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五说道：“这里景致虽好，只是少了几条船。平时到湖中采藕，都是我和弟兄们扎猛子下水中捣腾，非常辛苦，要是有了船就方便多了。四爷也吩咐过要搞几条船来，特别嘱咐要造一条龙船，他和四奶奶想乘船赏月纳凉。”

施纪栋道：“绕了半天圈子原来是这等小事，年后我叫弟兄们办就是了。”

施纪栋与何五叙了一会儿就要回去，何六上前道：“施六，人家都夸你是神腿，是否给我们露一手，恰好我们府里新来一位董爷，功夫极好，也想叫他开开眼。”

施纪栋笑道：“既然六哥看得起我，我就当众露一下丑，只是帮我找老婆的事儿你记着点。”

何六道：“四爷府是梧桐树，尽扣凤凰来，你自管放心，早晚给你寻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说拉弹唱都会，管叫你乐和一辈子。”

施纪栋笑道：“说话不算数断子绝孙。”何六笑道：“本来也不想续香火。”

施纪栋叫一声好，唰地身形飘忽，跌跌撞撞，闪展腾挪，猛地一招“白猿出洞”，用左腿磕住旁边一块大石，那大石“咔嚓”裂为两半。

董海川在一旁看了暗暗喝彩，情不自禁走上前，一拱手道：“施六兄弟，董某来领教一下。”

施纪栋点点头，董海川逢击而避。见隙而入，连蹬施纪栋三脚，都被施纪栋轻轻闪过，董海川赞道：“好一个贼腿！”二人收了势，董海川拍着施纪栋的肩膀，说道：“交个朋友吧。”二人各道了来历，施纪栋叙了一会儿，告辞而去。

晚上，董海川用过晚饭正在自己房内歇息，窗外人影一闪，董海川细听有喘息之声，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捧起一本武术书来看。

一会儿，门帘一挑，全凯庭笑嘻嘻走了进来，问道：“怎么，还没睡？”董海川点点头：“睡不着，找本书消遣一下。”

全凯庭踱了几下，看到墙上挂着的“秋风落叶草”宝剑，上去摘下来，抽出剑鞘。他猛地一挥，削去铁炉的一角：“哎呀，好锋利！”

董海川没有理睬他。全凯庭手握宝剑唰地在董海川头部打了一个旋儿，董海川纹丝未动。全凯庭见他仍旧不理睬他，有点发火，说道：“我逛了这么多名山大川，还没觅过这样的花边老道！”

董海川见屋里无人，也想教训他一下，腾地站起来，说道：“全教头，董某无礼了！”上前使用仰、俯、竖、抱、劈撩、挑、螺旋八掌，那掌法飞快，全凯庭虽然握剑在手，一脚将全凯庭踢翻在地。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全凯庭见有人来，恐怕失了身份，一骨碌爬起来。

何六走了进来，他见全凯庭浑身是土，问道：“全教头，这是怎么回事？”

全凯庭支吾道：“刚才我教董海川几个小得合勒，身上着了点土。”

董海川不禁暗暗好笑，这小子真顾面子，事到如今还那么嘴硬。

何六道：“全教头，四奶奶闷得很，他让我叫你去跟她说对子。”

董海川问：“什么对子？”何六道：“四奶奶懂古诗，喜欢对对联。”

全凯庭和何六出去后，董海川又看了一会儿书，有点打磕睡，于是走出房门留达留达。刚走到宜春堂门口，花雨斋那里烛影摇曳，有两个人躲在窗下。董海川施展飞檐走壁之功，上了花雨斋的屋顶，往下一看，那二人正是何五和何六。他俩正趴在窗前往里看。董海川往屋里一瞧，只见四奶奶身穿大红肚兜，白睡莲蓝底裤，正与全凯庭有说有笑，全凯庭倚床边颇为得意。四奶奶笑道：“凯庭，我再说一个上联，你对对看。一曲高山一曲流水，千载传佳话。”

全凯庭略思一下，眉飞色舞地说：“几分明月几分清风，四时邀游人。”四奶奶喜道：“妙哉！妙哉！当年俞伯牙为了试探钟子期是否真的懂得琴音，弹奏一曲，志在流水，可谓知音。”

