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9
|本章字节:12572字
“我记得老司令赏给你我的那壶酒还有一点儿,去,把它炖了,暖暖身子,说不定明天一到前线,咱俩就没了见面的机会。”
“师座”
“别多想,国雄,什么也别想,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庄国雄狠狠一跺脚,给谭威铭炖酒去了。趁这工夫,谭威铭火速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封了口的纸袋子,然后从另一个文件袋里取出一封密函,塞了进去。合上保险柜的一刻,他有一丝怅然,这封密函,他曾经发誓决不让第二个人看到,包括副师长庄国雄。现在,他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想想不久后的将来,屠兰龙就会看到这一切,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悲壮。
这封函要是告白于天下,怕是内部,又要引发一场大地震。想到这儿,他突然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屠公之死,罪在割据;威铭无能,以死谢罪。
这个硝烟弥漫、炮火暂停的夜晚,11集团军少司令屠兰龙也在把酒独饮。晚饭他没有吃,吃不下,腾云飞居然也没有坚持让他吃。梅园的空气死沉沉的,四处都弥漫着一股伤感味。夜色将大地彻底掩去时,他走出指挥中心,在水池旁那个小花坛前默站了一会儿,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也撩拔得他心里一冷一冷。后来他穿过花园,本想到寑室再去等电话,转念一想,一个下午都让他在等待中虚度而过,孙长官那边,指不定晚上还有多少事呢。于是脚步一拐,来到了义父书房前。起初他是想跟那个叫赫英英的妹子聊会天的,聊什么都行,只要帮他把这个揪心的夜晚打发掉。但推开书房门的一瞬,他才猛地想起,白日里腾云飞好像跟他说过,赫英英走了,夹着包袱离开了梅园,跟谁也没打招呼。至于去了哪,当时他没顾上问,也没心情问。这阵想起,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她是因为他的彷徨和摇摆而离开的,她一定在恨他。但是他又该恨谁呢?
下午腾云飞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刚刚收到一封密电,是大同方面发来的,电文说,他的岳父,太原城最大的织布商,一天前被日本人抓走了。太原纺织厂也已关门,确切的消息是,厂子被日本人霸占了。
岳父一生刚直不阿,就在太原沦陷时,他也拒不让厂子停产。日军攻占太原后,为了稳定市民情绪,也为了做出样子给别的地方的老百姓看,还特意在报纸上登出大幅消息,说工厂、商店无一受到侵害,厂家利益得到充分保障。南京方面的汪主席就此还发表了激情四射的演讲,说日军是严格遵守双方协议的,祖慈航和家人及工厂的安全就是例证。想想,这是多么滑稽啊。汪主席、蒋委员长、阎长官,他们哪个不是在拿日本人做交易?
日本人如此猖狂,难道能怪他屠兰龙?北线议和,中部受降,现在又轮到米粮城。阎长官朝令夕改,忽而说要打,忽而又说要见风使舵,保存实力。委员长出尔反尔,明着是要他抗日,暗里,却是想让义父一生打造的11集团军变成日本人的刀下俎,从而彻底拨掉这个眼中钉。傅将军生死未卜,而他呢,妻子女儿不明去向,保不准已让阎长官跟日本人做了交易。现在老丈人又落入魔掌,指不定他这边枪声一起,宫田就能把老人家的头给他送来。所有这一切,他怎能不考虑?
但是不打,他屠兰龙又会成千古罪人。
屠兰龙猛地灌下一杯酒,扔了酒蛊,两眼瞪住义父的画像,瞪着瞪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义父的画像前!
