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晋康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2
|本章字节:21844字
她看到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大爆炸,那艘匆忙起飞的飞船曾是地球人最后的反抗手段。它不幸爆炸后,公众都陷于深深的绝望,因为地球人已经没有任何太空武器来对付那艘蜂巢式母船和那群毒蜂。随后,联合国秘书长罗根思先生作了一次电视讲话,呼吁民众镇静,保持人类的尊严,万能的主将庇护我们。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实际上已向人类致了悼辞。
然后,摄影镜头下的人群突然一齐扭曲身体,踉跄着,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摄像镜头被摔在地上,从地面的视角继续拍摄着,这个视角使画面更为恐怖。白文姬想起自己濒死的那一刻,想起身体僵硬的杜宾斯基,她觉得那种痛楚又向她袭来,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手指抖颤着更换频道。所有频道在此刻都录下了相同的场面,中国、日本、美国、俄罗斯、智利、冰岛。死亡肯定是全球性的。60亿人,在一瞬间同时死亡。
她喘息着,关了电视。
不要再回顾过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可能再挽回。过去那个白文姬也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复仇女神,她的胸膛里只剩下一种感情——仇恨。
她开始为今后的战斗做准备。首先当然是武器。到哪儿去找?外星杂种的汽车上倒有,但去盗窃的危险性太大。她的生命至少要换几百个外星人,应该格外珍惜。武器研究所!她忽然想起丈夫的武器研究所。那里虽没有重武器(只保留着重武器的图纸),但所有轻武器都保留有样品。白文姬相信,在那儿一定能找到足以杀死外星机器人的激光枪、粒子枪或射线枪。对,她明天就去那儿,顺便确认丈夫的下落。
她在屋里搜索着,充实着作战背囊。食物和饮水她没有多带,因为估计这两种东西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缺乏。她把切菜刀也装进背囊,还有一捆尼龙绳,一把剪刀,一个日记本(她要把最后的日子记下来)。想起曾在地下遭遇的黑暗,她又带上一支电筒,两只打火机。
然后她来到女员工休息室,放了一池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一个热水澡。复仇开始后,这些正常的人类生活只怕是不能享受到了。女员工休息室是为值夜班的女员工准备的,但实际上在地下站值夜班的女性仅她一人,所以这套房子差不多成了她的领地。她是十分珍惜小巢的女性,把这套房子布置得十分漂亮,化妆间里摆着唇膏、指甲油、眉笔、睫毛夹、发卡,衣橱里有漂亮的文胸、内裤、丝袜和大开领的丝质睡衣。她穿上浴衣来到镜前,擦去镜面上的水汽,端详着自己,心中酸苦。从本质上说,女性化妆是为他人的,是为了留住丈夫、异性和同性的目光。但从今而后她为谁化妆?她为谁美丽?
不过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化了淡妆,而且在满当当的作战背囊里,她还塞了两件文胸、内裤和一件睡衣。
白文姬早上四点钟起床,留恋地看看自己的小巢,同它作了诀别,然后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汽车。这个出发时间是计算好的,可以借助月光开车,免得被外星人发现。她没有开车灯,小心地上路。
到处是一片死寂,楼房都有灯光,但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个活物。她沿着公路飞快地开着车,警觉地注视着公路尽头。好在路上没有外星人的警戒,一个小时后她安全抵达市内,来到父母的住宅前。
在住宅前的空场上,她发现了熟悉的东西:一堆白色的灰烬。她心中一沉,看来外星人已来这里清理过了。屋内果然空无一人,墙上的照片含笑看着她,百叶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荧光灯吐出柔和的光芒。看着这一切,很难想象这儿曾有过一番浩劫。只有地上随便扔着的长毛熊和小碗勺,多少透露出一点灾难的痕迹。
