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1138字
万人敌不及反应,杀气已然撞上顶梁。手一抬,又强行制住,稍稍往后一退,回过头来,傲然面对李响,道:“你们气势汹汹而来,又想怎样?”
李响戟指道:“万人敌,我与云申虽然相交不深,但他是我的朋友。你杀他,若没有一个有力的理由,我今天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他单手提起,便是半式“鄙人指”。万人敌仰天大笑,声震屋宇,道:“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要破坏朕的婚事,抢回叶杏!反骨仔,我在天山救你、在义贞救你,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来反咬一口!”
他猛地一招手,常自在顿时就一个踉跄,向他扑出一步。只见他大氅涨起,大氅下刀剑叮叮作响,突然间“嗤”的一声,一把长剑脱鞘而出,刺破大氅,如灌日长虹一般,落入万人敌手中。
这一手隔空取物的功夫,着实令人震怖。万人敌一剑在手,信手一个剑花,傲然道:“费画舌算什么?云申算什么?两个死人算什么?谁还能长生不死!死在朕的手里,根本就是他们的造化!现在你们知道杀人偿命了?你们谁的手是干净的?谁身上不背着几条几十条的人命?”
“嚓”的一声,他撕开了自己的吉服,露出嶙峋胸膛,大笑道:“朕万人敌,光明磊落,爱憎分明,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所杀之人必有可杀之处。可笑今日却被你们这般党同伐异的小人逼问。呸!羞煞朕也!笑煞朕也!你们要个说法……”长剑一倒,便已将剑尖顶上心口。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朕就给你们说法!”
“扑”!长剑自前心入,血淋淋的自后心出,贯穿心肺。万人敌昂然四顾,视线一一扫过叶杏、周宗法、常自在、霍守业、怀恨、李响。
没有人阻拦朕!
没有人珍惜朕!
你们终于还是背叛了朕!
你们所有人斗背叛了朕!
万人敌身子一晃,再晃,仰天而倒。高大的身躯直挺挺砸在地上,长剑断折,只留半截竖在前心。
他动作好快……七杀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他一剑把自己刺了个对穿,尸身翻倒。李响瞪大了眼,张开嘴,一时间不知所措。就他而言,所谓的“付出代价”,虽然气势汹汹,但其实更是“你若认错,我只骂你”、“你想耍赖,我便揍你”、“你敢还手,我就胖揍”、“你要玩命,我也不怕要你老命”,这样四个因地制宜的步骤而已。
而像万人敌这样的狂人居然二话不说,飞快的自戕谢罪,可实在是太超乎意料,以至于他完全不知应对了。
一直强撑到现在的客栈伙计终于忍耐不住,发声喊,纷纷抱头逃出门去。剩下那二三十个武林豪客,惊见这魔教教主居然自我了断,都是又惊又喜。有人战战兢兢来到近前,蹲身一摸鼻息,欢喜道:“真的死了!”
一群人登时大喜,早扑过来几人,嘭嘭嘭的乱踢那尸身泄愤。李响一愣,大喝道:“住……”便听叶杏尖声叫道,“住手!”
她的声音好尖,全然不像平时的恬淡冲和。一声发出,整个人都疯了一般,扑进人群中,起脚乱踢。可怜这些武林豪客,平时也都算是江湖中数得着的人物,这时功力被封,便只有被踢得屁滚尿流的份。
李响待要上前规劝,却被一个被踢飞来的豪客撞得一个趔趄,再一抬头,视线正与叶杏通红的双眼相对,登时整个人矮了半截。叶杏两次成亲,第一被他搅黄了,第二次连新郎都被他搞死了,有了这样的关系,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说出“莫放心上”这样的风凉话。张了张口,到了唇边的话顿时就变成:“我……我……金都号该开船了,我们该走了!”
一句话说完,再也不敢面对叶杏,转身逃也似的就走!怀恨叫道:“响当当!”一把抱起云申的尸首,追出去。常自在与费画舌多番比斗,也自有感情,便也把他的尸身抱起,对叶杏道:“走了!出海了!”大踏步追了出去。
强仇既死,一干武林豪客也待着没味儿,真和叶杏发生冲突,第一传出去不好听,第二估计打不过,便也一股脑的彼此搀扶着出了门。大败亏输之下,也没谁有心思去抓李响之流了,便即散去。
周宗法眼看人去楼空,回想这七天种种,只觉如梦似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长叹一声,也便去了。
客栈之中,便只剩了叶杏和霍守业。霍守业双目微红,哽咽道:“那天我被万人敌打了一掌,逃出客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担心你……可是又不是万人敌的对手……想要去找李响帮忙,可是官兵围困,我又冲不过去……我一直在客栈周围等待机会……直到今天李响他们突然出现,我才……”
却见叶杏两眼大睁,定定的看着他,道:“出去。”
霍守业骤遭大辱,脸“腾”的涨得通红,胸膛起伏,嘎声道:“我……我!”想到一番好心,却遭此回报,气得以手点指,道,“好……好……”实在说不下去。
叶杏到:“出去。”
霍守业气得转身就走。“腾腾腾”几步到了客栈门外,想起来点什么,回头还待说话,“哐”的一声,却是叶杏从里边把大门给关了。
霍守业差点给她夹断鼻子,不由老羞成怒,拍门叫道:“叶杏!叶杏!”叫了两声越发恼火,也不顾什么面子了,撕开了叫道,“你什么玩意你!给脸不要脸!看在过去的份上对你一忍再忍,你真把自己当仙女了?蹬鼻子上脸,我霍守业还离不了你了?做你的梦去吧!你走三个月我就娶老婆了,临潼方家的大小姐,比你漂亮,比你懂事!我儿子下个月都出来了!”
