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南飞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7
|本章字节:12954字
陆凡一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多年前,他便学会了如何将注意力投注于某一点,无论当时的思绪或心情是多么混乱。“李宁,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冷静低沉地说。“什么意思?”李宁没反应过来。“我想和贾兰单独呆一会儿。”
“就是说,要我这个1500瓦的电灯泡回避一下的意思,是吗?”李宁气呼呼地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配枪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陆凡一,整个警局上上下下都在谣传你和欧阳嘉的故事,这种节骨眼上,你居然……好,别说一个小时了,一晚上的时间都让给你们,够你们折腾了。”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脚步声渐远。
陆凡一坐直身体,目光直视贾兰,她的睡衣领子宽大,弯腰拿水杯的时候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还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他飞快地错开视线,问:“有什么事情非得我支开李宁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贾兰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李宁不是说了吗?老贾家规严厉,在警队是出了名的。既然这样,老贾的女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过夜。”陆凡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陆大哥,我们的配合似乎越来越默契了。”贾兰笑了笑,从睡衣口袋到里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rapeme,rapeme,myfriend……”颓废的音乐声从手机中传出来。
陆凡一浑身一僵,这不就是许建东被谋杀时播放的音乐吗?不知怎么的,再次听到这段音乐,他的心情忽然重得像块铅。
“你们开会的时候,不是提到案发现场曾响起一段音乐吗?我很好奇,就找到技术科的人,用自己的手机录了下来。”贾兰说。
陆凡一无奈地摇头:“李宁在技术科软磨硬泡了一下午,也没弄到,他要是知道你弄到了,一定暴跳如雷。”
“谁叫技术科科长以前是我爸的下属呢?”贾兰得意一笑。
“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一起查案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哦!”陆凡一拿她没办法。
“怎么样?听到这段音乐,有没有什么想法?”贾兰问。
“我得找一个朋友帮忙,他是个音乐奇才。”陆凡一望向窗外,屋外狂风大作,整个世界像受伤了一般,他无奈地摇头,“看来,今晚恐怕不行,台风已经登陆,我们现在出去找他太危险了。”
“可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开案件分析会了。”贾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你朋友?也许他能给我们一些灵感呢。”
陆凡一看了眼表,21:00,通常这个时候,黎冉一定是在创作。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响了几声后,对方接通。
“黎冉,我是凡一。”陆凡一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着笑意。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然后响起一个低沉迷人的嗓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凡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今晚12级的台风。”陆凡一笑着。他和黎冉年纪相仿,两人都一直未婚。黎冉曾经是科大的传奇人物,他玩乐队,跑马拉松,是个漂流和攀岩的能手,还能骑马射猎,他热爱自己的音乐事业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朋友和音乐。
陆凡一也不客套,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遇到的问题,问黎冉能不能帮忙。
挂断电话的时候,贾兰诧异地问:“咦,怎么这么快打完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明天去找他。”陆凡一说。
贾兰也不说什么,只是长久地怔怔地盯着陆凡一。
“怎么了?”陆凡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知道吗,陆大哥?你是个极少笑的人,不过,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嘴角一直挂着笑。我想,你那个朋友对你而言,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叫黎冉。”陆凡一的眼中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柔和光芒,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那个一身阳光的小伙子,还年轻,心里还干净,“我们一起玩乐队,在校园里散步,在宿舍里聊天。他甚至跟我一起听刑侦课,当然,我们有时候也会为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贾兰似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让陆凡一讲大学里他和黎冉的经历。
