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牛丕、杏月儿和艾净穿墙过壁，从人声鼎沸的完颜纲府中溜出，三人沿着黑漆漆的街巷跑出半里远，拐上主街道，此时主街道上站满了市民，个个引颈向宰相府方向眺望，很显然，白道群雄大闹宰相府动静过大，连平民百姓都惊动了。

三人不敢耽搁，跑到街道旁的民居边上，准备贴墙穿过人群，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在喊：“向贤侄。”向牛丕沿着声音寻去，只见人群中有一辆马车，驾车的竟是他的堂弟向鎏斐，叔父向秀群坐在车厢里，正撩开车帘对他们打招呼。

三人来到马车前，向鎏斐向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上车，待他们钻入车厢后，拨转马车穿入旁边的一条巷道中去。

“贤侄，”向秀群捋着颏下胡须说道，“你们从上午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为此我和斐儿担心死了，几次三番到左丞相的相府门口张望。刚才看到相府内一片大乱，还不断的有金兵部队冲入府中，此刻半个中都城都被惊动了，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什么不测了呢！真急死我了。”

“三叔说笑了，”向牛丕笑道，“光光我们三个人哪弄得出那么大的动静。”

“是啊，三叔。”杏月儿接着道，“是白道的武林高手们在相府里闹腾，他们人多，又个个爱出风头，才会弄得鸡飞狗跳的。”

向秀群见杏月儿满身披金挂银，俗不可耐的样子，暗笑若说爱出风头，只怕没人能胜过这红衣女娃了，偏还芝麻说绿豆，嘲笑别人爱出风头。

这时向鎏斐把马车驾到一处僻静所在，勒住缰绳，从车外探头进来问道，“怎么样，堂哥可曾得到那幅《清明上河图》？”他们一家颠沛流离从汴京迁移到中都来，受尽金人的白眼和屈辱，可以说主要还是为了这幅画而来，当然急切着想一睹此画的真容。

向牛丕摊开双手遗憾道，“只怕要令堂弟失望了，我们并没有得到那幅画。”他口中说遗憾，心里却是很高兴的，无意间把韩侂胄之死的真相昭示天下，还他一身清白，以后行走江湖就不会处处遭受白道武林的为难了，此事好处多多，怎不令他高兴。

“没得手么？可惜了。”向鎏斐大失所望地把头缩出车厢外。

“没得手没关系，”向秀群连连点首道，“只要人没出事就好，盗图可以从长计议，不急，不急。”他还以为此刻相府的大乱是由于他们盗图失手所引起的。

杏月儿摇着两手说道，“三叔莫要误会，事实上相府中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是幅假画，所以我们没有盗出来。”

“什么，假画！”向鎏斐重把脑袋探进车厢，惊呼道，“相府里的《清明上河图》居然是假画？这怎么可能，据说《清明上河图》有多达一千多的人物，长达三丈，如此假画得费上多少功夫才能完成？”

向秀群小心翼翼地问向牛丕，“贤侄真的确定相府里的是假画？”

“应该不会有错。”向牛丕很笃定道，“张择端的真迹我从未见过，若是单从画的本身看，我确无从判断画的真伪，可是宋徽宗的落款我却是见过的，相府里的那幅画中宋徽宗的落款有假，想必伪造那幅假画之人是疏忽了，我就是从宋徽宗的那个落款上判断出此画的真伪的。”

向秀群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问道，“贤侄觉得伪画之人画技如何？”

“很高超，”向牛丕肯定道，“若不是从宋徽宗落款上看出端倪，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那是一幅赝品。”

向鎏斐连连拍着自己的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找到《清明上河图》在完颜纲府上这条线索，却又是幅赝品，那真画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我们还要在这中都城里再耗上十年二十年不成。”

向牛丕见向秀群两眼凝望着车厢顶部做出沉思状，知他心底有个线索，等了约一炷香功夫，他低声问道，“三叔似乎想到什么线索了，能说来听听么？”