她取下镜框,爸妈仍笑得那么慈祥,周岁的女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她的胳膊又白又嫩,胖得像藕节,一根手指含在小嘴里。文姬定定地看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幻化出另一种景象:父母和女儿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面目扭曲的尸体;一个冷血的焚尸者;一团白得耀眼的火光……她擦擦眼泪,珍重地取下几张照片,用硬纸包好,小心地塞到背囊里。
不能多停,要赶在天亮前到达丈夫的研究所。她在那堆灰烬前默哀片刻,驾车离开。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晨色苍茫,刚好能辨认道路。她飞快地开着,拐过一个街角,忽然发现远处有汽车灯光!她急忙刹住车,停靠在路边,把车内的仪表灯也熄灭。刚刚作完这些动作,那辆车飞快地掠过这儿,车内灯光明亮,机器人的金属躯体闪闪发光。白文姬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此后她开得更小心了。
武器研究所的情景和地面站一样,外星人还没来清理过,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每个人都拎着一件武器,即使死前的痛苦也没能让他们松手。靠墙的武器架上摆放着一排轻武器,都擦拭得明光锃亮,弹药盘或能量盒也都已就位。看来,研究所的人们已做好战斗准备。
她找到丈夫,同样扭曲的面孔,同样凝着血迹的五官,双眼圆睁着,弯腰曲背,似乎仍蓄力待发。文姬把丈夫揽入怀里,为他合上双眼,又撕下衣角耐心地为他擦去血迹。血早已凝结了,擦起来十分困难,她小心地擦着。
她想起自己和丈夫面对面坐在床上,脚掌对着脚掌,光屁股的小女儿在四条腿中转着圈爬,一边咯咯地笑。这些情景像利刃一样搅着她的心。
阳光已从窗户投了进来。她放下丈夫的尸体,小心掰开他的右手,拎起那支枪。虽说女人生来不爱舞刀弄枪,但在丈夫的耳濡目染下,她也知道不少枪械的知识。她知道这种枪是激光枪马丁2号,利用高能物质氮5(即5个氮原子所组成的氮的异构体)做能源,每个弹药盒可以击发10次,射程2000米,在500米内能射穿100毫米厚的钢板。估计这支枪的威力足以对付外星机器人了,除非他们是不死之身。
枪上已装好弹药盒,另外10个弹药盒装在丈夫身后的子弹带中。白文姬取下子弹带,围在自己腰间,拎着枪直起身来。丈夫和他同事的遗体该如何处理?她想了想,决定把他们留给外星人的焚尸队。她想,丈夫不会怪罪自己的。
忽然院外有汽车声!白文姬拎着枪,迅速闪到厨房,仍旧钻到橱柜内。同样沉重的脚步声,同样的机器人躯体,同样的刻板动作。屋内的尸体都拖出去了,外星机器人还到各个房间检查一番。白文姬把枪口慢慢顺正,轻轻地扳开保险。她看见了一双闪着金属光泽的脚,不过机器人没有打开橱柜,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文姬闪到窗前,外星人正在向尸体上撒白色粉末。然后返回车内,拎出激光枪,点燃焚尸的大火。机器人对着这堆大火又看了两分钟,钢铁组元组成的面孔十分冷漠,没有一丝表情。外星人准备离去了,这时白文姬已悄悄瞄准了机器人的胸膛,一个光点在他左胸上晃动。文姬犹豫着,不知道这儿是不是机器人的致命处,但她凭直觉做出决断:既然机器人与人类这么酷似,没理由认为这儿不是心脏。她咬着牙扳动机枪,一道耀眼的光束破空而去,噗的一声,在机器人胸前炸开一个碗口大的洞。机器人吼叫一声,枪身在空中划一个弧形,瞄准文姬所在的地方。机器人开火了,但此时他的身体已慢慢向后仰倒,那束死光也随着在空中划着弧形,所到之处,墙壁、树干和尸体都被炸裂。机器人沉重地跌在地上,那支枪射完了能量,仍直撅撅地朝向天空。
文姬扣着扳机,小心地走近机器人。机器人已经死了,钢铁眼窝里的眼睛还睁着,无神地望着天空,钢铁组元的面孔是惊愕的表情。胸口有一个大洞,露出一些粉红色的类似肌肉的东西。白文姬冷笑着想,这些残忍暴虐、杀人如草芥的家伙,原来也并不是不死之身啊。她很想把外星人的尸体藏起来,以免打草惊蛇,但她拖着机器人的脚掌试了试,根本不行,这具钢铁身体重如千斤。她只好把它留在空地上。
她向丈夫的骨灰告别,匆匆离开这儿。没有开车,白天开车太危险了。她顺着住宅区内的小路,借着树林的掩护,迅速溜到了另一幢大楼,开始寻找她的下一个猎物。