他祈求义父,能给他暗示,能让他在这乱麻一样的时势前,尽快作出决断。
谁知这一跪,义父的死因又冒出来了,他的心里,再一次升腾起报复的欲火。罪恶如同藤蔓,已将他牢牢缠住,他挣脱不开,真的挣脱不开……
次日拂晓,生活在刘集的人们刚刚从噩梦中醒来,黄花冈那边的炮声就又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宫田摧毁了冯家屲那道脆弱的防线,将夫子庙黄灿留给了竹野,要他务必于今日解决,将这股可恶的中国部队全部歼灭在那座破庙里。自己率部连夜直驱刘集,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宫田看到了自己的爱将岗本。
“哟西,岗本君辛苦了。”宫田从战马上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岗本。
岗本笔挺地给宫田施了日军军礼:“司令官辛苦。”
一行人将宫田恭迎进岗本临时设立的指挥所,宫田的目光扫了一圈,盯在岗本身边的翻译官任天行身上。
“和田君,近来可好?”宫田的声音怪怪的,听着让人发毛。
任天行媚态十足地哈腰道:“多谢司令官惦记,和田在岗本中将这里过得很好。”
宫田鼻子一哼:“和田君是否忘了一件事?”
“这……”任天行不明就里,不敢贸然接话,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等宫田往下问。
“和田君可是贵人多忘事,我记得,你曾经向我保证,三日之内必让屠兰龙人头落地,这事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惊起任天行一身冷汗,他抹着汗道:“和田不才,和田让司令官失望了。”
“和田君,中国有句古话,军中无戏言。我和岗本君天天等你好消息呢,是不是,岗本君?”
岗本立马道:“哈咿,我也天天催和田君呢!”
本来热闹的场面,让宫田这么一问,气氛骤然紧张,任天行没想到宫田一来,就找他兴师问罪,像是乱了方寸。不过他毕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跟日本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沉住气,偷偷拿眼扫了扫身边,发现并没有谁在摸枪,心里一松,涎起笑脸道:“屠兰龙大大的狡猾,表面上装作不抵抗,内部,却加强了警戒。我的人摸进去好几次,都无法接近梅园。司令官,梅园的警戒实在是太厉害了,眼下整个米粮城,都被屠兰龙箍成了铁笼子。”
“是吗?”宫田也不生气,温和地笑了笑,就在任天行暗暗庆幸时,宫田突然道:“和田君这么说,好像我帝国军队无计可施了,那好,我送和田君一件礼物。”宫田猛地转身,冲外面叫道:“把她们带进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山崎带进来的,居然是那天白健江在刘家寨子救走的五位姑娘,个头最高的林建英走在最前面,她已被日本鬼子折磨得脱了相,头发乱披着,胸口大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在流血。其他四位,也跟林建英差不多。五位姑娘全都被反剪着手,一根粗麻绳将她们连在一起,两名黑鹰小分队队员目光凶狠地瞪住她们。宫田喝了一声抬起头来,有两个姑娘抬得慢了点,黑鹰队员的枪把子便捣在了她们的肚子上。
任天行躲了几下目光,他像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在岗本几个哇哇的兴奋声中,宫田将林建英推搡到任天行面前。
“和田君,这个女人叫林建英,她可是屠兰龙眼里的红人,怎么样,和田君有没有兴趣?”
任天行接连往后退缩几步,脸色骤然一变,抖着声音说:“和田不敢,和田这就去执行任务。”
“慢!”宫田好像知道任天行要躲,一声喝住了他,不过他也没逼任天行做什么,他只是试探一下任天行。调侃得差不多了,宫田正色道:“我命令你,三天之内把他们的家人抓来,我要让他们说出十八洞。还有,师范学校有个叫曾夫子的,这人有点意思,我想见见他,和田君可否帮忙?”
“哈咿!”任天行学岗本那样,给宫田司令官敬了一个军礼,又怕宫田不满意,紧跟着道,“和田愿为天皇效忠。”
“哟西。”宫田看着任天行屈尊奴婢的样子,敛起脸上的杀气,往前迈了一步,拍拍任天行的肩膀说:“你的好好干,大日本皇军亏待不了你。”
任天行应声走后,宫田一招手,山崎几个便凑上前来。
“派人跟着他,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效忠天皇!”
