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11
|本章字节:22864字
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时江婷婷还只有十九岁,刚刚进入大学校园。她念的是音乐学院,声乐演唱专业,她的理想是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一名卓然有成的歌唱演员。
她念书的校园不算太大,但十分雅致,静静地伫立在花丛之中。夏末秋初的一个午后,江婷婷哼着小调从校园里出来,准备回家。这是个星期六,天晴得相当可爱,天空又高又远,梧桐树铺开金色手臂,把城市染得满目璀璨。偶尔有一点风,在透明的阳光里游移,像一只柔软的小手抚摸在身上,给人带来无比的愉悦和舒爽。
这天江婷婷穿着粉红的运动衫,褪色的牛仔裤,黑发在肩上飘飘洒洒,一张小脸光洁明媚,喧闹着朝霞般的气息。她手里拎一只袋子,不用猜,袋里一定是待洗的脏衣服,家里有免费的保姆。与外地同学相比,这便是她的优势,家就在本市,每周至少可以回一趟家,不需要忍受背井离乡的滋味。
上午在学校的外语角练口语,当她从学校的偏门出来时,已是正午时分。乘出租车到达市内,因为心情好,江婷婷觉得不能这么空手回家,应该给奶奶捎点什么。于是,她拎着袋子走进商场,打算到卖熟食的柜台,买一点卤鸡翅。奶奶年纪虽然大了,却依然保存着一副好牙,总喜欢一边观看言情剧,一边啃鸡翅。
商场里人流熙攘。她忽然看见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宁芬,是宁哲的姐姐。宁哲不是旁人,是江婷婷的男朋友,一个刚刚当上警察的帅哥。江婷婷看见宁芬两眼红肿,神态怪怪的。宁芬从电梯上下来,擦着江婷婷的肩头走过,没有发现江婷婷。
凭着直觉,江婷婷判断宁芬遇到了大事,或者,即将进行一件不一般的事。因为她看到,宁芬脸上几乎有一种壮烈的表情,就像电影里的地下共产党员受刑时的样子。江婷婷迈开双腿,不由自主追了上去。
宁芬是她的朋友。江婷婷一直这么认为。宁芬不仅是她的朋友,也是整个宁家除宁哲之外,最令她尊重最令她喜欢的一个人。因为在宁家,除了宁哲和宁芬,几乎所有的成员都反对她和宁哲在一起。她唯一不喜欢宁芬的,就是宁芬脸上的化妆。宁芬的化妆技术还停留在驴粪蛋挂霜的水平,让江婷婷感到别扭。不过人无完人,长得不美,又想美,又舍不得用高级化妆品,又没有学习化妆技巧的机会,弄个大花脸也有情可原。何况宁芬又不是她的亲姐姐,做个朋友没什么不好。对待朋友,江婷婷从来都是既热心宽容,又通情达理。
宁芬吓了一跳,一看是她,脚步停顿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江婷婷问,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宁芬说,办点事。江婷婷问,什么事啊?需要我帮忙吗?反正我闲着没事。宁芬说,你帮不了。江婷婷道,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虽说我爸爸不在了,有些事还是能办的。宁芬说,是私事,你真的帮不了。江婷婷说,那你说说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帮?
若是能帮别人办点事,对江婷婷来讲,那就是她的快乐。帮助别人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又成全了她的成就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办法,天生的性格。正好午饭时间,当她得知宁芬还没有吃午饭,便热情邀请宁芬共进午餐,她说,多大的事,也要吃了再去干啊,饿着肚子,什么事能办好?两人走进一家小餐馆。宁芬的铁嘴终于被江婷婷撬开。
过饭的过程,也是宁芬倾倒满肚子苦水的过程,她像祥林嫂一样,把自己正遭遇的痛苦,把自己的仇恨,一古脑儿倒给江婷婷。同时,宁芬眼睛发直,从包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长剪刀,两只手相互动作,剪刀的双刃闪着寒光,喀嚓喀嚓,剪着餐桌上方的空气,剪得江婷婷脊背发冷。江婷婷问,你要干什么?宁芬咬着牙说,我要干一件大事。
当初由于家庭负担太重,宁芬上学时虽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读完初中没有继续往上走,考了个小中专,学习财务技术,毕业后通过一个远房表舅鼎力相助,进入一家小工厂,算是早早走进社会,为父母分担重负。宁芬在厂里结识了从农村进城打工的小鲍,很快相爱确立关系,并走入婚嫁程序。
宁家父母对这门亲事有一千个反对的理由。宁芬既不缺胳膊又不少腿,健康又健全,好端端一个城里人,干嘛要自降身价嫁一个农村户口?分明让街坊邻居笑话、说闲话,还以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城里找不到婆家了!想想那农村进城的,本是农民,却不在农村种地,不守在家里过安生日子,这种农民肯定不是好农民,不是本份人!而宁芬是个实在人,本份人,能玩得过他吗?