白文姬就这样开始了她的复仇生涯。到处是人去室空的楼房,食物和弹药很充足,她身上的能量盒够她杀死100个敌人,用完之后还可以到丈夫的研究所去取。还有一点对她很有利:她知道到哪儿去设伏。只要发现哪儿的尸体未清理,她就可以埋伏下来,守株待兔。
天气渐渐热了,未清理的尸体已经腐烂,城市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异味,外星人加快了他们的清理工作,到处是焚烧死尸的大火。在火堆旁边,白文姬共杀死了8个机器人。她的行动越来越熟练和自信。她过去所受的健美训练对她帮助很大,使她行动起来敏捷轻盈,有充沛的精力。
已经死了8个机器人,按说该引起占领者的警觉了,但外星人好像很迟钝,他们照旧忙碌着,在各地清理尸体,并没有采取什么搜捕行动。这使白文姬暗自庆幸。
白文姬已经不满足这种复仇了,她要找到敌方的首脑所在,给他们来一个中心开花。她在一所住宅里找到了一只高倍望远镜,便带上它,潜入78层的工商银行大楼,从顶楼向市内暸望。市内街道上汽车寥寥,看来外星人在这个城市的人数很有限。慢慢地她发现,这些汽车的行迹构成一个蛛网,而蛛网的中心是市中心医院,那里肯定是外星人的巢穴。
她开始一栋楼房一栋楼房地向市中心医院靠近,在这个过程中又杀死两个外星人。到了中心医院,她发现这儿正在建一座a字型的铁塔,已经建起近百米,大约20多个机器人在塔上忙碌,到处是电焊的弧光。巨大的塔式起重机缓缓转动着铁臂,把建筑材料送上去。已经建成的塔身方方正正,毫无美感,甚至可以说十分丑陋。这座塔是干什么用的?很久之后白文姬才知道,这是外星人的纪念碑和凯旋门,他们以此来庆祝对地球的占领,同时向上帝(当然是外星人的上帝)谢恩。这种形状丑陋的纪念物大概是这个野蛮种族唯一的审美情趣了。
几天来的成功袭击使白文姬的胆子越来越大,虽然是白天,她还是借着建筑物的掩护向铁塔逼近。她潜入与铁塔紧邻的一家工厂,悄悄攀上工厂中央的大水塔,架好枪支。那群钢铁蚂蚁还在忙忙碌碌,干得十分敬业,十分投入,配合协调,就像一台精巧的机器。白文姬仔细寻找着猎物,发现一个外星人离同伴较远,便把枪口瞄准他,扣下扳机。一道强光一闪即没,那个外星人双手一扬,从塔上摔下去,隐隐能听到凄厉的叫声。
十分奇怪,这个机器人的跌落没引起任何反应,没人去察看和救护伤员,塔上的工作节奏丝毫未减慢。白文姬十分纳闷,她想,在阳光下,敌人未发觉激光枪的光束倒是可能的,但同伴失手跌下,至少也得去救护啊!她这会儿没心思去揣摩这个谜团,瞄准另一个开了第二枪。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从塔上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塔上的工作似乎迟滞了半秒,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白文姬愤怒地想,这真是一个残忍的种族,它们不但对地球人残忍冷酷,即使对同伴的性命也视如草芥。她这次瞄准塔式起重机的操作者,带着快意扣下扳机。操作者身子一仰,靠在驾驶室的墙壁上,慢慢向后倾倒。起重铁臂继续转动,吊着的重物碰弯了铁塔的构件,把另一个机器人撞得飞了起来,摔死在地面。
这时,铁塔上其余的机器人似乎得到什么号令,同时向水塔这边转过身,望远镜中能看到它们冷酷的目光。然后,它们同时从铁塔上往下爬,动作十分敏捷。白文姬知道情况不妙,疾速爬下水塔,闪身到一个车间。这时天上已响起轰鸣声,几十架飞机(地球人的飞机)包抄过来,行列中有一架形状特异的外星飞行器。在这架外星飞行器的指挥下,飞机轮流向水塔开火,塔身很快进飞,蓄水从半空中汹汹地倾倒下来。
手持激光枪的外星人也已赶来,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入工厂,都在铁篱外虎视眈眈地守候。水塔轰然倒塌,飞机开始以饱和火力分区域轰炸工厂,看来他们不准备让一个活物留下。眼看着爆炸点向这边逼近,白文姬急中生智,逃出车间,找到一个下水道的铁盖,用力掀开铁盖,钻了进去。
身后是轰隆隆的巨响,红光从下水道口射进来,灼热的气浪追赶着她。白文姬急急地、磕磕碰碰地向前爬。下水道很宽敞,弥漫着工业废水的刺鼻气味。身后的红光远去了,她进入黑暗之中,不过这儿毕竟不是9700米的地下,偶尔从窖井盖处透下几丝光亮,使她勉强看清前面的道路。