向秀群把目光从车顶垂下，沉吟着说道，“我想起完颜纲在少年时代的一件往事，据说他在十六岁时画了一幅反映汴京城市风貌的长卷画轴，当时此事在中都金人贵族里曾引起轰动，也为他从此踏上仕途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当年我听说这个故事后，曾想汴京城如今早已荒颓不堪，不复当年繁华胜景，他一个少年人家又怎可能画得出当年的汴京风貌来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幅长卷必是他根据别人画作临摹的，这时我就想到了张择端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据你曾祖父所说，‘当今天下能反映出汴京胜景全貌的画作，唯有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此画工笔精细，构图严谨，上千名人物栩栩如生，动作表情无一相同，堪称绝世奇作，自张择端后，无人再能出其右。’当年我就是凭着完颜纲所画的那幅画判断《清明上河图》是被藏在他们府上的。所以当你说完颜纲府中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是幅赝品后，我就在想，会否这幅画就是完颜纲的那幅临摹之作？”

“绝不会是。”向牛丕摇头道，“我们今晚所见的这幅画作笔法老到，描摹工整，绝非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做到的。”

“那么，会不会是完颜纲在壮年以后重新临摹了一幅呢？”杏月儿疑问道。

“不，不会。”向秀群摇着脑袋说道，“象《清明上河图》这种浩然长卷，必须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画，就算是画技最高超的画师以最快的速度临摹，也得化上将近一年的时光才能画成，完颜纲二十岁踏入仕途，从此后就在宦海中打拼了，可以说为官从政之后，他没有那种闲功夫再临摹《清明上河图》这种长卷，再说既然原画是藏在他家中，他没必要再费神临摹一幅假作，大凡爱好藏画之人，泰半忌讳赝品，生怕在市面上造成混乱。所以我肯定，不会是他。”

向牛丕和向鎏斐同意他的观点，三个男人一时里困惑不过，同时陷入沉思中；艾净素来不喜说话，从进入马车后，就一直闭目回忆着张公琮和夏震这两大高手间的武学较量；众人里唯独杏月儿是个怕静的姑娘，此时唯独听见她的声音，“依照三叔的说法，《清明上河图》被从汴京掠到中都后，就一直收藏在完颜纲家中，如此说来，制作赝品的伪画者必须满足以下两个条件才行：一是能经常接触到这幅画；二是会作画，而且技艺不凡。象《清明上河图》这种绝世画作，既然是完颜纲的祖父瞒着金国皇上偷偷收藏的，而且是长达三丈的巨长画轴，当然就不敢挂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观赏，肯定是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要临摹此画，要么是对此画了解深刻之人，要么是有机会经常见到此画之人。完颜纲当年临摹此画时，应该是天天面对此画才对，除此之外，还有谁才有这种机会呢？”

杏月儿的话音刚落，向家三人的眼睛同时一亮，三人拍着手掌同声笑道，“完颜纲的老师，张择端的儿子——张醉盛。”

向秀群连连点着头道，“是了，定是这张醉盛暗中把《清明上河图》给掉包了，据说张醉盛在完颜纲十岁时入府教其绘画作诗，直到完颜纲二十岁踏上仕途方才离开他们府上，其间他有整整十年的时间运筹帷幄，筹划掉包之策。张醉盛一定是趁指导完颜纲临摹《清明上河图》之机，自己暗中临摹了一幅，然后籍机掉包。想必是其画技高超，临摹得无破绽可寻，几可以假乱真，所以完颜纲府上至今没有发现。”他是中都城中首屈一指的鉴定高手，象完颜纲这样的权贵府中一旦出现疑画风波，他能在第一时间里得到消息，但他至今没有听说过完颜纲府上出现这种疑讯，所以他可以判断，完颜纲府中之人至今还不知道自家藏在“七珍阁”中的《清明上河图》是幅赝品。事实上，向牛丕和田歌若不是从宋徽宗的落款上看出破绽，也会把那幅画当真迹的。

向鎏斐接着说道，“而且我敢肯定，完颜纲府上之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张醉盛是张择端的后代，否则就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清明上河图》了。”