宁芬说,你们不要瞧不起农村户口,农村户口怎么了?城市户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去公安局问过了,本市户口不金贵,五千块一个,大量卖,掏钱就可以立即解决!父母说,五千块!说得好听!他掏得出来吗!就是掏得出来也不行!这压根就不是户口问题!宁芬说,不是户口是什么?人家要是城里人,要是有城里户口,你们还会这样子吗?父母还是老话,他不是城里人嘛,是农民不老老实实在农村种田,跑到城里干什么?分明就不是本分人嘛!咱本本分分的人家,干嘛要嫁一个不本分的人!宁芬说,树挪死,人挪活,人家有经济意识,头脑活络。
宁芬一把鼻涕一把泪。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家庭条件不好,自身条件也不好。从十五岁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胖,喝凉水都长肉,年纪轻轻的,就长成一副水桶腰,真是没治。城里男孩子追女孩只要苗条漂亮的,谁肯多看她一眼?先后与几个男孩接触过,都是不出一个月,便被人家提出分手,有的甚至只见一面,人家就再不露头了。
好不容易遇到小鲍,人家不嫌她丑,不嫌她胖,人家能真心实意喜欢她,爱她,发誓赌咒要跟她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农村户口又怎么了?多少农村出身的小伙子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再说城市户口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人家攒够了钱买一个不就成了……茫茫人海,能遇到真心相爱的人容易吗?家里人有什么理由不仅不替她高兴,还要反对?宁芬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三天,眼睛肿成一条缝,父母被折磨得没办法,便问她,他真的喜欢你?真心爱你?宁芬说,那还有假!他一天看不见我,就像丢了魂!就这样,宁芬与小鲍结了婚。
婚礼当晚,父母还在担心,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小鲍这种猴蹿马跳的农民,根本不是安分守己过光景的人,宁芬这样的老实闺女嫁给他,早晚要吃亏。结婚以后,在最初穷困不堪的日子里,宁芬与小鲍还算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也还算幸福。小鲍信誓旦旦对宁芬说,你看着,我一定干出一番事业来,绝不辜负你的一片深情!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看不上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小鲍确实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农民,婚后不久便辞了工厂里的临时工,在菜场租了个摊位,起早贪黑贩菜卖菜。宁芬一心一意支持丈夫,拿出全部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四处拆借。后来小鲍攒了点小钱,立即踹了菜摊子,开起杂货店,再不久,又把杂货店兑出去,接了一间快餐店。快餐店开张后,宁芬的日子才逐渐好转,只要店门开着,锅台燃着,有客人来,便有钱进。这时城市户口已跌了价,小鲍花了三千五,给自己买了城市户口,从形式上摘掉农民帽子。接下来小鲍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两室一厅,宁芬手头也宽绰得很,指头上同时戴着红色蓝色三四只宝石戒指,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黄金项链,带着孩子再到小店买零食,不像往常那样斤斤计较,那架势是要学着做一个阔太太了,过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了。却不料父母的话那么快就应验了。小鲍开快餐店赚了几个钱,衣襟上的油污还没擦干净,居然包起了二奶,不断地把家里的钱偷偷地往外转移。
父母反对她离婚。说离了就是二婚,一个离婚女子带着个孩子,未来不堪设想。这一点上宁芬与父母持同一观点,也坚决不离,为了孩子她要与情敌斗争到底。她认为主要责任人不是小鲍,而是那个狐狸精,如果不是那不知廉耻的女人插上这一脚,人家还是好端端一家人。小鲍原本对她也挺好,只因那女人出现以后,小鲍才开始冷淡她,她在内心里深信,小鲍还是爱她的。因此,擒贼先擒王,宁芬只要把狐狸精那头拔掉,不愁小鲍不回头,他不为她也要为孩子想想啊。
宁芬告诉江婷婷,她刚才去商场,就为买一把剪刀,家里的剪刀太短,特意买把长的。江婷婷吓了一跳,你想杀那女人?宁芬说,不是杀那狐狸精,我是想用自杀的方式,吓唬她不要再做可耻的第三者,把幸福还给我。江婷婷听得一身冷汗。她问,宁哲知道吗?宁芬悲壮地说,他不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他是警察,他肯定不会让我这么干。江婷婷说,我觉得这种事,责任主要在小鲍,你最好先与小鲍谈谈,如果他态度端正,主动与那女人断了,你不用找那女人,也就没事了。宁芬说,多好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勾引,那狐狸精是祸水根源,是火种,她那头不熄火,小鲍的被烤得热烘烘的,心思就永远安定不下来了。
江婷婷问,你真要去找那女人?