后边轰然一声,下水道倒塌了,堵死了。现在已后退无路,白文姬便一门心思向前摸索。下水道的微光越来越弱,已经难以辨清方向。向哪儿走?也许她会困死在迷宫一样的管道内?忽然她的脚面感到水的流动,感到了的流向。她想,只要顺着水流走,总能走到河边吧。于是,她干脆脱了鞋子,时刻用脚掌试着水的流向。管道内污水不多,可能是城市已经停止活动,没有什么生活污水,所以下水道内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空气,使她不至于窒息。
她在管道里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她已经精疲力竭了,手中的枪支重如千斤,但她始终紧紧握住它。她又饿又渴,背囊还在,但背囊中的食物和饮水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脚下就有水,可惜不能渴。水流的声音百般诱惑着她,她几次想趴下去喝两口,但最终克制住了自己。
走啊,走啊,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似乎比从9700米地下爬上来时更累,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仍支撑着她。方向显然没错,因为管道变粗了,脚下的水越来越深,水面浸到腰部,浸到胸部,现在她已不是爬行,而是游行了。
水声越来越响,水流越来越急,她在拐角处稳住身子,探头向前查看。前面,污水已经充塞管道,没有可呼吸的空间了。但前边隐隐传来亮光,传来水流的跌落声。反正已后退无路了,白文姬把枪支和背囊整理好,深吸一口气,向水中潜去。水流推着她向前游,20秒钟,40秒钟,她的呼吸已经十分困难,一朵黑云慢慢向她的意识罩过来,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她随即跌落下去。
她急忙浮出水面,这儿不是河流,而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四周池壁高高耸立,圈出四方形的蓝天。一道铁扶梯从水下一直延伸到壁顶。她猛烈地喘息着,手足并用地爬上扶梯,等她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心神一松,便晕厥过去。
繁星在天上闪烁,流云在弦月旁流淌,夜空高旷,晚风在私语。白文姬艰难地睁开眼睛,拼拢自己的意识。她是在哪儿?她睡在一座高高的墙壁上,不远处就是墙壁的边缘,如果她翻个身,就会变成冤魂了。她心中一凛,腿脚发软,忙抓住身旁的铁栏。
枪支在腋下,硌得生疼,她艰难地挪动着麻木的身体,把枪支顺到前边。浑身都疼,骨头像碎成了千百块。周围是黑黝黝的建筑物,只有几扇窗户倾泻出雪亮的灯光。
没有人声,没有人的活动。
她已经悟出这是哪儿:城市西部紧挨河流的污水处理厂,面前是污水沉淀池。污水先在这里沉淀,随后通过生物净化和机械净化,排到河里去。这儿的工作是全自动的,所以虽然工作人员已经死光,工作程序仍旧进行着。
她走过天桥,经过密如蛛网的管道,来到污水处理厂的指挥室。宽敞的指挥室内,各种仪表灯仍在闪亮。没有人,也没有尸体,这里肯定已被外星人清理过了。她走进员工休息室,在卫生间的大镜子中看到自己:浑身脏污,头发乱成一团,衣服破烂不堪,两眼充满红丝,面容疲惫麻木。她苦笑一声,尽管已经饥肠辘辘,但她仍先打开淋浴器梳洗一番。身上的衣服已不能再穿,背囊里的备用衣服也皱成一团,她在屋子里找到了几件男人的衣服穿上,尽管衣服很不合体,但站在镜前再度观察自己时,她又恢复了自信。
在厨房里找到罐头食物和饮料,狼吞虎咽地吃饱,在值班床上沉沉睡去。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朝霞满天。这儿是郊外,十几只水鸟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啭着,飞上飞下。这种不知名的水鸟,羽毛是翠绿色的,头顶有一片丹红,美得像一只精灵,久未见到生灵的白文姬不停地看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又一次死中逃生的经历,再加上这几只生机勃勃的小鸟,忽然唤起她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她的当务之急不是报仇,不是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活下去,尽力活下去,想办法延续人类种族——她苦笑着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如何延续人类种族?