山崎应了一声,快步退出去,一阵嘀咕后,就有两个黑影紧随任天行而去。
上午10时20分,鬼子的炮火炸得黄花冈硝烟四起,在五辆坦克如同猛兽般喷着火舌疯狂地扑向黄花冈上的将士时,西坝子戏园子,一条腿的老唐正跟一位神秘人物悄声低语。此人老唐并不认识,只知道他是马班主手下那个娥儿的表舅,老唐也跟着娥儿唤他表舅。
表舅是五分钟前娥儿从戏园子后门领进来的,领进来后,娥儿跟另一位姑娘就到后门放哨去了,前门由马班主把着。戏园子早就关了门,开不下去,人们让枪炮声吓得胆战心惊,哪还有心思来戏园子。屠兰龙一开始还天天过问一次,说只要炮火不炸到西坝子,就要让马家班唱下去。这些日子,他被鬼子的炮火搞得焦头烂额,早也顾不上戏园子了,戏园子正好成了老唐跟表舅说悄悄话的地方。
“乌鸦送来情报,要组织立刻负责转移五位姑娘的家人,千万不能让他们落入鬼子手中。”
“五位姑娘不是让白健江和狗剩他们救出去了吗,怎么?”老唐惊诧道。
表舅叹了一声:“说来话长,不错,白健江是把她们救了出去,可惜她们逃出大沙沟后,迷了路,又让山崎的小分队抓了回去。目前五位姑娘都在宫田手上,宫田想拿她们做诱饵,逼她们的家人就范,给小鬼子当奸细。”
“狗娘养的宫田,他做白日梦!”老唐愤愤道。
“光说牢骚话不顶用,目前战局复杂,形势随时都在变,宫田对米粮城志在必得。据可靠情报,屠兰龙的夫人、女儿还有老丈人全落到了日本人手里,上级组织正在全力营救,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一旦营救失败,屠兰龙很可能会缴械投降,这样一来,抗日的重任就落到了你和老虎身上。上级同时命令,要你和老虎全力做好第六师的策反工作,尽最大可能将池师长解救出来,同时要紧紧抓住章国振。26师王国团那边,由别的同志去做,进展情况我会随时通知你,听明白了没?”
老唐重重点了下头,道:“听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乌鸦让我问问你,那个曾夫子,可靠不,必要时可以把他吸收进来。”
“这个……我还把握不住,我跟他接触过几次,但这人书念得多了,说话老是没个正形,再者,我也怕他关键时刻靠不住。”
“那就再观察一阵,不过对他的安全,你们一定要负责,乌鸦说,鬼子也注意到了他,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老唐心里腾一声,小鬼子瞅的真准啊,米粮城的头面人物,小鬼子全打听到了。
表舅又交代了几句,急着告辞,老唐紧紧抓住表舅的手:“请转告乌鸦,让他多保重。”
表舅走后,老唐换了件衣裳,提起鸟笼子,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从戏园子走了出来。四下望了望,不见有啥异常,嘴里打个口哨,一辆黄包车就跑了过来。老唐跳上车子,冲车夫低语:“去见老虎。”
县长孟兵粮刚刚送走一拨客人,是新上任的商会丁会长还有聚丰粮店的瞿掌柜他们,看见老唐,孟兵粮一愣,旋即打着哈哈道:“是老唐啊,不在戏园子里喝你的茶,跑我这儿做什么?”
老唐抖抖手里的鸟笼:“小八哥闹脾气,非要吵着我遛它,这不,遛来遛去,就遛到你的县衙来了。”
“那好啊,快进屋,我也想养只鸟,正好跟你讨教讨教。”
两人故意扯着嗓子,说笑着朝孟兵粮的办公室走去。刚进屋,孟兵粮就神色紧张地问:“又有行动?”
老唐将表舅的指示重复了一遍,孟兵粮沉吟片刻,心事凝重地道:“转移这五家人不难,难的是曾夫子,这是头骡子,不拴缰绳,他闹,拴了缰绳,他也闹。”
“我也这么想呢,要不想个法子,把他支出米粮城?”