马车里重新热闹起来，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忽听坐在车辕上的向鎏斐对杏月儿嚷道，“杏姑娘，那里墙头上蹲着一只黑色的猫儿，是不是你养的那只？”

杏月儿把臻首探出车厢，向一旁的墙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猫，双目中暴着闪闪碧光正炯炯地瞪视着他们所乘的马车，杏月儿把玉手伸出窗外打了一个响指，黑猫听到响指后，纵身跃下墙头向他们跑来，果然是黑猫田歌找来了。

黑猫纵上车辕，钻入马车中，正听见向牛丕在问向秀群，“三叔对这张醉盛现如今的家底了解多少？”

“张醉盛已不在世了，”向秀群道，“其子张著在作画方面的造诣并不突出，但却极具诗名，在中都小有名气，兼之鉴赏方面的才能也很突出，故而两年前完颜纲为其举荐‘监御府书画’一职，成了金廷的一员文官。”

向鎏斐接着说道，“张著两袖清风，现与其妻住在城东的一处小院落里，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开最小的儿子尚与他们住在一起外，其余子女皆已分住出去。”

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取得默契，准备当晚行动再探张著家，向鎏斐听到他们的决定后，马上扬了扬马鞭道，“张著家里我认识，我带你们去。”他口中说着，果真拨转马车向一旁的街道走去。

向秀群迟疑着问向牛丕，“贤侄真要急着在今晚夜探张府么？现在时间不早了，何不回去休息一晚，再图后计？”

向牛丕说道，“三叔有所不知，今晚中都城里经武林群雄这么一闹，明日金兵必会全城展开大搜捕，到时我们在城里的行动就有点麻烦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三叔你们一家，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如果能在张著家中得到《清明上河图》，我们当晚就要溜出城回汴京去。”

“是啊是啊，”杏月儿一边玩弄着黑猫一边说道，“完颜纲已经看见我们的真实面孔，等到明日，只怕通缉我们的画像会贴得满城都是，如果我们再到三叔府上，万一被金人看到，就是窝藏罪犯的大罪了，向大哥说得对，一旦得到《清明上河图》，我们即刻远走高飞，绝不能连累三叔你们。”

向秀群见他们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劝阻。马车沿着主街道向前行驶了两柱香功夫，接着穿进一条幽深的小巷道，再向前行驶了二十多丈，忽然停了下来，向鎏斐对众人道，“到了。”

众人跳下马车，眼前一扇朱漆小门，门边没有大户人家惯有的石狮辟邪，门梁上挂着两盏破灯，隐约间可见“张”字，门旁砖墙低矮，墙上爬满了乱草，仅从门面看，便知张著家境并不富裕。

向牛丕在门前打量了几眼，回身对向家父子作揖道，“三叔您请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不大雅趣，三叔你们就不便参与了。”偷盗之事确实不雅，向家父子虽然好奇，不知他们将会如何干那鸡鸣狗盗之事，但好奇归好奇，他们终也懂得雅人不沾贼事的道理，他们父子都是中都城里著名的书画鉴赏名家，若让别人知道他们与盗贼有染，以后还有谁敢再找他们鉴赏和典当。

杏月儿和艾净分别向向家父子告别，那向鎏斐对杏月儿极有好感，竟是依依不舍，言语间感触良多。向牛丕则对向秀群说道，“《清明上河图》多半就在张著这里了，得到图后我们便回汴京与二叔会合设法找清明印。三叔若是不想再在中都城里待下去，可把生意结了，带全家老小回汴京老家去，我们向家在汴京重开炉灶，小侄奔波江湖多年，也有了一点积蓄，到时与三叔一道，把事业干大点。”

向秀群在中都奔忙多年，对汴京反倒生疏了，一时间要他放弃基业回老家，他心下颇有踌躇。他点着头嗯哈了几声，一时间不知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直到向牛丕、艾净、杏月儿以及那只与他们形影不离的黑猫翻墙进入张家后，他方才长叹一口气，爬上车辕，与向鎏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