但是要活下去!命运既然能留下她,谁敢说没有别的幸存者?她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同类。即使人类只留下她一人,她仍要活下去,努力学习克隆技术,学习这种神秘得近乎巫术的技术,把人类延续下去。她要躲到荒凉的山区、沙漠或极地,外星人的数量不多,不可能控制整个地球,总会留下足以让她(他)们生存的空隙。她要学会像原始人那样生活,茹毛饮血,保留着文明的火种。
决心已定,她感到心境复归平静,同时也难以排除渗入骨髓的孤凄和悲凉。她开始在污水厂各个房间里搜集生活必需品。先在门外找到一辆越野性能较好的“城市猎人”牌吉普,砸碎车玻璃,意外地发现点火钥匙在那儿,这使她省去不少功夫。她把搜集到的罐头、饮料、衣物、工具一趟一趟往车上搬,还找来几只塑料桶,把其他汽车的汽油都抽出来,放到自己车上备用。
她发现一间女性的居室,可能也是女性员工休息室,室主人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女子,因为屋内到处是昂贵的法国香水、唇膏、文胸和内裤、连裤丝袜、半透明的睡衣。那个女人的照片在梳妆台上,眉眼中有无限风情。白文姬在镜中看看身上不合体的男人衣服,犹豫着,最终把它们脱下,换上了这位不知名女子的漂亮裙装。
以后不会有人来欣赏她的美貌,但一个女人的爱美之心是十分顽强的。
把汽车开出污水厂的大门,停下来向人类世界告别。她的心地一片空明,竞技状态很好。要活!活下去,再寻找希望!吉普一路向西北开去,那儿是深山区。她担心在无遮无掩的公路上开车,会被外星人发现,开了半天没有见什么动静,多少放心了,也许,外星人还未能掌握地球人类的所有信息系统,比如天上的探测卫星。
她开了整整一天,没有看过地图,只管往最荒僻的地方开。先是高速公路,再是一般干道,县级公路。汽油表指到了零,她停下来给车加了油,吃了一点食物,又继续开行。她进入山区,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颠簸。夜色沉下来,她不愿开大灯,便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前摸索。深夜,前边路断了,视野里尽是黑黝黝的山峰和树木。她停下车,在后座椅上很快入睡。
她做了一些杂乱的梦,梦见到处去找自己的丈夫,终于找到了,丈夫给她留下一颗生命的种子……
她醒了,晨色熹微,面前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树木。汽车停在一条满布鹅卵石的干涸河道上,侧后方是一个水潭,不大,却极深,清冽的潭水透出重重的绿色,十几只小鱼在潭水中游玩。
眼前的美景驱散梦中的沉重,她取出食物,坐在鹅卵石的河道上吃了早餐。清冽的河水在引诱着她。一天的奔波使她风尘仆仆,全身都是腻腻的,于是,她取出盥洗用具,随身带上激光枪,来到潭边,脱了衣服,在清冽的潭水中洗去灰尘。藏到石下的小鱼儿又悄悄返回,一只螃蟹也从石下爬出来,不慌不忙地在石面上横行。文姬用脚趾悄悄摁下去,摁住了蟹背,螃蟹惊惶失措地举起两只大钳。她松开脚趾,螃蟹飞快地逃掉了,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白文姬不由绽出一丝笑意,这是灾难来临后她的第一次微笑。
潭水太凉了,白文姬走到浅处,赤身立在山风中,就像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子。晨风吹干身体,她上了岸,穿上文胸,内裤——忽然她有一种悚然的感觉,她的直觉在警告她,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的后背,冰凉的目光所到之处,她的皮肤微微战栗。她努力保持镇静着,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看。果然有两个外星杂种!身躯比她见过的略矮一些,一男一女(女的铁壳胸部有两个凸起,使她一眼就辨出机器人的性别),他们身后的林中空地上,停着一架外形奇特的飞行器。