“这办法行不通,一则夫子不会听你和我的,上午他还带人到我这儿闹呢,要自卫团过石桥,打鬼子去。二来,把他打发出去我更不放心,小鬼子真要是盯上他,他就跑不出米粮。”
“哪咋办?”老唐犯了愁。
“办法只有一个,把他塞到少司令身边,这事我来做。对了,你刚才说的策反一事,我看要慎重。对少司令,我们绝不能失去信心。”
“问题是……”
“组织担忧得没错,但我坚信,兰龙绝不会缴械投降,就算夫人和女儿落到鬼子手里,他也照样会跟鬼子干。我们得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战胜自己。”
“组织上让我们做好两手准备,第六师这边到底怎么办?”老唐似乎对屠兰龙缺乏信心,但他对策反第六师更没信心。
“六师这边千万不能去,章国振虽然对少司令有意见,但策反之计,在他身上决然行不通。这人脾气古怪,你要跟他提策反,一准儿会弄巧成拙。”
老唐点头。
孟兵粮说得没错,凭他对章国振的了解,也坚信章国振不会在这个时候倒戈。他可能会打鬼子,但决不可能随意地投奔谁。“主义”两个字,不是在谁身上都灵的,组织在这方面,办法往往简单了些。就跟山上的毕传云一样,老是想着用某个主义去说服别人,其实真正的军人眼里只有两个字敌人。老唐虽不是军人,但他从老司令屠翥诚身上,已深刻地领会到了这点。
谈到26师,孟兵粮觉得倒可以一试,不过他还是担心表舅他们能不能把握好分寸,眼下打鬼子是头等大事,切不可因“策反”两个字,激发起新的矛盾。11集团军这帮人,脑子里只有屠翥诚,什么共产党、国民党,他们全听不进去。这也是屠兰龙举棋不定的另一原因。甭看屠兰龙现在掌着帅印,真要调动起来,怕也没那么灵,王国团在梅园一怒而去,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换了老司令,他敢?
两人合计完,老唐起身告辞,孟兵粮突然又问:“老鼠那边呢,有没有新消息?”
老唐面色阴郁地摇头,声音低沉道:“两天没接到他的消息了,看来,四姑娘被俘,伤他伤得太重。”
“你带信过去,让他们尽快摸清四姑娘关押的地址,一定要把四姑娘营救出来。”
“是!”
“还有,小鬼子已到了眼前,黑鹰的小分队随时都可能混进城,你要让娥儿她们多加小心,那可是个好姑娘,我们再也不能出差错了。”
一句话得,老唐心事又重了。当初他要是果断点,从侯四那儿找个借口把周老实两口子弄到城内,四姑娘小蛾就不会落入鬼子手中。
黄花冈上的枪炮声越发密集,鬼子在坦克和大炮的掩护下,开始向阵地发起攻击。12师的弟兄们殊死抵抗,他们用山炮和掷弹筒对付鬼子的坦克,居然击中了两辆。看着鬼子的机枪手从坦克上滚下来,像一个火球似的在地上乱滚,炮营弟兄们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击毁的虽然只有两辆坦克,但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在弟兄们疯狂的呐喊声中,又有一辆坦克被山后的火炮击中,鬼子的进攻遭到了有效的阻击。
可是很快,指挥官板田大佐改变了策略,新出现的15辆坦克排成五个方阵,一二方阵朝126旅阵地扑去,三四方阵冲钟北山的158旅扑来,另一个方阵,斜刺里扑向侯四的117团。侯四这边没有炮,117团本来打得不错,但在坦克的淫威下,火力很快被压住了,不少弟兄倒下去,又有不少弟兄冲出来,敌我双方的战斗进入白热化状态。
钟北山一看鬼子变了阵形,压过来的坦克比刚才多出一倍,心里暗叫不好。他再次跑到第五炮营那儿,冲营长说:“炮分三组,对准鬼子的坦克,要紧紧封锁住小树林前面那条线,不能让鬼子越过来!”第五炮营早已打得眼睛发红,按照钟北山的命令,迅速调整了防线,朝鬼子的坦克一阵猛轰。又有两辆坦克被击中,蹲在甲板上的日军连人带枪飞上了天。钟北山连着叫了两声好,就朝掷弹筒那一组跑去。
第五炮营连着打了二十多分钟,掀起了一个小高潮,鬼子进攻的步子放慢,已经越过太平湖的日军步兵又退缩了回去。钟北山刚要指挥炮营冲太平湖放一阵子猛炮,日军的重型山炮就到了,就架在太平湖边,这下,该第五炮营叫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