四奶奶眉头一皱，又道：“还有上联，铜雀算老瞒安乐窝，卖履晚无聊，一世雄尽，美人亦尽。”

全凯庭道：“下联是，洞庭是夫婿战利品，埋香兹有托，三分鼎亡，土不亡。这是说三国时期周公瑾娇妻小乔的故事。”

四奶奶用纤纤玉手捅了一下全凯庭的脑袋：“你这大头好聪明，我再出个上联：几根傲骨头，撑持天地。这是商末伯夷和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的故事。下联是：两个饿肚皮，包罗古今。”上联是：借得西湖一角，堪夸其瘦。下联是：移来金山半点，何惜乎小。这是说的扬州瘦西湖，乾隆年间有个叫汪沆的诗人说，垂杨不断接荒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做瘦西湖。

四奶奶打了一个哈欠：“凯庭，我再说个长联，你来对：此地方停骖，剪烛西窗，偶话故乡风景，峨嵋秀，剑阁雄，巴江曲，锦水清涟，顿觉名山大川俱来眼底。”

全凯庭道：“下联是：入京思献策，扬鞭北道，难忘先哲典型，相如赋太白诗，东坡文，升庵科第，行见佳人才子又到长安。”

四奶奶喜得搂着全凯庭，滋滋有声地亲了他一下：“我再来一联：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末耳，伊尹太公使算一只要手，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摇旗呐喊称奴婢。”

全凯庭道：“四书日，六经引，诸子百家科诨也，杜甫李白会唱几句乱弹，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洞街乞食闹莲花。这是圆明园大戏台上的对联。”

四奶奶撒娇地扑到全凯庭怀里，全凯庭假推她道：“奴才不敢，怕被人瞧见。”

四奶奶道：“我跺一下脚，四爷府就要颤三颤，哪个敢找我的岔子！”

全凯庭道：“要是让四爷知道了，奴才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四奶奶用手抚弄着他的脑袋说：“你的脑袋不是还长在这里吗。好，我们再猜几个迹，孔雀收屏，打《三国演义》一个人名。”

全凯庭道：“关羽。”四奶奶又道：“三代两传捷报，打《水浒》中一个人名。”“入云龙公孙胜。”“冬去春来呢？”“鼓上蚤时迁。”

四奶奶捶了他一下：“你真是聪明过人，再猜，八月黄花六月开，打《红楼梦》中一个人名。”

全凯庭想了想，答道：“夏金桂。”

四奶奶又说：“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

全凯庭道：“贾迎春”。

四奶奶站了起来：“好，我们再换一个游戏，来段《贵妃醉酒》，你演杨贵妃，我演唐明皇。”说着，从旁边屋里拿来戏装，二人换了戏装，四奶奶装扮成唐明皇李隆基，全凯庭装扮成风流妩媚的杨贵妃，二人演起《贵妃醉酒》，演到贵妃销魂，举步踉跄，唐皇恍惚，失魂丧魄时，躲在窗外偷看的何五忍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全凯庭叫声不好，推开罗小倩，大步跨出门来。只见何五、何六往垂花门里跑去，全凯庭快步去追，追到后园玉带桥上，何五、何六已不见踪影。

全凯庭低头一瞧，自己还穿着杨贵妃戏装，不禁又气又恼，刷地脱掉戏装，就往湖里抛去。只见人一人捧住戏装飘然落地，原来是董海川。

董海川把戏装还给全凯庭，笑道：“扔了戏装，回去如何交代呀！”

全凯庭一听，脸上飞红。这时，何五、何六也返回来，全凯庭骂道：“你们这两个冒失鬼，我是陪四奶奶解闷的，可没有鸡鸣狗盗之事。”

何六笑道：“可四奶奶还穿着大红肚兜呢。”

全凯庭道：“够义气，天知，地知，你们三人知，我知，全都完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董海川道：“我们自会守口如瓶，你赶快回禀四奶奶，平安无事，要不然她正慌张呢。”全凯庭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先回去了。”

自此以后，全凯庭对董海川一反常态，言必称董爷，几次想将教头之职让给董海川，董海川执意不肯。又过了几日，四爷溥林从承德避暑山庄随咸丰皇帝狩猎归京，见府内平安无事，戏台油饰一新，年货置办有序，自是非常欢喜。