宁芬说,我想了三天三夜了,必须找那狐狸精。否则,事情解决不了。
江婷婷问,你一个人去行吗?
宁芬说,我想好了,狐狸精多有本事,还能把我吃了?她偷人家男人,本来就是理屈,我找她算账,理所当然,她敢把我怎样?
江婷婷说,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也许我可以帮你说服她。
宁芬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江婷婷说,没有啊,我闲着也是闲着,跟你去看看,看那狐狸精到底长得什么样儿,说实话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狐狸精呢。
江婷婷古道热肠,有侠义之性,但她是有原则的。她帮人的原则很简单,就是她喜欢不喜欢这个人,由此决定帮不帮。不言而喻,宁芬的事让她碰上了,她肯定是要管的,要帮的。她觉得宁芬身上有某种东西,与自己相像。
从餐馆出来,已是下午四点了。两个人打的来到郊区一片民房区,找到了那女人的住处。女人刚好在家,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宁芬与江婷婷,不太情愿地开了门,宁芬与江婷婷不请自入。狐狸精的长相让江婷婷极度失望,一个标准的村妇,一张大号盆脸,衣着土得掉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恰好对了小鲍的胃口。这女人在农村死了丈夫,带着孩子来城市寻找前途,在小鲍的快餐店里洗了三个月的盘子,私下里给小鲍洗衣服,洗来洗去,洗到床上去了。后来小鲍干脆在郊区租个便宜的房子,把女人养起来了。
一座郊区小院,二层楼房,院内呈天井形状。很破,很简陋,小院静悄悄的,另外几家住户都锁着门,大约在外面忙碌。女人住在二楼,小套间,墙角摆着一只水桶,一只电炉,铁锅摆在地上,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简陋粗鄙的家什,使这个家不像人住的,更像原始的狗窝,或者洞穴,而这女人就像一个原始的山顶洞人。说实话,看到这场景,江婷婷十分同情,十分怜悯这个住在原始洞穴里的女人,觉得她可怜。但一转念,这女人插足破坏别人的家庭,行为着实可憎可恨,同情心转瞬被厌恶所取代。
江婷婷与宁芬坐在女人狭小的房间内,与女人开始了一场带来灾难的谈判。宁芬的谈判目的是让女人离开小鲍,而这名村妇则以静制动,以不动应万变,任凭宁芬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好话说尽,坏话说绝,不论是请求,还是斥骂,不论是恐吓,还是羞辱,这农妇岿然不动,死猪不怕开水烫,始终坚持一个原则:我只看小鲍,如果小鲍不要我,我就走,小鲍愿意我住这儿,我不走。
宁芬从包里掏出剪刀,凄凄惨惨说,你们是不是想逼我死?真要这样的话,我就不活了。
女人蛮有经验地说,不要拿死吓唬人,要死自己去死好了,跟我讲什么!
