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肖鹏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客厅依旧空空的，李雅云的书房里一如既往地亮着灯。

肖鹏飞感觉很累。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每天晚上在他回家时，家里有灯为他守候，在他风尘仆仆到家，能够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及时的送上一个体贴的怀抱，不必经常，偶尔为之也行。在他感觉累，往沙发上一靠的时候，能有人送上一杯热茶，或者一块毛巾。如果有这些，他就满足了。然而，没有，妻子李雅云只知道没完没了地看书。

所有这些温情的画面，肖鹏飞都曾经拥有过，那个时候，他觉得非常温暖，也非常幸福。可是现在，这些平常夫妻间最平常的事，都离他很远。

他和李雅云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家里一起吃过饭了，因为家里根本就不开伙。这倒不能全怪李雅云，刚刚分居时，李雅云下班后还是回家做晚饭的，但肖鹏飞有时很忙，李雅云晚饭做好后，经常等不到肖鹏飞，等他终于回家时，一问，晚饭已经吃过了。

后来李雅云索性不做了，自己晚饭也在外面解决。

疲敝的肖鹏飞朝书房望了一眼，门虚掩着，有一缕光透过门缝射出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李雅云聚精会神的身影。

肖鹏飞先给自己泡好一杯茶，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想了想，又拖着疲惫的身子，给李雅云泡好一杯枸杞，端到李雅云的书房里。

李雅云抬头，接过茶杯后说了声：“谢谢。”

肖鹏飞凄然地一笑：“雅云，用得着怎么客气吗？我们是夫妻。”

李雅云也回以一笑，无精打采地表示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都有点忘了。”

李雅云说着，目光又回到了书桌上的书上。

肖鹏飞说：“我们公司拍下了五缘湾的一块地。”

“是吗？那好啊。”李雅云明显的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我们集美的楼房出了一点事，所以我半夜跑出去。”

“哦。”李雅云嘴虽然在动，但精力还集中在书本上。

肖鹏飞伸出手，本想合上李雅云正在看的书，但伸到半空又停下了。李雅云看到了，这才不好意思地合上书本。

李雅云说：“正看到精彩处，《人的人格结构》，艾森克写的。”

“艾森克是谁？”

“美国的心理学家。”

“你看，我是不是太土冒了。”

肖鹏飞摇摇头，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艾森克？我要知道他是谁干嘛？

“也不是，你有你的专业嘛。”李雅云说着，便起身准备往自己的房里走。

“雅云，我们谈谈。”肖鹏飞拉了拉李雅云的手，然后又放下。

李雅云问：“有事吗？”

“没事，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李雅云看了一下腕上的表，歉意地说：“改天吧，今天很晚了。明天早上我还有课。”

李雅云把肖鹏飞留在书房，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关上房门，打开窗户，晚风吹进来，温温润润。有不知名儿的虫子在窗外的草丛里鸣叫。

李雅云靠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虫儿肆意的鸣叫声。

唉，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啊？李雅云的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段婚姻到底该何去何从？李雅云也不只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

刚刚提出离婚的时候，肖鹏飞不同意，她想等肖鹏飞冷静下来后，他会同意离婚的，没有必要起诉离婚，那对双方都是很大的伤害。没想到肖鹏飞执着得近乎固执。在前几年不太坚决的提过几次都被肖鹏飞坚决的拒绝后，她也不再提了。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肖鹏飞。

李雅云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会和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

虽然她很讨厌“搞在一起”这种说法，它太市井，太俗气，甚至太恶毒，但又找不到比这更准确的说法。李雅云在反思自己的日子里，只觉得那是一场梦。就像歌里唱的，一场游戏一场梦。而做游戏的主角就是那男学生。

男学生的名字叫黄海波，有着一张刘德华的脸。

李雅云承认自己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对人的长相很在意，就是这张脸，使她犯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错误。

当选修心理学的黄海波，第一次拦在她下课的路上，落落大方的说，李老师，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李雅云在心里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刘德华。

虽然不追星，但少女时代的李雅云对刘德华一直有好感。

谢谢你海波同学，我还有事。李雅云当然的谢绝。

黄海波不急不恼，紧盯着李雅云的眼睛说，老师，我有事向你请教，学习上的事。

李雅云考虑了一下。

作为老师，有给学生答疑解惑的义务，既然是学习上的事，她没有推辞的理由。

与其说没有推辞的理由，不如说是李雅云给自己找了个答应一起喝咖啡的借口。

好吧，喝咖啡，我请你。犹豫之后，李雅云答应了。

几次咖啡喝下来，李雅云才知道这黄海波不但人长得好，肚子里也很有货。他喜欢心理学，知道皮亚杰、斯金纳等等大师的理论体系，他热爱音乐，能够把《命运交响曲》从头到尾的每个乐段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喜欢舒婷的诗，喜欢席慕容的散文，还喜欢许多李雅云也喜欢的东西。

这些东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和李雅云一起深入探讨过了，和黄海波一起说这些的时候，李雅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浪漫的大学时代。

