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的街道布置得像是富丽堂皇的殿宇，她几次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都想要溜出去逛一逛，但都被丧斌拦住了。左一句“外面太危险”右一句“先生会担心的”。害得她寸步难移，只能窝在别墅里，头上都要长草了。

她趴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绿茵茵的草地出了一会儿神，扭过头来对身旁正在看资料的郑凯志说：“我们溜出去吧。”郑凯志抬起头看她像个翘课的学生一样一脸欣喜，不禁好笑地道：“你想去哪儿还有人管你不成？”

“我是说就我们两个。”她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那些人，说，“我们出去过平安夜，好不好？像普通情侣那样去看看电影逛逛街，不要总是有大批的人马跟着。”

“可我明天还有台手术，有些资料要看。”

“你已经看了那么多天了，少看一天不要紧的。再说，主刀的是方教授又不是你。”她拖着他走到门口的衣架旁，拿了他的外套塞给他，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去。因为正门有人看着，所以两人决定从花园的篱笆墙翻出去，不巧被桂姐看到了，芷珊竖起手指嘘了一下，桂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叮嘱道：“早些回来，不然我就告诉老爷了。”

郑凯志身高腿长地翻过篱笆墙，伸手接住了跳下来的芷珊。她像被射出去的箭一般，欢欢喜喜地拉着郑凯志就跑。

大街上人山人海，到处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小情侣和捧着气球的小朋友。她们在中环的电影院前驻足，挑来挑去最后看了一部文艺片，他买了冰激凌给她，虽然是很冷的天，但因为是圣诞节，街上卖什么的都有。结果看完电影出来，芷珊还一直在吸着鼻子。郑凯志说：“让你不要看文艺片，你偏要看，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的。”芷珊吸着鼻子说：“我是被冰激凌给冻着了。”

他们牵手走过大街，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芷珊看到橱窗里映出的两个影子，嘴角扬起窃窃的笑意。走到大头贴店的时候，她非要拉着郑凯志进去拍照，他拗不过她，只能随她进去了。她趁他低头在研究按键的时候，忽然就凑上去吻了他，顺手按下快门。结果照片出来是她一脸的奸笑。

芷珊道：“这张不好，看不到你的脸，都怪你总是低着头。”只能再拍一张，她刚要凑过去亲他，他忽然扭过脸来，不小心吻在她的嘴角。她最喜欢这一张，拿出来贴在手机背面。又被他嘲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东西。”芷珊立刻横了他一眼，说：“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一把年纪的人还偷亲我来着。”郑凯志低声咳了一下才说：“好像是我先被某个一把年纪的人偷亲了。”

从拍照的地方出来后，天都已经黑了，芷珊看到路边有卖气球的，于是便拉着郑凯志说：“买给我。”

郑凯志看看她又看看气球，说：“小姐，请问你几岁了啊？”

她撒娇道：“可是我小时候过圣诞节从来也没有人给我买过气球啊，就当补给我吧。”他无奈地只能走到卖气球的小丑面前，给了他钱后接过一大把氢气球。正要转身时，那气球缓缓地飘开了，他看到了停在街对面的保时捷。

芷珊看到郑凯志神色有异，忙跑过去问：“怎么了？”这时候苏孝全已经从车上下来，穿过马路走到他们面前，略一点头，说：“乔小姐，好久不见。”芷珊记得上两次见过他，不知道他这次是什么来路，也不便说什么。

苏孝全抬头看了看郑凯志手中的气球，笑了一下说：“兴致不错啊。”郑凯志把气球递给芷珊，向他说：“三哥找我有事？”苏孝全摇摇头，道：“不是我找你，是三爷。”

芷珊更紧一些地抓着郑凯志的胳膊不放，那意思是不许他们就这样带走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了，当初不该甩掉丧斌就这样跟郑凯志跑出来的，她忘了有危险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人。

“我跟他走一趟。”郑凯志想要松开芷珊的手，芷珊却固执地道：“我跟你一起去。”于是两人上了那辆黑色保时捷。

车子开到一间赌场的门前停下，苏孝全领他们一路走到大厅。芷珊要跟进去办公室去，却被苏孝全抬手拦住了：“乔小姐，麻烦你在外面等。”

“为什么？”