宁芬说,真是不让人活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宁芬说着,就把尖尖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宁芬的双手在颤抖。
江婷婷一把夺过剪刀,说,你不要做傻事,你这么干只能让她得逞,让她更高兴。
女人说,是啊,要做傻事也不要在我这里做,我担当不起。
江婷婷怒道,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要钱吗?说出来呀!我们给你!
村妇道,我又没找你男人,怎么会是你的事?
江婷婷隔着小桌子,抡起巴掌对准女人的圆脸,啪啪两个响亮耳光。
女人白白的脸上几道发红的指印。
江婷婷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这样跟我讲话吗?我男朋友?你提提他的名字都不配!遇到大姐算你运气好!如果我是她,早就杀了你!
村妇捂着脸,气愤之极,你打我?杀我?
江婷婷说,插足人家家庭,破坏人家幸福,就你这样子,不打你打谁?如果不是怕脏了我的手,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村妇腾地跳起来,变了一副脸,一把抓住江婷婷的脖领,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妖精!我和你素不相识,我做什么碍你什么事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来跟我过不去!她不活?我还不活了呢!你们干脆杀了我吧!你们两个上门欺负我一个!你们有本事今天就把我杀了吧!你们不给我活路,你们这是逼我死!今天我就死给你们看!
这种架势让江婷婷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见过的泼妇。对待泼妇的最好方法就是揍她,千万别屈服,你一软她就撒泼打滚得寸进尺。江婷婷一使劲,把妇女推出老远。妇女身子摔到地上,脑袋在墙上狠狠磕了一下。妇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疯子似地扑上来。
恰在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卧室里揉眼睛走出来。小女孩衣衫不整,赤着脚,显然刚刚睡完觉。刚睡醒的小女孩一脸纯洁,一脸茫然,她看着江婷婷,黑白分明、洁净无邪的眼神发出疑问。
小女孩母亲拼命的架势把江婷婷也吓住了,江婷婷一边后退,一边反拿着剪刀,把刀尖对准妇女,颤着声音说,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剪刀不长眼睛的!
小女孩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敌我双方。小女孩被吓哭了,小女孩勇敢地冲着江婷婷跑过来,抱住江婷婷的腿,企图帮助自己的母亲。小女孩稚嫩的嗓子里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发出抗议:不许你打我妈妈!
江婷婷为了躲开女人的扑打,情急中腿上一用力,把那女孩一脚踹开。江婷婷平日里不仅仅练嗓子,还练舞蹈,练功,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臂上和腿上聚满了力量。瞬间,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稚嫩的惨叫,江婷婷惊讶地扭过头,她看见女孩小小的身子急速地被动地离开了她的腿,几乎是飞了起来,片刻之后落在地上,女孩的身体砸翻了铁锅,女孩小小的脑袋,不偏不倚,磕住地上的一个大型号电炉,电炉尖锐的铁质边缘,顷刻间刺进女孩的脑颅。
江婷婷看到,女孩的眼神顷刻发生了剧烈的转变,那一双稚嫩的眼睛,被从天而降的惶恐挤满,眼神充满疼痛,不安,怀疑,惊惧,就像突然遭遇了传说中的魔鬼。
女人扑向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女儿的小脸。小女孩的眼神,像熄了的火苗,转瞬就灭掉了。女人把女儿抱在怀里,盯了大约两分钟,忽然,女人把孩子放到床上,流泪满面,哈哈大笑,歇斯底里,张牙舞爪,伸着尖尖的指甲,向江婷婷直扑过来。女人扯着嗓子叫道,杀人啦!强盗啊!我要杀了你强盗!
江婷婷霎时浑身发抖,她被倒在血泊中的孩子吓坏了。她浑身发抖对女人道,你不要吓我……你不要过来!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女人凄厉的叫声把江婷婷吓呆了。
江婷婷退到门边,门从里面关着,江婷婷无路可逃,女人双手紧紧掐住江婷婷的脖子,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整个人情绪激烈,暴躁不安,像感染了狂犬病毒。江婷婷感觉喉管被挤扁了,呼吸变得困难,眼泪横流,大脑缺氧,剧烈咳嗽却发不出音来,她浑身打颤,挣扎,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忽然,女人尖厉地惨叫一声。
这一声把江婷婷的魂都叫飞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掐死了!
