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慧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6
|本章字节:8602字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
今天是我与哲离开上海的第十二天,也是重新见到哲的第三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我们已决定明天就启程回上海。所以在临行前的这一天有不少的事要做。
这一天恰巧电视上有中国队在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的赛事直播,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跑到哲的父母家来看电视。哲忙着递烟送茶帮着母亲招待这些客人,我与露风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
等哲终于能脱身的时候,我们一起开车去了县城。
一是要给村里的小学买齐那些短缺的东西;二是给哲的父母添置些生活的必备品,还有礼物。他们平时从山里搭车出趟门不容易,腿脚也不是很好,一年里也去不了几次县城。三是请唐刚吃顿饭。
说起唐刚,哲一家都有深的印象,尤其是哲对他心存感激,为了他曾在旅途上对我提供的十分周到的照顾与帮助。那天他送我到哲父母家后,被喜出望外的哲的父母留下吃了一顿晚饭。只不过当时我晕倒昏睡在床,对这些不得而知。
唐刚已跟哲一家说起过如何在路上两次偶遇到我的不太寻常的经历,尤其是第二次与我同车时遇到的一个西藏老和尚被撞,我与他下了车等在路边处理和尚的后事。
笃信佛教的哲的母亲甚至认为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菩萨的安排。昨天在外面散步时哲提起过他母亲对我见义勇为的这件事印象深刻,私下里曾跟他说过“魏这姑娘心眼挺好”这样的话。
昨天早上我把那本经书拿给哲看过后,又在之后把遇到老和尚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哲一连声地说了几个“没想到”,而当我又简单地说了一遍在重庆发生的持刀抢劫事件后,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几乎要晕倒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会有如此的勇气,他印象中的我连看到一条虫子都会惊叫,显然此时此刻的我与在上海时候相比已判若两人。
“或者,从前我其实并不真正地了解你。”他最后抱着我说。
一路上有很长一段不平整的路面,哲把车尽量开得稳稳的。我坐在他的旁边,感觉已没有几日前从县城坐车来时的不适了,也许这跟一个人的心境有很大关系。窗外的大自然还是那样热闹,最后一片春天。
我闭了会儿眼睛,然后突然睁开眼睛问哲,“昨天吃早饭时,你妈在跟你说什么?”
哲瞥了一眼后视镜,狗这会儿正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它肯定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被折腾坏了(我已跟哲说过它还差点在旅行途中被吃掉),现在任务完成了一切都结束了,它就开始整天闭着眼睛睡美觉了。“没什么。”哲把视线转向我这边,故意用着平淡的语气。
“我不相信。”我说。接着是几分钟的沉默,只听到汽车轮胎碾过布满石子的路面时发出的磕碰声。
“好吧,”哲放弃了,“还不是那老一套?”
“哦,”我故意拖长了声调,“让你娶了卓玛是吧?”
哲摇摇头,“倒不是。”
“那是什么?”我问。
他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然后他说他母亲知道他从上海跑回老家的缘由是我拒绝了他的求婚。而我又从上海紧追着他赶来了,现在他与我已重归于好。他母亲在一旁看到我们两个人都这样辛苦,就在早餐时问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哲说到这里,突然就闭嘴不说了。我追问他当时又是怎样回答的。他摇摇头,微笑着说:“我不告诉你。”
我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耸耸肩,“然后呢?”
“然后她就又说了些城里的女人还是要当心之类的老调。”哲坦白地说。
“原来是这样。”我说,猛地去搔哲的胳肢窝。他连忙大叫:“你疯啦!这是在开车呢!”
