为什么要?”颜乔安轻嗤,“林嘉言,我并没有原谅你。”
闻言,林嘉言不露丝毫诧异,平静地苦笑,“我知道。”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想原谅自己。
道过晚安,林嘉言匆匆地离开了。但若他再回头一次,便会发现,颜乔安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嘴唇微张,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迷惘、失落还是愧悔,又或者几者兼有。可只一瞬间的工夫,她紧紧闭上了眼,咬住了微微颤抖的下唇。
他是无辜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而她,也明白。
但若不将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他,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永远失去了林述谣的世界。
很累了。
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二楼的房间暗了下去。秦锦秋掩上窗,拉好窗帘,重新躺回床铺。
蝉歌如雷鸣。
正式的课程自第二天开始。
ab两班的人分在一组,邱叶原去了教务处,剩余的五人则靠抽签决定了教职。林嘉言教数学,秦锦秋教自然,路和教英语,梁未来教社会,颜乔安教语文。初决定时秦锦秋还在腹诽抽签这种方式的不负责任,但很快便发现了万物真有其必然性温和而又有稍许疏离感的林嘉言教数学再适合不过,胡闹至上的路和将英语课带得热火朝天,梁未来讨喜的圆脸也相当有亲和力。相较之下她自己就显得逊色了,时不时卡壳忘词,拿起粉笔大脑便一片空白。但好在孩子们都十分宽容,在讲台下大喊老师加油,让她感动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天最后一课排的是语文。秦锦秋洗去了满手的粉笔灰,走回临时为他们准备的办公室。经过教室时,却见路和与梁未来二人兴致盎然地蹲在窗台下,林嘉言倚在一旁的墙上,也是面带笑意。她呆滞三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们偷听?”
路和比了个“嘘”的手势,朝她招招手。秦锦秋迟疑了一会儿,也猫着腰溜过去蹲下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担心被颜乔安听见动静,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朝路和做口型。
路和格外轻松愉快的回答让她不禁有种被打败的感觉,“当然就是偷听啦。”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宿舍冲个澡……真难想象林嘉言也会跟着凑这热闹,秦锦秋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我先走”
话只说了一半人就被路和拖住。
“颜乔安管小鬼头的场面可不常有,错过一次可就再难看到喽。”
也许是因为又换了位老师,孩子们很是兴奋,教室里闹哄哄的。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静下来的迹象,秦锦秋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探出头去看,却被路和按了回来,“耐心。”
颜乔安会敲黑板拍讲台地管纪律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书,35页。”一片嘈杂中,她简短地说。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却奇迹般地让孩子们安静了。一时间只听到哗啦哗啦的书页翻动声。
她听得一头雾水,忽然感到有人在戳自己的手臂。梁未来递过来一本语文书。
准备如此齐全,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有组织有计划的活动。
秦锦秋觉得有些好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翻开。小学六年级的课本自然不可能收录什么深奥古文,但眼前的这一篇也着实让她瞠圆了眼。
让六年级的学生来学李清照的《声声慢》,期望值是否太高了些?
“现在的孩子,早熟啊早熟。”路和支着下巴,状似无限感慨。
秦锦秋与林嘉言同时呛了一口。
这时,教室内又响起粉笔与黑板撞击的轻微笃笃声。安宁小学的黑板是木质的,不常有玻璃黑板的尖锐摩擦声,有节奏的敲击清亮悦耳。除此以外,一片静谧。秦锦秋垂首默默念着那些熟悉的词句,久而久之,那敲击声竟成了绝佳的背景音。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稍歇。她阖上书本,才发现身旁的几人已无声地探出头去。
安宁小学教室的窗台很高,偷听偷看着实是个体力活。秦锦秋学着梁未来与路和的动作,微微屈膝,直起腰,将身体冒出窗台的部分控制在眼睛以下鼻梁以上。
这位置斜对着黑板,夕阳模糊的光线斜照入室内,年久的黑板微微反光。如此,洋洋洒洒飘逸秀美的篇章更显超拔而不可捉摸。秦锦秋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熟悉的字体颐北高中入学仪式当天,她经过b班门前的时候,看到的“颜乔安”三个字所用的字体。
颜乔安放下粉笔,后退几步。她听到她轻声开口念着。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回神,回神啦。”一双大手在眼前胡乱飞舞,秦锦秋一惊,意识回笼。路和已蹲回了墙角,她忙不迭学样。
抿了抿唇,许久,她才找到一句话说:“那字……真漂亮。”
但两年前的观感在今天依然没有改变这字,看起来与她格格不入。太过洒脱。颜乔安自然也是离群的,然而细究下去其中又有着耐人寻味的分歧。可是,她写得那么流畅自然,令人无从生疑。
接过话头的,是打方才起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林嘉言。
“这是述谣的字。”
他轻声笑了笑,目光柔和了几分。
“述谣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述谣走的那个夏天,乔安用了整整两个月,翻遍了他留下的所有手迹。然后……当我再看到她的字时,就是这样了。与述谣的字,一模一样。”
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悼念已逝的人。
秦锦秋觉得喉咙里涩涩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什么都不说也不好,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说话间,一堂课已经结束。尖锐刺耳的电铃响过,颜乔安收拾讲义宣布下课。迈出教室时,她瞥见墙角鬼鬼祟祟的一大帮人,停下脚步,微微挑起眉头。
秦锦秋与梁未来都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倒是路和面不改色地站起身,顺手拽起她俩,“乔安,要不要一起下山吃顿好的?嘉言说他请客哦。”
被点名的林嘉言有一瞬诧异,但随即含笑默认了。
可颜乔安一如既往地不领情,“不必了。”她回头看了看已被值日生擦去一半的板书,突然说,“下次要旁听的话,端把椅子坐教室后头。”说完,不待其余几人有所反应,便快步离开了。
秦锦秋与路和面面相觑,“她知道?”
梁未来语气有些惆怅,“她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林嘉言没有说话,却慢慢地走到秦锦秋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值日生打扫完后忘记了关门,白日里闹哄哄的教室此刻静默在无声无息里,金色与黑色之间分界模糊。在校园中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这里。颜乔安推开虚掩的门,在门边第一个座位轻轻坐下。
这桌椅对她来说小了些,但她并不在意似的趴伏在桌面上,闭了眼养神。
在这里,她的心绪能暂且平静下来。
忽地,传来吱呀一声。
颜乔安警觉地睁开眼坐起身,犀利雪亮的目光扫向门边。
门边站着的,是一个小男孩。
她认得这孩子。当课堂上一片哄闹,大家都为新来了实习老师而激动不已时,只有他安静地坐在讲台下看书,那种专注与痴迷,令她想起另一个人。
许是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那孩子怯怯地退了一步。但只是片刻后,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姐……啊不,老、老师。”
他唤得有些结巴,双手背在身后,黑亮双瞳却是十分清澈纯净的。颜乔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与他平视。那孩子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以从未有过的柔和口吻道:“嗯,怎么了?”
那孩子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塞入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