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如果条件允许，狄瓦诺大概会很高兴地等着看到这种情况。”荣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不是大概，是一定。”

“阁下在开什么玩笑，将佩利斯陷于战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慕艾拉对荣托的话反倒不以为然：“而且他的骑士团还在我的手中，他别无选择。”

“您的国家在罗西菲特与萨兰手里，所以您也别无选择。”荣托笑道，“对于要不要交出狄瓦诺这件事情。”

“……阁下从刚才就一直在吧。为什么不出来道个别呢，您不是自称是他的‘生死之交’吗？”慕艾拉嘲弄地笑道。

“出来又能说什么呢？‘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还是请你去死吧’？还是‘虽然他们的审讯一定会很严酷，但是我们实在爱莫能助，只能请你自求多福了’？”荣托的话就像是一把刀，锋利而冷酷。

慕艾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不悦的电光：“阁下这是在间接指责我吗？”

“……不。”出乎意料地，年轻的贵族苦涩地摇了摇头，后面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这样做。”

又过了好一会儿，荣托最后的声音飘进了慕艾拉的耳朵。

“……所以同样为这样冷酷与功利的自己感到愤怒与憎恶。”

[5]

狄瓦诺觉得这会是一次非常热情的见面。

他忽然想起之前每次应罗西菲特之邀去私会她的情景。她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总是站在窗边望眼欲穿等着他的到来。他将匕首挂在腰间进出她的城堡如入无人之境，恶作剧一般的耀武扬威让无数罗西菲特的追求者对他恨得牙痒痒。

狄瓦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罗西菲特不是个很有大脑的女人，所以这次她身后一定站着比萨兰更可怕的人。但是他抓不到也猜不出，是什么人能够阻碍他的计划，又是什么人竟然连慕艾拉都算不准。

想到那名黑发少女，狄瓦诺情不自禁地让微笑爬上了嘴角。他以前从没想过一个小姑娘会成为自己计划中最大的阻碍。她的不按牌理出牌狄瓦诺很欣赏，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让自己极为头痛。

……更何况她又是那样的美丽。

狄瓦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妖冶，高贵，危险。

就像是六年前他在姆哈洛郊外率领依雷斐途经的那片野蔷薇。不同于种在佩利斯皇家园林里的那些人造蔷薇美得虚假而谄媚。当时展现在狄瓦诺面前的野蔷薇其实范围并不大，但却因为殷红得像血一样的颜色在视觉上极具侵略性。像是要吞噬掉整个天空的大火一般张扬，美得彷佛把生命的精华都透支在一瞬开放的灿烂与疯狂，是那么的骄傲与刺骨，带着一种吸引人前来征服并将其毁灭的焚身之美。

那么自己是否也被她吸引了呢？

结果狄瓦诺不到一秒就放弃了跟自己继续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后他又想起了荣托。

这次荣托前来佩利斯，狄瓦诺与他交流的机会并不很多。他不再是十年前为了谋生只好偷了别人雇佣兵应考资格证的少年，对方也不会再上下打量着自己之后说“感觉这枪比你整个人都高，你真的能挥得动吗？啊真有趣，我第一次见到会瞪人的佣者。”曾经地位上的判若云泥与如今立场上的千差万别，是狄瓦诺跟荣托两个人永远无法真正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根本原因，当然他也从未对这种情景抱有过什么天真的幻想。

不过他隐约记得昨天自己好像对荣托说了什么，具体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不能在他掌控之中的发展让狄瓦诺感到心慌。

所以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呢？

他不断责怪着自己。他的真正身份被教皇识破时狄瓦诺觉得自己俨然控制不住体内在奔吼的血液。他不可能忘记教皇曾经对萧缪德做过的事情——几年前他终于查明教皇就是怂恿先王去将萧缪德化作一片死地、之后封锁所有消息的主谋，当时佩利斯对外宣称萧缪德全国范围内都感染了绝症，在接受完小部分逃难生还者后，为了防止疫情进一步扩大只好下令放火烧掉了整个国家，并且从此之后严令禁止任何人再提起这个国家的名字。虽然当时有不少人对此表示疑问，可是慑于佩利斯的高压政策，慢慢地也再没有怀疑的声音了。