骂了一回,心里舒坦了许多。再用力朝门上踢一脚,自己也觉无趣,叫道:“你好自为之吧!”啐一口,拍拍屁股走人了。
屋内叶杏以手扶门,又以额头压在手背上。清清楚楚的听到霍守业的骂声,心里有一丝酸楚,也有一丝解脱。不管怎样,至少霍守业能有自己的家室,她自己的债,也是轻了一些了。
她便这么抵着门站着。门外,她的第一个丈夫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脚步轻快的走了;而身后,她的第二个丈夫还尸骨未寒。
他虽然疯癫、暴躁、偏执、自私、不可理喻,可是毕竟是她几乎倾心相许的人。现在他死了,什么过错都已弥补,留下的,便只有那记忆中的豪爽、勇猛、执着、睿智、不可战胜。
很久很久,她才有勇气回过头来去面对万人的遗体……
蓦然间叶杏瞪大眼睛万人敌的尸体不见了!他原本躺着的那个地方,还有一滩血,还有一截剑尖可是万人敌却不见了!
叶杏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慢慢走到那滩血迹前。血还没凝,可是万人敌……
突然间,好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万人敌自戕后那怨毒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那眼神绝不是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这事,咱们没完!
他们每个人都背叛了他。
他怎么会忘记报复?
他怎么会死!
六、大锤
一把打掉凤冠霞帔,只穿着火红的嫁衣,叶杏冲出门去,撒腿就跑。街上人多,跑不数步,便觉烦躁,索性提起裙角,将长摆一撕,纵身上房,逆风狂奔。
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她的嫁衣上,风泼剌剌的抓着她的头发裙裾。脚下的百姓大惊小怪的叫着,
叶杏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路只走直线,直往义贞码头插去。
转瞬之间,已看到远处的船群高高低低的桅杆。再赶几步,来到近前,海风中鱼腥气扑鼻,栈桥上正有工人往来穿梭。叶杏顾不了许多,纵身提气,以蜻蜓点水的身法,直接从他们头顶跑过,口中大叫道:“李响!李响!大常!”
果然便在一艘大船的船头上看到常自在怀恨正倚舷而立,连忙举手招呼,叫道:“喂!喂!大常!”
常自在打个激灵,抬头一望,喜得叫了出来,道:“小叶子!你和我们一起走?”
怀恨却已在跺脚大叫,道:“李响!李响!出来啊!小叶子来啦!”
叶杏由心里笑了出来,叫道:“你们……你们没事!”前边还笑着,说到后边却哽咽了。一语未毕,便已到了船下,东张西望,找不到跳板。待要跳上船时,那船却是为远下南洋准备的,最是庞大。船高三丈,吃水处又离栈桥五丈,船体光溜溜没个可抓可踏的地方,想要一跃而上,便已经不是叶杏的能为了。
这时船头上便已出现了李响与萧晨。李响叫道:“叶杏……你……你没事!”眼圈都红了。原来是自从离了四海客栈,便开始后悔,担心叶杏心窄,行差踏错,铸成恶果。
叶杏看他狼狈,笑道:“你……你也没事。”一直担心万人敌复活,先于自己找上他们,等自己来时就只见他们肢断骸残的惨状,这时见他们活蹦乱跳的,一颗心才放下。
万人敌若是死了,她当然会终生痛苦,她的眼中也自然就再没有别人;可是既然万人敌没死,那么眼前这几个曾经同甘苦,转眼便要天各一方的老友,顿时便占据了她整个心灵。
萧晨笑道:“他当然没事!卜氏祠堂里,有防备海盗的密道的。一直通到村外,我们出村,根本就没和官兵真动手嘛!喂,叶姑娘,我此前要先上船订舱,没去喝你喜酒,勿怪勿怪!”原来李响他们回来得急,甚至都没空跟他解说四海客栈的种种,因此才能说这般锥心刺血的客套话来。
万人敌的疯狂神经,实在已经变得像是一个拙劣的笑话一般,让人不愿回想。叶杏哪敢多说,连忙岔开话题,道:“萧晨,你也出海啊!”