吓呆了的宁芬猛醒过来,扑上来企图把女人从江婷婷身上扒开。然而,她几乎没有用力,女人便开始往下滑,身子像面条一样,软软的,一直滑到地上,歪了下去。
宁芬呆了。江婷婷呆了。她吃惊地发现自己没有死,而那女人倒下了!她看到女人左胸插着一把长长的剪刀,一团殷红的血正往外渗,那血团迅速向周围扩散,很快,衣服给染了一大片。
宁芬惊惧地望着江婷婷,眼睛发直,直得吓人。江婷婷面色苍白,动了动嘴唇,问宁芬,她怎么了?问完这句话,她自己有点傻了。身体僵在地上。呆若木鸡的宁芬毕竟年长一些,首先回过神来。她扑上去看那小女孩,小女孩已经气绝。再蹲下来用指头试探那女人的鼻息,女人显然已经身亡。宁芬说,她们,死了。江婷婷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怎么就死了?你杀的吗?我刚才……我没想杀她呀!我真的没想……
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前后三分钟。一大一小两条人命没了。第二天报纸有相关报道,说一对从农村进城打工的母女,因卷入婚外恋风波,被仇家灭了门。
又过三分钟,江婷婷才从痴呆中惊醒过来。她转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宁哲打传呼。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江婷婷整个思维全都凝滞了,她的行为纯粹受最本能的感情驱使,根本失去了冷静和理智。她只意识到死人了,出事了,她感到害怕,惶恐,她需要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挺过这一关。而在这一秒钟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宁哲。他是她最亲爱的人,是最爱她的人,是她最信赖的人,是最能给她力量和安全的人,也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无私地给她呵护和保护的人!所以,她抓起女人桌上的电话,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拨了宁哲的呼机号码。
这天宁哲在局里值班,与一起值班的副队长预审了一个犯人,一天很平静地过去。因为是周六,因为晚上就可以见到江婷婷,他的心情格外好。傍晚时分,当他交了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急促的传呼铃声骤然响起,惊魂一般。他用路边的公话回过去,从电话里听到了江婷婷同样急促的声音。
条件反射般,宁哲立刻预感到出事了。他以最快速度赶了过去,成为第一个目睹现场的局外人。他第一眼看到现场,大脑中立即产生近乎绝望的疑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卧在血泊中、无法起死回生的小女孩,让他无法回避事件的严重性质。
江婷婷看到宁哲,慌恐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微弱的求助的光亮。
宁哲的视线移动到江婷婷手上。
江婷婷手上沾着未干的血。双手在颤抖。
寂静。沉默。
宁芬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里,隐藏着事件的全部过程。
宁芬望着宁哲,打破寂静,声音颤抖问,你来干什么?
江婷婷望着宁哲,喃喃地问,我们怎么办?
少许,宁哲嘴里嘣出了两个字:报案!
三个人又呆住了,气氛僵着。
寂静。
江婷婷若知道宁哲来了不但救不了她,而且还会牵累宁哲,她是宁死都不会打出那个传呼的。事情是她干的,她愿意一个人承担,尤其不愿牵连宁哲。可是,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了许多?哪里还有理性的思考?
宁哲呆立片刻,大脑快速旋转着应变策略。其实他很清楚,还要什么策略?触犯了法律,除了报案,还有什么可想的?可说的?
突然,宁芬指着宁哲,以从未有过的尖锐表情,撕着声音道,你想让她死?你想让她死!知道吗?她是为了我!为了我!为了帮我!
宁哲道,我不想让谁死,可事情太大了,没有别的出路,必须报案!
江婷婷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吃惊地望着他。
宁哲又道,报案是唯一的选择!
不!宁芬突然大叫一声,她扑过来抱住弟弟,声泪俱下道,不是她!是我!都是我干的!跟她没有关系!你不能报案,杀人偿命,你不能让她去送死!
宁哲说,是谁干的,现场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不是谁想代替就能代替的。姐,你冷静一下,不要冲动。
宁芬质问,你来干什么呀?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快走吧!你快离开这里啊!