将细剑刺进教皇胸口的一刹那狄瓦诺终于能够感到自己原来还有愤怒的力量。他对着将死的老人露出了如灰烬般的笑容：“尊贵的教皇阁下，谢谢您让我能够真实地意识到我还活着的事实……我原本应该在十一年前跟大家一起死去的，但是萧缪德人的亡灵，每一夜每一夜都在跟我说，‘活下去，活下去，为我复仇，为我们复仇’……复仇，原来是这么甘美的滋味啊……”

“你在笑什么，我亲爱的骑士长？”不知不觉间狄瓦诺已经被带到了罗西菲特的面前，对方还像当初与他私会时挂着掩饰不住的期待之情，“哦你肯定不知道在没有你伴随的日子里我有多么难过，说真的我很嫉妒慕艾拉。”

狄瓦诺不失风度地欠着身子，却故意用一种有些讨好的口气回答说：“罗西菲特殿下，您的人用绳子绑得职下很难受，既然已经被解除所有武装，职下是不会对您产生任何威胁的，所以可以先松绑吗？”

罗西菲特却意外地板起了脸：“不要再装样子了狄瓦诺，你再也不会欺骗到我了。你利用我对你的敬意与爱慕，跟慕艾拉两个人联合起来耍我！那假惺惺的样子真是让我看了就恶心！”

一直以来总是刻意模仿十来岁小姑娘发嗲语气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恶心呢？狄瓦诺在心里不禁反驳道。但他只是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明亮的眸子透过苍金色的额发含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好啦罗西菲特殿下，那么现在您终于有机会对职下的不忠行为进行一一审判了，又为什么不赶快开始呢？”

话音未落，狄瓦诺一旁的士兵扬手打在了他的脸上。因为手上包着铁制的护具，再加上那一拳力道非常大，血立刻顺着他的嘴角流过下巴，一滴滴浸入了他领口的灰色锁子甲。

狄瓦诺无声地看向打他的人，金色的眼睛中倏然盛满了冰冷的杀意。士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咽了咽口水，疑心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条刚刚从睡梦中被人惊醒的龙。

“看来你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罗西菲特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了起来，慢慢从顺阶而下的妩媚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捧住了狄瓦诺受伤的脸，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让狄瓦诺不禁皱起了眉头。

“告诉我，亲爱的狄瓦诺，你把‘绯之石匙’藏在哪里了？说实话，我实在不舍得伤害你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但是萨兰哥哥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结果罗西菲特第一次从狄瓦诺那双让她痴迷的琥珀色眼睛中看到了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蔑视，苍金的骑士像是要对自己深爱的公主诉说最动听的情话那般张开了嘴唇，可说的话却是：

“公主殿下，您的恩威并举还是留给您宫中那些以取悦您为生的奴隶吧，狄瓦诺就算死也要以骑士的身份死去。再有作为租借品，狄瓦诺在这里待的时间肯定有限，所以在慕艾拉公主光临之前，还是请你们抓紧时间。”

慕艾拉的名字就像是一个火种，瞬间点燃了罗西菲特眼中名为“复仇”与“嫉妒”的狂怒。

[6]

慕艾拉在她的寝宫中不住地踱着步子，长长的黑色裙裾一次又一次拖过光洁的地面。如夜一般漆黑的长发顺着她半裸露的纤细脊背充满质感地垂下来，在光线的作用下不时闪现着柔顺丝滑的光泽。

她派去前往罗西菲特离宫打探消息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有预感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啊十一皇子您不可以硬闯……公主殿下说谁也不……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急急的脚步声，侍女的阻拦充满了无奈。

接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自己亲弟弟的愤怒身影映入了慕艾拉的眼帘。

做了一个让侍女退下的手势，慕艾拉在弗尔身后的门再次紧闭后开了口：“看来你有事情找我。”

“姐姐您为什么要把狄瓦诺先生交出去呢？”一向对姐姐百依百顺的弗尔气冲冲地走上前来，身后的斗篷旋起一阵风，责问慕艾拉的稚嫩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不要忘记是狄瓦诺先生可是您亲自挑选的骑士！哪里有公主把自己最重要的骑士交给别人当人质的道理？萨兰哥哥与罗西菲特姐姐一定会害死他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因为他们跟姐姐您不合，所以一定会拿狄瓦诺先生出气吧……”

慕艾拉背对着弗尔，声音平静：“你认识狄瓦诺多久了？”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的少年愣住了，想了想回答说：“从四年前狄瓦诺先生来佩利斯开始。”

“可以讲给姐姐听吗？”慕艾拉转身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关于狄瓦诺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