外星机器人没有动作,冷酷地默默注视。白文姬心中凄然,知道死神已经来了。她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掠掠头发,忽然一个箭步向激光枪扑去,把枪支拎起来。但男外星人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一步跨过十几米,劈手夺过激光枪,向着远处射光了能量,耀眼的红光烧灼着空气,光束所到之处,大树拦腰截断,轰轰隆隆地倒下来。外星机器人狞笑着(脸上的钢铁组元拼出这个狞笑),把枪支慢慢地拧成一个麻花,摔在她的面前。白文姬从背囊中摸出那把尖刀,明知这件武器对机器人是无效的,但她仍拼死向机器人眼睛扎去。机器人用胳臂轻轻一挡,刀刃在金属躯体上砍出一溜火花。她苦笑着停止搏斗,忽然反手一刀,向脖子上抹去。
但她未能如愿,男机器人敏捷地托住她的刀锋,夺过来,远远地扔到潭水里,溅出一片水花。然后又冷漠地注视着她。白文姬觉得自己成了猫爪下的幼鼠,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她叹口气,转过身,纵身向潭中跃去。
这回是女机器人拦住她,女机器人伸出右手,慢慢扼住白文姬的脖子。白文姬觉得黑云渐渐漫过意识,在濒死的痛苦中,她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她失去了知觉,但并没有死去。男机器人及时制止住女伴,简短地命令:“把她带走。”便夹起白文姬绵软的身体走向飞行器。白文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否则她一定会惊骇欲绝。他的语音虽然怪腔怪调,但若仔细辨认,还是能够听懂的。
外星机器人说的是地球的语言,是英语。他说的是:
“gowihher。”
二
被地球佬称做是中国郑州的大都市现在是x星球人的临时首都,72层的银河大厦是占领军的总部,奇奇诺瓦五世就住在顶层。透过宽敞明亮的落地长窗,他每天看着a型塔逐日拔高,最终将要超过银河大厦。这是x星人的习俗,或者称做他们的宗教。每占领一个地方,都要修建一座纪念塔。塔的形状则依部族而不同,比如a型塔是奇奇部族的标志。100年前在x星上的部族战争中,各种纪念塔频繁地毁了又建,建了又毁,直到a型塔最终布满x星时,奇奇诺瓦一世的部族胜利了,兼并了其他部族,组成了奉奇奇诺瓦一世为帝皇的部落联盟。
奇奇诺瓦五世来到地球已经10天,他乘着皇家飞行器看完了地球的建筑,它们都是美轮美奂的杰作,精致、典雅、动感,只看外形就能体会到它们的精妙。而眼前这座a字塔却十分粗糙和丑陋,乌黑的钢铁构架,蠢笨的造型,简直令他反胃。地球上凡驻有x星人的都市都在兴建a字塔,临时首都这座a字塔是最高的。奇奇诺瓦厌恶这种做法,但他没有阻止。即使贵为帝王,他仍不能不顺应习俗。
这次x星人占领地球十分顺利。母飞船停留在月球轨道时,地球佬没有反击;当密密麻麻的无人飞船分布在地球的同步轨道时,地球人仍没有反击。在那个瞬间,奇奇诺瓦五世曾猜想,地球佬是不是在布置险恶的陷阱?不过,在次声波袭击后,地球人在一瞬间痛苦地死去,他才知道地球佬根本无力反击。
x星球的档案库中只载有地球人300年前的历史,那时,数万件核武器及太空武器耀武扬威地布满地球。他绝没想到,地球人的爱好在300年内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所有的武器都销毁了,地球成了完全不设防的星球。他十分鄙夷这个变化,这些养尊处优的地球佬已失去年轻民族的强悍和血性,酸腐不堪,他们活该有这个下场。
从军事角度看,这次长途奔袭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当5000件次声波发生器同时启动时,地球上连一只哺乳动物也没能幸免,活下来的只是一些低等动物,如爬行动物、鸟类、昆虫等。后来,当各种迹象表明还有一个地球佬活着并在频频复仇时,他感到十分凉异。