宁哲恨恨地瞪着宁芬,低吼,我已经来了,还能离开吗?即便我不是警察,也不能离开啊!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子?谁让你带她到这里来的!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种地方!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找死是不是!你不想让她活了是不是?!
江婷婷注视着宁哲,眼睛里一丝微弱的光亮,渐渐的黯然。惊恐无助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绝望。她盯着他,突然间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像不认识了那样,她从来没有觉得宁哲如此陌生过!
此时此刻他首先是个警察!
其次才是她的男朋友!
宁哲心乱如麻,心如刀绞。五味俱涌。
宁哲站着,痛苦得难以自制。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猛然意识到,江婷婷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无法忍受的痛苦还让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爱这个女孩!
他不能让她去死!只要存在一线希望!
出事后,她惶恐无依,首先想到了他,首先给他打电话。她打电话叫他来,是为抓她的吗?这个时候,他在她心中不是警察,而是能够保护她的哥哥,可以依赖的爱人,她是出于无限的爱意与信任,才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首先想起了他的。他来了,他把她抓起来?送进去吗?然后看着法庭审判她,看着她被送往刑场,被执行枪决?用她的性命去偿还人家的性命?
一边是两条人命,人命关天,尤其他以警察的身份目睹了这两条人命!一边是江婷婷,江婷婷是谁?作为一个男人,她就是他的命!是他愿意拿生命去保护的人!宁哲心乱如麻,心如刀绞,突然间失去了方向,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宁芬转而又扑向江婷婷,摇着她道,婷婷你快跑吧!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你快跑吧!
跑?江婷婷呆呆地问。
对呀!你快跑!杀人要偿命的!你快跑!越远越好!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再回来!求求你啦!快跑吧!
我跑了,你怎么办?我的学习怎么办?我这周的功课还没办完呢!我还要练琴呢!
傻孩子!琴啊学习啊都不要再想了!保住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你也不要管我了!我就说是我干的!反正事情由我而出,应该由我来收场!你先走了再说!你快跑吧!
江婷婷这才明白,她叫来的救星——宁哲是不可能救她的。他没有能力救她。谁也救不了她。她闯了祸!大祸!没有人能够替她承担。即使有人愿意心甘情愿替她顶罪,法律也不会允许!别说父亲已经不在了!即使她的副市长父亲还活着,也包庇不了她!江婷婷清醒过来,立即就意识到,她将要为自己的冲动和鲁莽付出代价,惨重的代价!宁芬这个怯弱老实的女人,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无私,坚强和勇气,让她感动。
但,她已没有时间去感动了!
江婷婷猛然跳起来,擦过宁哲的身体。宁哲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拦住,可是他竟然没有动,他站着,像木桩一样。他作为警察,一名立志要做得优秀的警察,看着刚刚杀了人的凶犯,手上还沾着受害人的血迹,却从他的身边,从他的手里离开了。江婷婷跑到门口,又在慌乱中回过头来,最后望了宁哲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此时此刻,两人眼里都是泪水翻腾!
宁哲低声道,记着,不要与任何人联系!任何人!!包括我!!!
江婷婷最后注视着宁哲,此时,她忽然又找到了感觉。感觉他还是原来的他,那个爱她爱得不顾一切的他。她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跑的,我只想回家看一眼我的奶奶,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我会去自首的!!