陆凡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当年的事。
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啊!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年轻,棱角还没有被生活磨平。
他想起黎冉在刑侦课上闹过笑话。
教刑侦的老师上课是从来不看点名册的,叫人回答问题也是随手乱指,有一次,趴在桌上会周公的黎冉就不幸命中,他还记得当时刑侦老师的问题是“碰到这类毫无头绪的案子,你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站起来一头雾水。什么毫无头绪的案子?他才毫无头绪呢,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找警察。”
整个教室静默三秒后,哄堂大笑。陆凡一现在还记得那丢人的场面,哎,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难道就没想过,坐在教室里上刑侦课的学生,将来大部分是要做警察的。他居然还能答一个“找警察”。
22∶15,门铃突然响了,陆凡一以为是李宁回来了,起身开门,然而打开门的刹那,他却愣住了。
走廊昏黄的灯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很凌乱,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两道深沉的目光透过走廊昏黄的灯光定定地无言地射过来。
黎冉!陆凡一不敢相信是他,这个家伙竟然冒着狂风暴雨开车过来。
在陆凡一还怔着的时候,黎冉已经进屋,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今晚的风可真大,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好几辆车子被风掀翻了,看来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这样你还敢出来,你小子真不要命,我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明天会过去找你的。”陆凡一跟在他身后进屋。
“虽然你不说,不过,我听你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咱俩又一年多没见面了,就提前过来看看你。哦,这位是?”黎冉看到沙发上穿着一身睡衣的贾兰,浑身一僵,尴尬地站在原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这是我同事贾兰,过来讨论案情的。”陆凡一介绍。
“你好。”贾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优雅体格的男子,“听说你以前经常跑去陆大哥系里上课,刑侦学你从头到尾整整听了一个学期。”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连刑侦学上最基本的‘摸底排查’都弄不清楚。”黎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像凡一,被我硬拉去听了几节艺术课,期末的时候居然能帮我复习抓题。”
“不说口水话了!”陆凡一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谋杀案的受害者是重案队中队长许建东。”
“啊!连警察都敢杀!”黎冉不敢置信。
“继上次620连环谋杀案后,这一次,案发现场也出现了一段诡异的音乐。”
“难道凶手知道你有一个搞音乐的哥们儿,所以总是特意留下一段音乐作为破案密码?”黎冉解开外套上的纽扣,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什么音乐,你放来听听。”
陆凡一打开手机上的拷贝文件,一段明亮的吉他扫弦立刻回荡在房间里。
仅仅只是前奏,还没等歌声正式响起,黎冉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陆凡一的肩膀,拍得这位首席警探差点轰然倒地:“亏你还说自己玩过音乐,这歌你没听过?”
“你光听前奏就知道是什么歌?”陆凡一惊讶不已,这首歌他可真完全没有印象。
“这么有名的歌,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不知道!”黎冉摇头。“我也不知道。”贾兰纠正道。
陆凡一瞪了贾兰一眼,示意她不要乱插嘴。
“这是涅磐乐队的传世经典《rapeme》。”黎冉说出答案。
“涅磐乐队?”贾兰一头雾水,“没听过,很有名吗?”
碰到了音乐盲,黎冉认命地摇了摇头:“涅磐乐队的名字来自佛教用语,凤凰涅磐的意思,英文叫nirvana。乐队的灵魂人物是主唱kurcobain,也是我最崇拜的歌手,只可惜他1994年自杀了,涅磐乐队也随之解散。凡一,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个乐队,也难怪你听到《rapeme》完全没有反应。”
“你说乐队的主唱自杀了?”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皱眉。
“是的。”黎冉继续解释,“kurcobain是一个百分百的摇滚战士,他对世界怀着一种强烈的愤恨,最后,这种愤怒逐渐蔓延到他自身,让他对自己也恨之入骨。最终,他的音乐毁灭了自己。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用枪自杀了。当然,也有人说是他杀。而这首《rapeme》正是kurcobain自杀前一年发行的专辑《母体中》里面的歌。这是摇滚界的神作,乐队的演奏配合得天衣无缝,kurcobain把自己内心的狂躁、愤怒、压抑、扭曲、病态、激烈的矛盾冲突完全显示了出来。但是,涅磐乐队从来就不是一支仅仅停留在抱怨生命的阴暗面、比如吸毒和自杀层面上的乐队,如其他伟大的摇滚乐队一样,他们用自己的音乐至少隐秘地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某一部分。”
“我想我看过那张专辑,就在你家。”陆凡一想了想说,“专辑封面上是不是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当时我还奇怪,《rapeme》什么意思?”
“强暴我。”黎冉答。
“什么?”陆凡一诧异,“强暴我?怎么会有这种歌名?”
