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千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0946字
大雄宝殿中宁谧无声,唯有长明灯的火影或明或暗。
大门“嘎”地被缓缓推开,雪般的月光洒入殿堂,把门口一道黑影长长斜斜地映在青砖地上……
躲在佛像后面的艾净和向牛丕探头向门口斜觑过去,入目的情景让两人瞠目结舌……是一只大猫!
说那东西是大猫显然太夸张了,猫哪有这么大的体型!月色逆射在它的背上,看不真切,两人只觉得那大猫两道碧绿的目光如萤火般向殿堂里扫睃着,它那粗大的前爪搭在门板上,缓缓而坚定地把门推开,接着,大猫探头入殿,转视两旁,确认没有危险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殿来……矫健的身形,雪白的皮毛上有深褐色的斑点,长如钢棍的尾巴,直到此时两人方才看清,这是一只雪豹。
雪豹静寂无声地走进大雄宝殿,抬起头来,鼻翼阖动,在嗅着空气。艾、向二人暗道要糟,这畜生的嗅觉灵敏得很,兴许已经嗅出这里有生人的味道了。这时,宝殿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有一人跨过门槛走进殿中。
此人身材不高,但非常壮实,浑身肌肉虬结有力,毫无赘肉,古铜色皮肤,容貌很粗犷,属于狮鼻阔口那一类型,脸上青茬纵横,须发很是旺盛,身穿一件无袖短褂,胸襟敞开着,露出胸毛茂密的宽阔胸膛,下身穿粗布褐裤衩,膝盖以下毛茸茸的小腿裸露在外面,脚穿一双破草鞋,沾满泥巴的脚趾甲长得已经打起卷儿,模样和那远离尘嚣的半野人没多大分别,此人手中柱着一根长长的楸木杖,眼中精光闪烁,眼神锐利得丝毫不下于那只雪豹。
半野人走进大雄宝殿后,径自来到地上那首血诗旁边,口中唧唧歪歪地念着那首诗,是一口吊嗓子的豫中口音,在他身边,那只骇人的雪豹蹲坐在地,脑袋半倚在那半野人的腿侧,嗓子里如同哮喘病人般发着难听的喉音,这一人一兽互相依偎着,口中同时发出声音,状极亲切,向牛丕见到此景,心中好笑,情不自禁地歪过身子,向一旁的艾净偎靠过去,哪知自己的身子已经歪到超过正常幅度了,始终没有触上她的娇躯,他斜眼打量,却见她同样很夸张地歪侧着身体,始终与自己保持一尺的距离,他略感失望,这女人,真不解风情。
半野人念完诗后,便没再动脑筋,而是半蹲下身体,与那只雪豹面对面,口中同样发出唏哩呼噜如同喝稀饭的声音,看情形,似乎在做交流。向牛丕见这人懂得与兽交流,联想到他的口音,心中突地一跳,想起出没于中岳嵩山的一个异人,他侧过头去看身边的赤脚美女,见她眉头微蹙,眼中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于是伸出手指在佛像后面写道:“肖白虎”。
艾净点了点头,表示听说过这个异人,据说此人原是少林弟子,后在少室山上遇到一名修炼法术的应天书院出身的儒士,于是放弃武学修行,投身深山老林里,跟随那名儒士学习驯兽之术,十数年后,嵩山境内大到虎豹狮熊,小到耗子松鼠,都能被他呼来唤去,可谓奇人。
大雄宝殿上人兽相谈正欢,忽见雪豹侧转头来望着大开的门,两只耳朵不停地转动着,眼中爆出机警的绿光,从门外翩翩飞进两只紫罗兰色的蝴蝶,径自飞到长明灯旁,围着灯火上下追逐嬉戏。艾净识得这种蝴蝶,居然是暹罗特有的紫衣凤蝶,这种凤蝶相当稀有,而且只有温暖潮湿的南部地区才有,江南地区不可能看得到这种凤蝶,况且还是在夜晚出现,就更透着怪异了,她眉头微蹙,预感到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正与雪豹交谈的肖白虎看见两只蝴蝶后,低下头略一沉吟,心里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转头看着门口方向,半晌没见人影出现,于是发声问道,“来者可是石鼓书院的虫二姑么?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见上一面?”