郑凯志阻止苏孝全，向芷珊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她执拗地拉着他说：“那你不出来怎么办？我要跟你一起进去。”苏孝全说：“乔小姐，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会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的。”

芷珊冷冷地道：“我凭什么信你！”

苏孝全摘下身上的枪说：“如果我说谎，你可以一枪打爆我的头。”芷珊看着桌子上的枪愣了一下。郑凯志轻声地道：“放心吧，他的命比我值钱。”而后就跟着另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

芷珊坐在赌场的圆桌旁，苏孝全端来茶和点心，她只看了一眼，并没有要吃的意思。苏孝全笑了笑，说：“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毒死乔大小姐。”她确实有些口渴了，听他这么说又有些赌气，于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正喝着，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穿着短皮草大衣，戴着墨镜。进屋后她摘下墨镜向坐在桌边的两人看了一眼，苏孝全却很刻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芷珊不喜欢打扮得很艳俗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却很美，她脱下皮草只穿一件紫色连衣裙，显得十分端庄美丽。

她忽然向芷珊微微一笑，芷珊也忙还以一笑。不多时有个男人从办公室走出来向那女人说了几句，女人就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苏孝全从口袋里取出烟盒，低头拨弄着打火机，但拨了几次打火机都没有点燃，他将打火机放在一旁。芷珊看了一眼那个打火机，银色zippo，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她拿起打火机点燃了递给他。苏孝全愣了一下，笑着摇手道：“我可不敢让乔大小姐给我点烟。”

她放下打火机，说：“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苏孝全垂下眼帘道：“这不关乔小姐的事，还是不要问得太多比较好。”

“你喜欢她？”芷珊从苏孝全略显慌张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眉目，笑了一下，说，“她看起来很特别。”

苏孝全没有回答她，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苏孝全不跟芷珊说话，芷珊就更觉得时间过得慢了，她不断地看着表。这时候就看到郑凯志跟着一班人走了出来，芷珊急忙迎上去道：“怎么样？”像是要把他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验收一遍，郑凯志笑了笑，说：“我没事，我们回去再说。”而后就拉着芷珊走出了赌场。

苏孝全仍然开车将他们送回到市中心的地方，郑凯志下车后向苏孝全道了声谢，苏孝全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郑凯志点了点头，而从那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走着。芷珊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便问他：“他同你说了什么？你刚才还谢他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以前跟过孟军山吗？”郑凯志看着她说，“那时候我受了三哥不少的照顾，我能活着逃走，也是多亏了他。”

芷珊嘟了嘟嘴说：“他那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想不到这么有人情味。”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芷珊挽着郑凯志，发现他越走越快，不禁拉了他一下。郑凯志回过神来，说：“怎么了？”

“我想问你怎么了？”芷珊说，“刚才孟军山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到展览馆旁的花坛边坐下，芷珊担忧地道：“到底是什么啊？凯志，你不要瞒着我，我害怕。”

郑凯志握着芷珊的手，说：“孟军山要我为孟江洋开刀取出脑里的血块。”

“什么？”芷珊也吃了一惊，“他要你为他侄子动手术？”

“他三年前出过一场车祸……你知道，我跟你说过的。他脑后有一个血块，压迫了神经，我看过他的x光片，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成功也可能会落下后遗症。好一点的话，就是失去部分记忆；糟糕一点的话，可能会造成全身瘫痪，醒不过来，也就是会成为植物人。”

芷珊忙道：“不要答应他。”

“你觉得我不答应就不用做这个手术了吗？”

“那怎么办？”芷珊急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她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你偷偷溜出来的。”

郑凯志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低声说：“刚才下车的时候，他跟我说，凯志，就当我求你了。他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事，我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

“孟军山答应只要我动手术，就放过我的家人。”

“你信他？”

“我没得选。”

“我去跟爸爸说，他一定有办法。”芷珊刚站起来，就被郑凯志拉住了。

“你以为你爸爸会比孟军山可信多少？”芷珊被这一句话问得呆了一下，不禁垂下眼帘。郑凯志站了起来，说，“不用替我担心，我们家和孟军山的事总要有个了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美国为孟江洋动手术。这件事情结束，我就会离开这里，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我呢……”

“芷珊，”郑凯志站起来轻轻地搂住她，说，“我只希望你幸福，无论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我都只希望你幸福。”