萧晨笑道:“是啊!而且,别再叫我萧晨啦!其实我姓卜的。我叫卜萧晨啊!”
叶杏激灵灵打个寒战,赞道:“真(见鬼)的好名字啊!”
那边常自在已经叫道:“小叶子,上来吧!”已经抱起舷梯,“哗啦”一声扔了下来。
叶杏犹豫一下,笑道:“不和你们走啦!”与万人敌的一段插曲,到底是无法抹杀。即使再荒诞不经,她却也无颜面对眼前的各位反骨仔了。
怀恨叫道:“来吧!”
叶杏却后退一步,笑道:“不啦!”
李响微微点头,道:“叶杏,保重自己!”眼睁睁看着叶杏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一酸,不由怜惜。
那大胡子船长探出头来,认出叶杏便是当初下定金的金主,大叫道:“小娘子!这么舍不得,要不要一起走啊?我们要开船啦!”看她神情坚决,知道不会上来,回头吼道:“弟兄们!扬帆,起锚!”这艘“金都号”往南洋远航贸易,自然要挑选良辰吉日,好不容易祭完了海神,可不能因为有人送行,耽误了时候。
“扑啦啦”白帆次第升起,船体摇晃。
怀恨叫道:“小叶子,我们要走啦!”常自在也叫道:“等我们回来,找你去喝酒啊!”两个浑人便是万事洒脱,这时也不由自主的感伤起来。
叶杏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已控制不住,扑簌簌的掉下来,叫道:“不许骗人!”
李响倚在船头,内伤未愈,心神激荡之际,这时不由五内翻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下边叶杏哽咽叫道:“大常,到了海外别老想着打架,唐妈不在没人给你上药;怀恨,你们出海时注意点,我听说有的海鱼有毒,别逮着什么吃什么;李响……你他妈的别老喝酒,掉到海里捞不起来!”
李响转过身去,背朝叶杏。身子剧震,这十几日来,终于再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叶杏对他的关心,顿时只觉心窝一热,万般委屈都涌上心头,感动得鼻子都酸了。
船上的水手头一次见送别送得这么呼天抢地的并满嘴脏话的女孩,不少人在远舷的地方偷偷的笑。船边四个水手光着膀子,同声喊号,将铁锚从舷边拉起。粗大的铁链咕嘟咕嘟的从灰色海水里冒起来,刮在船舷上发出格楞格楞的闷响。
分别在即,船上岸上的几个人更是激动。叶杏挥手叫道:“你们要回来呀!回来一定要找我呀!”看着李响背影寂寥,心中不忍,脱口叫道,“李响,你好好的!给我带一个金毛婆子回来……”忽然间住了口,脸色大变,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李响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神色变化,听她的话却只觉自己委屈:你要幸福你就去找你的幸福,你要忘了我你就忘了我好了。可是你凭什么要来安排我的将来?我要能忘了你,自然就忘了,要是忘不了……
本来今日面对叶杏时,就已经充溢胸膛的愧疚、怜惜、庆幸、不舍,这时突然再加上三分委屈,顿时“腾”的一下子,爱火重燃。咬紧牙关,喉头动了几动,终于忍不住,猛地回过头来,叫道:“苍天在上,日月可鉴!我李响这一生,只喜欢你一个!”
叶杏在下边却已经吓得脸都绿了,惊慌失措的叫道:“不要说!不要说!”口里在命令李响,眼睛却看着大船吃水之处。
在那里,金都号八百八十斤重的铁锚正从水里慢慢的升起来,可是在铁锚前面的升出水面的,却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袍服的男人,他站在铁锚锚钩上,一手扶着锚链,一手持着一柄长杆八角赤金扪天锤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哪,打造的这样的霸道兵器他低着头,水从他雪白的长发上流下来,淌过他的豹子一样蓄势待发的身体,在他的双足足底汇聚成溪。他阴森森的从水底下升起来,猛地一抬头,扪天锤遥指叶杏,虽然没说话,但锤后的双眼里满是被绝望的痛苦。
你想走?
你们骗了朕、伤了朕、背叛了朕还想走!
在他的头顶上,李响还在喋喋不休:“我只要你!天下间便是再有什么风华绝代的女人,她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们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叶杏无论如何是不会对自己动情,而他这一趟出海又十有八九便会客死他乡,与这女孩只怕今生便是缘尽于此,终于将两年多来一直深埋心中想说又不敢说、一向只敢扭曲成笑话说的话,都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