门口发出一串咭咭的女人娇笑声,“肖大哥真坏,养着偌大一只大虫,别要咬着我了。”这人的笑声很独特,如同夏夜里的织娘。
“你放心,”肖白虎站直身体,笑道,“我这豹儿最乖,不会随便伤人。”
门边探进一个臻首,是张长马脸,鼻梁凹进额头,嘴巴如鱼唇,一露笑靥,满口黄牙,模样长得甚怪,当那女子走进大殿后,向牛丕的嘴巴剧张,眼珠凸出,呼吸几乎停顿,今晚他算是大开眼界了——那女子高挑的身材瘦骨嶙峋,一头青丝胡乱盘在头顶,在那头乱发上,横七竖八地爬满了各色虫子,有青翠的螳螂、肥满涨鼓的大青虫、金背的金龟子、红黄相间的毛毛虫、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等等,凡是有鲜艳颜色的虫子都在她那头鸟巢般的乱发里筑了窝,她的耳垂下荡着两只红底黑斑的黑寡妇蜘蛛,算是耳环,更让人悚然动容的是挂在她脖子里的一串项链,居然是由六条红头铁背的大蜈蚣首尾相衔而成,那六条蜈蚣是活物,十分协调地在她那平平的胸脯上绕颈游走,蜈蚣黑色的背上粘满了红宝石、祖母绿、蓝宝石等饰物,这条蜈蚣项链竟然价值不菲哩。
躲在暗处的向、艾二人看得胃里翻江倒海,感觉似乎有无数的毛毛虫在自己背上爬着,痒到心里去了,他俩人不敢再看下去,收回目光。
那虫二姑风姿荷摆地款步走到肖白虎身前,看了眼怒目瞪着她的雪豹,便不敢再往前走了,她娇声问道,“肖大哥是几时到姑苏城的?”
“就今天早上刚到,”肖白虎说道,“前此我一直在宜兴牛头山里,前天听说寒山寺出事了,住持普远大师和大学士邱栋同时在寺中遇害,我想普远大师和邱大学士与我应天书院素来交好,所以马上赶过来看看,刚到姑苏城,便在城墙脚跟看见你留的竹简形记号,你呢,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
肖白虎“噢”了一声,“石鼓书院的反应倒真快,惨案刚刚发生,就已经派人到现场了。”
“才不是哩,事实上,我数天前就已经到江南了。”虫二姑臻首乱摇道,有那么一刻,肖白虎还真担心她脑袋晃得太厉害,把那一头的虫子晃下来,掉到自己身上,那就惨了。
虫二姑没有注意到他那恐慌的眼神,继续说道,“这一段时间不太平,去年先是辛弃疾英年早逝,然后丞相韩侂胄不幸被害,接着今年年初江夏的琴台、扬州文峰书院连续被神秘袭击,死者都是与抗金有关的举旗人物,此事已经引起各家书院的注意,一个月前陆游老先生正好作客岳麓书院,于是由他和岳麓书院共同出面,招请各大书院的主要负责人相商对策,并搬出‘书香令’,督请岳麓、白鹿洞、石鼓和应天四大书院共同查理这件离奇事件,我就是接到‘书香令’后,赶到扬州文峰书院查案的。”
“书香令!”肖白虎大吃一惊,“我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宜兴的山里,真没想到‘书香令’又出世了,糟糕,我应天书院也该接到书香令了,可我还在外面游荡,不行,我得回去。”
书院的名称始于唐代,最初是官方修书校书和藏书的场所,后来发展为有别于官办学堂的民间私办讲学场所,一般为著名学者私人创建或讲学、主持的高等学府。特别是宋廷南迁后,理学大师朱熹于淳熙六年(1179年)守南康军时,重新兴复庐山白鹿洞书院,各地书院更是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兴盛起来,而那些著名文人名士则走穴于各大书院讲学,其时抗金风潮风起云涌,一些力主抗金的名士们联手推出“书香令”,以此令为号,号召天下读书之人放下书本,拿起武器积极抗金,同时惩戒那些叛国求荣的汉人败类。宋宁宗时代,陆游、辛弃疾等著名抗金文人是丞相韩侂冑抗金北伐主张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天下激进文人的领军人物。
“我看你就留下来吧。”虫二姑捂着嘴笑道,“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据我所查,寒山寺惨案与扬州文峰书院被袭案大有牵连,我就是顺着这条线索跟到姑苏城来的,相信过不了多久,岳麓和白鹿洞的人也会赶过来,我们一同在此查案,岂不妙哉?”