她将冰冷的手伸进他的大衣里，赖着不肯松开。

“我不要离开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2

那天晚上，芷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里爬起来的时候看到郑凯志的房间亮着灯，于是便从门缝里看出去，他正坐在沙发上出神，手里点着一支烟，已经燃了一大半，凝了长长的一截烟灰。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抽烟，他抽烟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专注地看着茶几上的那本书，像是解剖学之类的，画着繁复的人体结构。

她不想惊扰他，于是便悄悄地下楼倒了杯水，静静地坐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儿呆。很多画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容易浮上心头，她想到他们的初次见面，她讲的那些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她高烧不退时朦胧中看到的他的脸，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分明还没有十分熟悉，但只要看到他在身边就很安心。可是现在这样亲密，她却总害怕他会忽然离她远去。原来不知不觉发生的一切，已经那么深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

她陪乔伟业去医院复诊的时候，有好几次那些话就到了嘴边，好不容易咬着牙没有说。等父亲进去做检查的时候，她独自到走廊上站着，正在想心事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先是以为自己看错了，等那人同医生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后，芷珊才确定那个人是叶佳佳。

她不禁微微一怔，如果不是看到叶佳佳，也许她会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叶长卿。

可是偏偏又遇到了，就像是被人揭开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告诉你那道伤口还在，永远都不会褪去。她不禁向着叶佳佳刚才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到了门口脚步一滞，透过病房的玻璃，她看到叶长卿坐在病床上，穿着单薄的病人服。窗户开着，风吹着窗帘和那宽大的衣衫，他明显消瘦了许多。

他并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只是专注于自己面前推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和成沓的文件。左手手背上还插着针管，右手一直在敲击着键盘，时不时地还要翻阅一些文件，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了。

她正出神时，叶长卿忽然头也不抬地说：“是mandy吗？进来。”

芷珊愣了一下，叶长卿发觉没有动静，不禁抬起头来向门外看了一眼，芷珊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来，低声道：“是我。”

叶长卿也愣住了，他没有料到忽然出现的人会是她，整个人便僵住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叶长卿低下头，道：“你怎么来了？”

“我陪爸爸来做身体检查，看到佳佳在门口。你……怎么会住院呢？”她记得叶长卿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怎么病过，更别说住院了。叶家有家庭医生，小毛病根本不用来医院。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担心，看他把文件都搬来医院，可见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了。

“其实没什么，只是小感冒而已。”他低声咳了几下。芷珊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背着身子站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长卿，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把钥匙……”

“你别多想，本来我就是应该要知道的。”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而后就停着不动了。

“我听说，你现在跟郑凯志在一起。”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说，“是真的吗？”

她拉着窗帘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是握着唯一的救生索。消息一定是父亲放出去的，当时为了救下郑凯志，不知道他同苏孝全说了什么。

“真的假的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就行了。”叶长卿淡淡地笑了一下，翻着手边的文件说，“有些事过去了，就该忘记它。”话虽然这样说，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好比他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找她，不再听她的消息了，可是她的忽然出现还是把这一切都打乱了，他连屏幕上的报表都看不清楚了，眼里只有她的背影。

“长卿……”她正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给打断了。

“你来干什么！”叶佳佳忽然闯了进来，吓了芷珊一跳。她甚至还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叶佳佳打断了，她说：“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有脸来看我哥！你是不是来看看我哥到底有多惨你才开心啊？你是不是一定要亲眼看到日晟垮了，你才高兴呢？”

芷珊被骂得一头雾水，叶长卿拉住妹妹说：“佳佳，不要在这里胡闹。”

“我胡闹？！胡闹的人是她才对吧！”叶佳佳冷冷地笑着，“原来你是乔家大小姐啊，怪不得我爸爸说你身份特殊。没错，我们家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硬生生地把你跟我哥拆散，你表面上装得倒挺大仁大义的，可背地里就让你爸爸来搞垮日晟，乔芷珊，你好卑鄙啊！”

芷珊蹙眉道：“佳佳，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叶佳佳忽然抄起手边的一沓报纸，啪地向芷珊的脸上砸了过去。芷珊躲闪不及，被报纸砸了个正着。飞起的报纸张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她脚边，大幅照片和黑体标题赫然映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