她噙着泪水说了声保重,转身消失了。
作为一名刑警,宁哲不允许任何一个犯罪嫌疑人从手里逃走,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做的,就是扑上去抓住凶手,不能有任何犹豫。否则,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当江婷婷满脸惶恐,带着一丝血腥的气味,擦着宁哲的身体跑掉时,宁哲立刻意识到自己在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可是,他却伸不出自己的手,去拉住她。他甚至怀着一丝侥幸,祈祷她快点离开,越远越好。
宁芬哭着,絮絮叨叨求他赶快离开现场,企图把他推向事件之外。宁芬说,警察来了,我就一口咬定,是我干的,让我偿命好了。他心烦意乱地喝斥宁芬,不要把警察当傻瓜!那样做只能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留在现场的剪刀,脚印,指纹,一切一切,都会准确无误地指明凶手!宁芬哭着道,那求你快点走好吧?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卷进来!你刚刚参加工作,不能让这事影响你的前程……宁哲喊道,我已经卷进来了!我看见了杀人现场,就不能置身事外!宁芬红着眼说,你还看见了杀人的人,你为什么没有抓住她?你已经犯错误了!你留在这里不但救不了你,还要引火烧身,给你自己增添洗不掉的麻烦!你快走吧!江婷婷已经跑了,把你的脚印擦掉,没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宁芬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聪明十分惊人。可是她的聪明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还呆着干什么!宁哲双目突暴,暴怒地推了宁芬一掌。此时此刻,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她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宁哲抱起一具尸体,命令宁芬抱起另一具,往医院跑。明知是徒劳的,抱着死人跑医院,唯一的目的就是为江婷婷赢得一点逃跑的时间。他在错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夜里,宁哲与宁芬一起被警察带走了。
由于宁芬歇斯底里的搅和,由于宁哲的确没有目睹江婷婷杀人的过程,当事实搞清楚时,一夜过去了,嫌疑人不知去向,抓捕的良机就这样错失。
公安局长办公室里,局长大发雷霆之怒:“马上给我开除宁哲!从严追究其刑事责任!”
刑警队长克制着心中怒火,小心地解释:“我们正在对相关人员进行全方位调查,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宁哲确实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他赶到的时候,当事人的激烈冲突已经结束,受害人受了伤,倒在血泊里,受害人的主要矛盾对象宁芬留在事发现场,宁哲产生了错觉,以为此事是宁芬和受害人的私人矛盾升级所致,在这种错觉下,导致真正的嫌疑人江婷婷逃离现场……人命关天,宁哲首先送受害者上医院进行急救,到医院后发现受害者已经死亡,于是立即带着宁芬投案自首,……我认为,宁哲在主观上是没有错的,当然,由于他的大意,致使嫌疑人眼皮底下跑掉,对此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局长问:“你在为他开脱?”队长说:“不!我为他担保!我以我的人格向您担保!宁哲这个同志本质上是没有问题的……给他一次机会吧!”局长说严厉地:“给我严肃处理!通报批评!对这种不该犯的错误,绝不能心慈手软姑息迁就!”队长点头:“那是那是!”局长道:“前副市长的女儿,光天化日,入室杀人,这起案子的性质和影响,你考虑过吗?”队长说:“我考虑过了,性质十分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局长说:“你尽快给我结果!”队长:“那是那是!”
队长办公室里。宁哲垂首而立。队长推门进来,把帽子往桌上一放,用力过猛,帽子掉到地上。宁哲急忙弯腰去捡,队长怒喝:“别碰我的帽子!”队长把宁哲一把推开,自己把帽子捡起来,暴发了:“你是怎么搞的?事情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干什么吃的?你简直是个白痴!一点业务常识都没有了吗?活人死人你都分不清吗?”队长指着宁哲的衣服,“这皮穿在你身上就等于一块破布是不是?分文不值是不是?你尊重过这身衣服吗?!案子现在弄成一团糟,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宁哲一声不吭。队长道:“立马给我停止所有工作!三天之内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好好给我闭门思过深刻检讨!”
宁家楼道里,十几个头戴白孝布的农村打扮的男男女女,有人坐在楼梯上,有人靠墙站着,有人在抽烟,有人在哭泣。楼道,几根竹杆挑着几条白色横幅,横幅上书: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几个大大小小的花圈,几个纸扎的花花绿绿的小人,靠墙而立。宁家门前,地板上铺着一层干草。一个农村男孩抱着村妇的遗像,坐在地上。旁边立着一张方桌上,点着香。立着一个牌位:姐姐xx灵位。
有个男的大步走到宁家门前,恶毒诅咒:“给他来个狠的!给他下点药!剁了他!”砰地一声!一把刀子扎在宁家门上。
邻居一名妇女打开一扇门,从里面探头看了一眼,神色惊讶,恐惧,皱眉,有个小孩也探出脑袋,被妇女一把拉回去,砰地把门关死。
宁家。坚固的木头方桌等较重的家什,顶在门上。防止门从外面被砸开。
宁哲房间里。宁哲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发直,死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