“那你在此找到什么线索了没有?”肖白虎问道。
“有啊,就这首诗……”
那形貌怪异的虫二姑缠着肖白虎,指着地上的血诗高谈阔论着,一旁的雪豹颇不耐烦,站起身来,在大雄宝殿中踱起了方步,当它走到后面十八罗汉像前时,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最前面两尊的降龙和伏虎罗汉像,眼中碧光爆射,鼻子阖动,躲在佛龛上的向、艾二人知道要糟,这畜生闻到他们气味了。
向牛丕飞快地从背兜中取出一卷绢轴,艾净见他把这卷空白的绢轴展开,然后用斑竹湖笔在绢轴上草草画了几笔,一块非常逼真的青石便画在画轴上,可是,一幅青石画能应付这只凶猛的雪豹?艾净对此大惑不解。此刻雪豹已经来到伏虎罗汉的佛像前,它抬头看着佛像,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佛龛,绕到佛像右面,目标很明确,它要看看佛像背面是否有人。
雪豹走的方向正好是向牛丕所站立的一侧,只见他展开那卷画着青石的画轴,高举过头,遮挡在自己的身侧,艾净惊奇地看出,那卷看似很小巧的绢轴倏然变大了,而且正好把他们的身体完全给遮挡住。
雪豹来到佛像的侧面,探头向佛像背后看,入目的却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挡在自己的身前,令它无法再走一步,这让他感觉很惊奇,明明闻到强烈的人的气味,可是,眼前怎会是一块大石头呢?这只雪豹虽然纳闷,但它很执着,决定把问题搞清楚,于是侧转身来,再绕过佛像,抄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艾净所站立的那一面走来。
向牛丕马上领会了雪豹的意图,赶紧把手中的绢轴递给身边的赤脚美女。艾净将信将疑地接过绢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把绢轴举过自己的头顶,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刚做好这个动作,就听闻那只雪豹来到了自己的身侧,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雪豹使劲抽鼻子嗅她脚边的呼吸声,纵令她胆大妄为,此时也紧张得直冒冷汗,暗中凝聚内力到尖尖的玉指上,暗忖这只雪豹若是不老实,便毫不客气地戳瞎它的双眼,先让它失去战斗力再说。
雪豹虽然受过人类严格的训练,智商远远超越一般的动物,但无论它有多么聪明,终归还是畜生,智力终是有限,当它再次看见一块青石挡在前面后,只好承认是自己判断失误,即使明明闻到人的气息,但青石横亘在它前面,却是铁板钉钉的现实……雪豹贴着那块青石嗅了好半天,方才悻悻地跳下佛龛,重新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向、艾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向牛丕把那卷神奇的绢轴收回来,轻轻一抖,绢轴上的青石图案消失无踪,他再向艾净打了个手势,意思是那两人很邪门,与他们正面冲突会有危险,艾净同意他的意见,光想想那个叫虫二姑的满身的虫子就恶心,还是离开这里为妙。
这时,突然听得肖白虎的惊“咦”声,“二姑,你发现没有,这血诗旁边的青石板上好像有人笔划过。”
“嗯,确实有手指笔划的痕迹。”
肖白虎趴在地面上,眼睛几乎贴在地板上,辨识了许久,却无法辨出那些模糊的痕迹,他叹息道,“好像被别人给擦掉了,可惜。”
虫二姑想了想说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她从腰侧的百宝囊中取出一管半尺长的细竹筒,打开竹筒前面的塞子,从竹筒中倒出一把灰白色的砂状物到手心里。
“这是什么东西?”肖白虎好奇地凑过去看,这些灰色“沙砾”会动,让他觉得很惊讶。
“这东西叫‘记忆虫’。”虫二姑解释道,“这种虫子对人体的体味十分敏感,嗅觉甚至超过犬类数十倍,我把它们放在地板上,它们会凭嗅觉找到手指划过的痕迹并停留在上面,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这青石地板上究竟写些什么了。”
躲在暗处的向牛丕和艾净闻言愕然相顾,心中将信将疑,哪有这么神奇的虫子?
突然见肖白虎从地上跳起来,口中惊叫,“俺的娘啊,这……这哪是什么‘记忆虫’啦,这纯粹就是阴虱么!”他口中惊嚷着,揪住雪豹的脖子就往一边跑,生怕给沾上。
虫二姑尴尬地笑着说,“我是怕吓着你,所以编个‘记忆虫’的名字来,其实呢,这虫子看似阴虱,却非真正的阴虱,它们是一种大体型种的螨虫,以人的皮屑为食,所以对人的体味十分敏感,只要闻到人的体味,它们就会紧紧地抓附到上面去。”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把手心里的如同沙砾般的灰白色虫子倒在向牛丕曾用手指比划的那块光滑的青石砖上,只见那些沙砾状的虫子迅速散开,又迅速集结,没多会儿,青石板上慢慢地现出一些模糊的字和笔划来。
“哟,看来笔划还蛮多的哩。”虫二姑把头凑近地面,咕哝道。
肖白虎的好奇心压过了对阴虱的恐惧心,也靠了过来看着青石板,心中感叹虫二姑的这些毫不起眼的小虫子确实有一套,把青石板上的字迹全部显露了出来,他和虫二姑都是从天下四大书院出身,对于文字多有研究,只瞟了几眼,就判断道,“嘿,好像有好几个人的笔迹哩。”
“最起码有三个。”虫二姑道。
向牛丕心中一震,最起码有三个人的笔迹?难道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在那首血诗面前研究过?更有可能,有人已经走在自己之前也说不定。
这时又听肖白虎说,“你看,这三个字是最清晰最完整的,好像是……岳阳楼。”
“糟了!”向牛丕和艾净同时嘀咕道,他们的声音虽轻,但对于雪豹来说,这一点声音足够了。
雪豹发出一声怒吼,闪电般向伏虎罗汉像冲去,肖白虎和虫二姑同时站起,紧跟在雪豹身后追来,他们跃上佛龛,抄道佛像身后,正好瞥见佛像后的墙面上有一个青色人影在向墙里钻,两人一豹同时跃起扑向那个人影,“砰”地一声,二人一兽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墙上,顿时撞得眼前金花灿烂。
“妈的,见鬼了。”肖白虎一手捂住青肿的脑壳,一手敲打着那堵墙壁,口中喃喃咒骂着,心里直懊恼,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虫二姑从墙上捻起一只被她撞死的金蝉,这只漂亮的宝贝在她脑袋上已作客两个秋天,就这么死了,可真冤,她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