御前会议的成员不多,帝皇奇奇诺瓦,帝后果果利加,掌玺令齐齐格吉,中书令葛葛玉成,侍卫长刚刚里斯。其中,帝后和侍卫长常常不发表意见,所以实际参加者只有3人。
掌玺令报告了近日的进展。他说,已经清理出50座地球城市,包括郑州、纽约、莫斯科、东京、新德里……其他城市和乡村由于人手不够,只有任那儿的尸体腐烂分解。不过由于占领军战士都注射了预防针,至今无1人生病。占领军共80000人,只有10人死于地球佬的袭击,现有79990人。
奇奇诺瓦说:“把80000人平均分到50座城市,迅速繁殖工蜂族,要求5年之内繁殖到8000000人。有生育权的女贵族也要大力生育,每年必须生育一个。”
“遵旨。”
他看看帝后,帝后果果利加说:“对,我也要生育。”
帝皇告诉中书令:“你要尽快熟悉地球人的一切,我们过去的资料有很多缺项,比如电视中那是干什么?为什么懦弱腐化的地球佬这时这么狂热?”
侍卫们打开电视,调出一个画面。一群人在疯狂地用脚争一个球,满场观众狂热地欢呼。中书令说:
“这叫足球比赛,是一种地球佬非常喜爱的所谓的‘体育运动’。”
“什么叫体育?为什么我们过去的资料从未显示?总之,”他再次命令,“你要尽快熟悉地球上的一切。”
“遵旨。”
御前会议结束时,中书令恭敬地对帝后说:“帝后,是你儿子抓到了唯一的女地球佬,他为帝皇立下赫赫功劳。”
帝后的钢铁面孔上堆出微笑:“那天波波尼亚非要乘我的飞行器出去玩耍,还有他的女友吉吉杜芝。他们两人天天吵闹,又难以分离,我想清静,就让他们去了。没料到在一座山潭边正好抓住了女地球佬。”
“是帝皇和帝后的鸿福。”
奇奇诺瓦问侍卫长:“女地球佬押来了吗?你领我去看看。”
“押来了,就关在68层。”
牢房门前站着双岗。守卫打开门,宽敞的屋内只有正中央放着一张床。犯人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她穿着地球人常穿的裙子,露出白晳光滑、筋腱分明的小腿和润泽的背部,胸部非常丰满,头发较乱,但仍显得黑亮柔软。赤着双脚,脚掌呈粉红色,双手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奇奇诺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与资料中300年前地球人的服饰相比,这个女人的服饰没有太大变化。在尚武刚勇的x星人中,这种过于性感的服饰是受唾弃的。x星人的美在于强悍、勇武、钢铁的光泽和钢铁的力量。不过,当他真正目睹一个地球女人的身体时,不由泛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
侍卫长说:“就是她,杀死了10个x星士兵。我们已检查过卫星照片资料,从第一次袭击,一直到最后一次,都是她一人干的。我们曾对她藏身的工厂进行饱和轰炸,工厂已彻底夷为平地,不知道她怎么逃了出来。”
侍卫长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不过奇奇诺瓦能听出他对这个女人的钦敬。x星人是尊敬强者的。侍卫长说:“王子是在她洗澡时把她擒住的。”
奇奇诺瓦严厉地说:“是突然袭击?”
“不,王子等她穿上衣服才向她出手。”他说,“她非常柔弱,不堪一击。”
奇奇诺瓦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去,用钢铁手指摸摸她的手臂。皮肤十分光滑,肌肉富有弹性,手指修长,皮肤上有柔细的毫毛,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女人。
地球女人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睑,眉峰微蹙,锁着深深的痛苦。奇奇诺瓦又摸摸她的脸部和鼻子,简短地命令:
“让她活下去!”
“是,陛下。”
他带着侍卫长离开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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