更为重要的是，他很温柔。

和李雅云一起吃饭的时候，黄海波总是先给李雅云拉椅子，饭后也能适时的递上餐巾纸。

这些简单而细碎的动作，让李雅云很是受用，心里很是舒坦。李雅云不知不觉的就把青涩的黄海波和粗粝的肖鹏飞比较起来。

但她知道，这种比较是枉然的，也是罪恶的。

生活中不能有太多的比较，特别是人与人之间。李雅云很清楚，把老公和别的男人或者男孩比较多了，就会犯错。

所以，在黄海波再一次地说老师你是我的偶像时，李雅云义正言辞地敬告他：“记住，我是你的老师，我只是你的老师。你务必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我记得的，老师。”黄海波说这话的时候，睁着一双透明得令人心动的大眼睛，像一个天真的孩童。

真是个优秀男孩，李雅云想。

这个时候，李雅云知道黄海波同样来自高知家庭。看来，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家庭因素也至关重要。

如果他们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纯洁的师生关系，那么黄海波不失为李雅云人生旅途中一道亮丽的风景，有这样一个品位高雅又温柔体贴，同时又崇拜自己的学生，是做老师的幸运。

李雅云想保持。

可是，没能保持住。

其实那时的相互欣赏，已经使他们身处险境，只是李雅云浑然不觉。或者说，她不愿正确面对。她也无力正确面对。

那个时候，肖鹏飞整天忙生意，忙得两脚不沾地，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来。李雅云从学校回到家后，只能独守空房。她除了看书，便别无选择，书看多了，人便会生出许多寂寥。寂寥的李雅云，很轻易的就犯了一个女人不该犯而又常犯的错误。

记得他们第一次突破师生关系的底线，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夜。

大海的潮汐刚刚退去，沙滩上很湿润，他们用一块塑料布铺在柔软的沙子上，面朝大海盘膝而坐。

海滩上空无一人。

月光如水，海风轻袭，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随着海浪跳跃，像一双双情人的眼睛，温暖而多情。

“大海真美。”黄海波感叹。

“是啊，很美。”李雅云附和。

那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夜晚，那晚的一切，像一枚枚钉子，牢牢的深深的钉在李雅云的心间。这么多年过去，一直不能忘怀。

那个晚上，当月亮害羞地躲进云层，满天星斗竞相争辉的时候，黄海波很自然的伸出手，搂住了身边的李雅云。

李雅云不记得在那一刻，自己到底有没有挣扎，只记得自己很激动。第一次让不是自己老公的男人搂在怀里，李雅云除了激动还是激动。虽然结婚已经几年，但那个时候，李雅云觉得自己是一只刚刚发情的小母狼。

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黄海波像剥竹笋一样剥光了李雅云的衣服，李雅云的玉体在沙滩上发出宝石般的光泽。没有经验的黄海波在李雅云身上胡作非为，奇怪的是，没多久李雅云便在黄海波的喘息声中步入天堂。

“原来***也可以这般美妙。”完事后，黄海波小心翼翼地帮李雅云穿衣服的时候说。

李雅云穿完衣服后，身体还在愉快的战栗。原来美妙的***，不只是健康体魄之间的较量，更需要心与心之间的交流。身边这个毛头小子，更懂得怎样侍候女人。

“是很美，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李雅云告诫黄海波，同时也是告诫自己。

然而这种事和吸毒一样，有了第一口就会有第二口，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下不为例的警告，在膨胀的欲望面前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李雅云很清楚，她和黄海波同学的这份孽缘，只能用欲望解释，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段时间里，李雅云觉得对不起肖鹏飞。

作为心理学的研究生，她很明白老婆红杏出墙，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人类社会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时代，人们已经不把贞洁挂在嘴边，但男人对忠诚的渴望，却一直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甘心情愿地接受，自己的老婆曾经睡在别的男人的身下。

李雅云想，肖鹏飞也不会例外。

离婚的念头，其实从那时就在李雅云的心里产生了。都是自己的错，有错就要承担责任。李雅云是个勇于承担责任的人。

但是那个时候，肖鹏飞忙得不可开交，李雅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肖鹏飞提离婚这档子事。细想之下，李雅云也觉得现在也不是提离婚的最佳时机，因为肖鹏飞的事业刚刚起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滚热的心头浇上一盆冷水。

虽然没有正式提出离婚，但离婚的主意已定，李雅云心想反正都要离婚，也就不存在忠贞一说了。所以，她一方面暂时和肖鹏飞保持夫妻关系，一方面又心安理得地尽情享受着来自于黄海波的激情。

这份心安理得，更多的是李雅云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后来，黄海波毕业了，走的时候还大大方方的和李雅云挥手道别，他轻轻的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李雅云知道，他们这段师生情缘到此结束了。

这个时候的李雅云内心是极其矛盾的，他想和肖鹏飞坦白一切，但没有坦白的勇气。

但一直隐瞒下去，又与她的为人信条相悖。

没有了黄海波的日子，李雅云的心里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变化首先表现在她对肖鹏飞的看法上，除去不够温存不懂浪漫之外，还算得上一个好丈夫。有时候李雅云也想，忘掉发生的一切吧，一切重新开始，毕竟肖鹏飞还不知道，这种事，不知道即没有伤害。