转眼到了新年，四爷府上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何五、何六等忙得不亦乐首。宜春堂内，酒席上坐有四爷夫妇、郑亲王端华、敬亲王有凤、克勤郡王庆惠、顺承郡王庆恩、安亲王恒明、豫亲王义道、裕亲王继善、恭亲王承熙、果亲王奕湘、咸亲王绵勋和亲王载容、定亲王溥煦、辅国将军奕。识道堂内摆满了宾客、奴仆送的贺礼，大红纸片洋溢赞美之辞。那王爷、奶奶、小姐坐的轿子一直排到宽街上。

酒过三巡，溥林站起来说道：“我新近收了一个护院，此人武艺非凡，掌法特殊，我叫他操演一番，好助大家酒兴。”众人齐声叫好。溥林叫何六去叫董海川，董海川正在前院清点贺礼，听说溥林唤他，立即来到宜春堂。

溥林说明意思，董海川一拱手，朝诸位道：“我这掌法也没什么意思，我想乘年兴给诸位表演一回轻功和缩骨法。”众人叫好。只见董海川将身一纵，贴壁而立，双脚悬空，来了一招“贴壁挂画”功，众人目瞪口呆。

一忽儿，董海川又一纵身，将身子萎缩在天花板上，施展“壁虎功”，走了几个来回，把那王爷们的顶戴花翎一个个揪起来又放下，王爷们哭笑不得，男仆婢女们掩嘴而笑。董海川练得起兴，瞥眼看见案上有一盒点馒头的红颜料，一抖手拈在手上，然后又在壁上走了一个来回，那些奶奶、小姐们还没等回过味来，一个个脸上都沾了一点红颜料，真是脸上生春，娇容吐红，好不热闹。四爷溥林一见，生怕他闹出鲁莽事，于是叫道：“董海川，还不快下来！”董海川应一声“喳”，飘然落地。他见旁边有个刚刚喝光的空酒坛，一躬身钻了进去，来了个缩骨法。又一声吆喝，那酒坛呼呼迸裂，董海川直挺挺立在众人面前，若无其事。

众人喝彩声未落，第五桌上呼地站起一人，这人身穿古铜色碎花袍，戴一顶瓜皮小帽，弱子盘于头上。他脱去长袍，露出小衣襟，大喝一声：“这是什么法术？看我的”说着朝董海川扑来。

四爷喝道：“柳四爷，你喝醉了，休得无礼！”原来此人是善扑营的管带柳四爷。

旁边和亲王载容的儿子鹤七爷溥谦道：“四爷，不如叫他们比试比试，也给咱们这酒宴添兴。”

柳四爷一听，更来了兴致，索性连衬衫也脱了，光着脊背。他啐一口唾沫，朝胳膊上蹭蹭，叫声：“开练！”上前就背董海川。

董海川暗暗发笑，心想，这明明是跤术，他想给我来个大背挎。于是绷足了劲儿，立在那里。柳四爷使尽吃奶气力，硬是不能背起董海川，于是又使出“搓窝”和“大得合勒”，董海川只是微笑。还是一动不动。

柳四爷是五十岁的人了，在京城跤场上久负盛名，手下败将已有几箩筐，何尝栽过这样的跟斗，心急如火，脸红如丹，于是一咬牙，用手去击董海川的大腿，董海川一见有点恼火，一个反手掌击在柳四爷的脖颈上，柳四爷“唉哟”一声栽倒在地。柳四爷急了，唰地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四爷一见，怒喝一声：“柳四爷，还不退下！”旁边何六、全凯庭等急忙拉走柳四爷。

众人吃过午饭，一同到后园戏台去看吉祥戏班唱戏。董海川正在屋内歇息，一个男仆跑来告诉他，四爷叫他去茶园拣龙井茶沏好，到后园送茶。董海川来到茶园取了龙井茶，又到爱日堂取出四爷最心爱的茶具，每逢年日，四爷便要在众人面前显示这套茶具，这是当年乾隆皇帝赐给老镇国公的一套青龙白花高足茶具。董海川沏好茶，端着茶盘朝后园走去。他经过三进院的垂花门时，冷不防门后一杆长穗花枪朝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