“歌词大体是这样的。”黎冉轻轻地哼唱,“rapemerapememyfriendrapeme,rapemeagaini’mnoheonlyonei’mnoheonlyonei’mnoheonlyonei’mnoheonlyone……”
“强暴我,强暴我,我的朋友,再一次强暴我。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不是唯一的一个。”陆凡一将英文歌词翻译过来,然后重新用手机播放这首歌。
房间里再次响起kurcobain的声音,仿佛一个哭泣的小男孩,在不断地低声苦苦哀求。随着紧凑的鼓点,失真的吉他推进,kurcobain开始狂怒地咆哮i’mnoheonlyone……
“我还是不明白,这首歌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陆凡一皱眉。
“kurcobain的歌往往极具后现代风格,歌词的寓意也只有他自己才了解,而一些音乐评论家对其歌词意义的猜测,通常会被kurcobain否定,可是他本人又从来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黎冉解释,“对这首歌的理解,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首歌诉说了一位强暴犯被送进监牢,在狱中自我摧残的故事。它也许是全部音乐历史上最能将自暴自弃的心思彻底表达出来的一首歌,一个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人在什么都不在乎之后,才能够发出如此绝望的哀鸣,它比死更为残酷。它是kurcobain已经灰暗不堪的心境的一次大暴露,如同受伤的动物般苦苦求助和悲嘶,只是没人能懂。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是kurcobain在经历了名利场的种种打击和不公后,抒发自己对上层社会的不满,他认为那些人在利用他的才华赚钱,就像是在强暴他一样,所以,才有了看似祈求的‘强暴我’这句话,而后面又反复强调他绝不是唯一一个被强暴的歌手。”
陆凡一沉默。
“很多同性恋把这首歌当做是同性恋的战歌。”黎冉继续说,“虽然,kurcobain本人不是同性恋,可是,他多次在公开场合支持同性恋合法化。以他的个性,写出这样的歌并不奇怪。据我所知,很多同性恋组织开派对时,这首歌是必唱歌曲。”
陆凡一听完黎冉的解释,越发地对这首谜一样的《rapeme》充满了好奇,他绝对没有想到,一首貌似寻常的歌,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深长的故事。
“我不这样认为。”贾兰突然开口。
“贾兰……”陆凡一不悦地阻止她。
“没事。”黎冉笑了笑,“请说。”
“你们说,这歌词会不会有错误?”贾兰说出疑虑。
“问得好。”黎冉点头,露出赞赏之意,“涅磐乐队的专辑从不附送歌词,所以,歌词都是歌迷们自己听出来的,以至于经常会出现歌迷们为了歌词而争论不休的现象。不过,《rapeme》这首歌一直以来似乎没有什么争论,大家一致认同目前的歌词。”
“可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好像唱的不是rapeme,而是ripme呢?”贾兰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ripme?呵,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黎冉若有所思地点头。
“rapeme,ripme……rapeme,ripme……”陆凡一重复默念了几遍,突然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书桌,翻出一本厚厚的《牛津英汉字典》,飞快地翻阅。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赫然跳动着两簇火苗,“贾兰,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我?”贾兰有些不知所措。她帮什么忙了吗?
就在这时,陆凡一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宁打来的。他接通后,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李宁,有新情况,你马上回来,我们讨论一下。”
“我也有新情况,你先听我说。”李宁的声音中透着焦急,“你还记得我上次让你帮忙找线索的那宗入室谋杀案吗?”
“当然。”陆凡一答,“死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她在死前曾遭到凶手的追逐,死后被斩首,还被凶手割去了舌头。”
“对,就是那宗案子。我刚刚听负责这宗案子的同事无意中提起一些线索,被害的女演员一个月前曾公开批评一支乐队,叫什么……涅磐乐队。对,就是涅磐乐队,尤其批判乐队主唱kurcobain内心阴暗、扭曲、病态。听同事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半年前,上海大剧院的那宗案子,被害人不正是模仿kurcobain的风格,翻唱涅磐乐队的歌吗?而最近这宗郊区恋人谋杀案,那名女性死者是一名音乐评论家,以直言不讳的风格而出名。你说有没有可能,涅磐乐队是这三宗案子的谋杀动机呢?凶手一定是认为死者亵渎了自己心目中神圣的乐队,这可以解释死者为什么会被割去舌头。”李宁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该死的,这个涅磐乐队到底是何方神圣?凡一,喂?凡一,你在听吗?”
“我在听。”陆凡一声音沉沉,脸色越来越差。李宁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许建东的死,难道跟涅磐乐队有关?只知道这位中队长平时喜欢喝啤酒、看球赛,偶尔打打牌,从没听说他喜欢什么音乐,更别说是像涅磐乐队那种重摇滚音乐了。
挂断电话,他匆匆拿起外套,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黎冉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个时候要出去。窗外,狂风发出愤怒般的呜咽声,树叶、沙尘和枯枝漫天飞舞,沉重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嘈杂声。
“我得去找一个人。”陆凡一已经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屋里的黎冉和贾兰,“黎冉,你送贾兰回宿舍。一会儿,李宁要是过来的话,你让他呆在屋里等我,无论多晚,我都会回来的。”
“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非得今晚见不可?”黎冉紧皱着眉头,这种鬼天气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陆凡一蹲下身换鞋,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说,“我今晚必须要见她。”
“陆大哥,你去见谁啊?”贾兰问。
陆凡一打开门的时候站住了,头也不回,平静地说:“欧阳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