然而，肖鹏飞知道了这件事。

那天，肖鹏飞不声不响地回家，又不声不响地出门后，李雅云就预感到有事情发生。当晚，她打电话问了学校几个能够问的人，问最近有没有见过肖鹏飞，有位要好的姐妹结结巴巴的告诉她，你老公可能知道了一些事情，你要小心应付。李雅云听了，便一直没有睡意，直到深更半夜他带着满身酒气地回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更加验证了李雅云的猜测和朋友说的话。

李雅云不想狡辩，本想和盘托出，但肖鹏飞不给她说下去。学心理学的李雅云知道，肖鹏飞这是给她留点面子，同时也想给他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

离婚，势在必行。

破镜难团圆，即使团圆了，也还是破镜，所以李雅云提出离婚。没想到肖鹏飞不同意，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事一拖就是几年。

已近午夜，窗外的虫子大约是叫累了，这个时候一片安静，隔壁的肖鹏飞也睡着了，有阵阵似有若无的鼾声传来，但李雅云却睡意全无。她仍旧斜靠在床上，继续想心思。

自从分居以后，肖鹏飞也曾经主动的靠近过她几次，但这种靠近李雅云不能接受。

李雅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亲热的情形，肖鹏飞双眼血红，动作凶猛，他那时所做的，简直不是***，而是发泄。

他的发泄，让李雅云的心里很受伤。尽管自己有错，但信奉唯美主义的李雅云，绝不允许任何男人在她身上有那种动作，包括丈夫。她的身体只属于真心喜欢自己的男人，同时也属于自己。

拒绝肖鹏飞对自己动粗的李雅云，夜夜做梦。

梦里全是一些色彩斑斓的男人的身体。精通心理学的李雅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根据佛洛依德理论，那是欲望被压制的证据。李雅云更知道，过多的压制自己的欲望，对身心无益。所以在夜深人静、寂寞难耐的时候，渴望放纵一下的李雅云选择自慰。宁可自慰，也不让肖鹏飞碰自己。三十如狼四十似虎，李雅云还知道，这是人的本性，不必过分压抑自己，适度的放纵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一开始，李雅云不让肖鹏飞碰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想饿着他。男人饿久了，免不了就会想办法，到那时他就会主动提离婚。没想到这肖鹏飞就一直没有。现在这种分居的日子，李雅云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分居一辈子吧，自己也到了生儿育女的最后警戒年龄，李雅云还想生个女儿呢。刚刚结婚时，她觉得还为时尚早，就没有要孩子。后来分居的几年，更不可能怀上，现在三十几岁了，再不生就晚了。可是，要生孩子，首先要解决的是婚姻问题。

这段婚姻到底会走向何方，现在的李雅云心里还真的没底了。

9

肖鹏飞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欧阳香茹给他送杯茶，但通往里间的玻璃门是关着的，欧阳香茹轻敲了几下玻璃，但肖鹏飞坐得像根木桩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此时的肖鹏飞正在苦思冥想对策。

古话说得一点不错，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恰遇打头风。五缘湾地块的土地转让金缴款在即，而龙飞公司虽然加大了在售楼盘的销售，但也只回款三千万，加上原有的一亿，离需要缴纳的两亿六千万还有一半的缺口。

就在肖鹏飞为贷款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楼市地震开始了。

这场地震来势迅猛。

起因是，房产大鳄王石预言房市进入拐点，并率先将万科名下的所有楼盘降价销售。

他的这一举措，比国家宏观调控政策更加立竿见影，给正如火如荼上涨的房价，浇了一场透雨。

一石激起千层浪，房价应声下跌。

下跌最惨的是珠三角地区，有的楼盘甚至缩水三分之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闽南。厦门的楼市，由五缘湾地块拍卖后的猛涨，到现在的猛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经历了过山车式的波动。

在这场地震到来的时候，厦门楼盘的价格又回到拍卖会以前的水平，甚至更低，价格的下跌，并没有带动销售，成交反而惨淡。

老百姓有个习惯，买涨不买跌。龙飞公司在售的楼盘，在跌价最厉害的那几个星期，成交基本为零。

楼市的下跌，理所当然的影响到五缘湾地块的开发。另外几个缴齐土地转让金的公司，本来已经进场，但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

一时间，议论纷纷，种种猜测流于市上，房产积极崩盘的消息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离合同最后的缴款期限只有十天了。贷款显然无望。银行和***一样，宁可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何况仅有的两家有希望贷款的银行，已经被肖鹏飞给得罪了。

肖鹏飞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同时也面临选择。

公司里有人说，这土地转让金没交是因祸得福，没交反而对了。他们算了一笔账，按照现在的房价，五缘湾项目如果按原计划进行，到头来亏的可不止一亿。放弃保证金，放弃这个项目，是目前来说最为明智的选择。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行，停止就是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