“你妈不是说过‘城里的女人要当心’吗?”我不怀好意地说。
他沉默了一下,“我的确有一对十分顽固的农民父母,特别是我母亲。她一辈子没走出过这座大山,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丹巴的县城,见识也就有限,本能地对城里人尤其是城里女人有怀疑。”
我没说话。哲讲的是事实,记得一年前我们在上海买了公寓后想请哲的父母来住上一阵,但他的母亲死活都不愿意。而那理由却是十分地可笑,说是上海人太多,农民到了那里就会丢掉魂灵。当时听了真是觉得匪夷所思,觉得她是疯的。但现在我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了,每天在远比上海简单的地方吃喝住睡,呼吸的是更清洁的空气,享受着更蓝更高的天空,回头再想想我男朋友母亲的那番话,倒是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蓦地我发现自己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她反感了。
“那,你想不想娶卓玛呢?她可是真的很漂亮。”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指甲,然后抬起头问哲。
哲一下子露出很吃惊的表情,好像又有点生气,然后他笑起来,一边摇着头,“你真是厉害(ough)。”
我也笑起来,对他的反应其实早就猜到了,但就是故意地想看看他脸上那种表情,他那种又惊又气然后笑出来的样子能让我的膝盖发软(weakenmyknees),哦天哪,我想我是真的爱着他的。
“你不要担心。”哲安慰我,“这次你千里迢迢地从上海一路赶到这里来找我使我母亲印象十分深刻,她对你不仅自己来,还带了条狗一起来找我更是意外,说你身上那股劲头不像城里的小姐,倒更像是农村女人!”哲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多谢她。”我嘀咕了一句,然后也跟着笑起来。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肯定我。
“到了县城给我母亲买礼物时,就多花点心思,给她挑选一些她会喜欢的东西,拍拍马屁。”哲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
“好啊。”我说,心里想我怎么才能够知道什么是她会喜欢的东西呢?
终于到了县城。哲建议由他一个人去购买村小学需要的东西,我与狗可以坐在某个地方比如茶馆等他。他对县城各处都够熟,挨个地到几个地方把东西一买就行了。这样节省时间,同时又不会闷到我。我表示同意。
于是他找了个清静的茶馆把我与狗放下。我一下车看看四周,感觉好像来过这里。露风禅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恍然大悟,原来在几天前我与它来过这里。正是在这里它发现了哲的那块白手帕。我把这跟哲说了,哲也颇感意外。
我看过一本书讲任何巧合都不只是单纯的巧合,其背后都蕴藏着我们一开始也许并不知道但之后就会明白的原因。那是否那天在这条街上捡到哲的手帕就预示着今天我会带着一个happyending重来此地呢?我这样想着,向哲告别,然后带着狗走进茶馆。
里面空无一人,我却十分高兴,因为有隐约的预感,父亲会在这个清静的地方对我说话。他向来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生前是这样死后依然是这样。
在一个临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菊花茶,又要了几碟干果。露风禅就坐在我的腿边。边上的镂花窗户开着,一阵微风轻轻地吹进来,一瞬间觉得生活是如此光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漏洞,没有瑕疵,没有不如意,我与我的身体一直都是这样完美、安详、从容,而过去十多天的坎坷也仿佛已经一笔勾销了。
我在安静的幻觉里停留了几分钟,然后被狗爪子的一阵轻拍吵醒。我看了看老露风禅,它的嘴巴抽搐了几下,嘴角边的几根胡子跟着抖了几抖,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对不起,”他首先道歉,然后他进一步解释道,“我今天有些喝醉了。”
我不能置信地瞪着狗。过了一会儿我才轻声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高兴了。”他说。然后狗打了一个嗝,为了让我相信这是他打的酒嗝,父亲让一阵淡淡的酒气在我鼻子前飘过。
我简直太吃惊了,以至于忍不住地笑起来。“你不会吧?!”我努力压低声音以不让服务生听到,事实上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服务小姐已经开始朝这里看了。我只好拿出手机,平白无故地放在耳朵上,佯装跟电话里的某人在交谈,但其实是跟我的狗在说话。
“刚跟哲的外婆喝了点酒……”父亲似乎从醉意中恢复了过来,“实在是高兴,看到你跟哲又重归于好,——不,是比以前更相亲相爱……”
“哲的外婆?”这是我第二次听父亲提到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其实外婆她一直以来在你与哲的恋爱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三年前你与哲的认识就是她一手安排的。而那时我已与她在这边认识好几年了。我还记得就在那一天她突然对我说:你女儿跟我的外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后第二天你就在哲的生日上与他相遇并迅速地坠入了爱河。她后来跟我说她是花了很长时间周密地调查了一番后发现你与哲正是彼此这一生中的绝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是想看看我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然后他继续说:“你与哲之间发生的不少事都与她有关。总之外婆是个关键人物,尽管你们俩并不觉得。”
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得意洋洋,我完全可以理解。若是我突然之间向人抖出这么个爆炸性独家新闻,一定也会用这样的口气。
当然你可以想象我听了父亲那番揭秘后的神情有多震惊,原来如此!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当这个疑问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时,父亲马上又提示我:“想想这条叫露风禅的狗是怎样神秘地出现在你们家,那只你在上海公寓边的报刊亭捡到的哲用过的打火机,再想想你在茶馆边的这条街上发现的哲的白手帕……”
我眨眨眼睛,“难道说,——这些也跟哲的外婆有关?”
“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飘在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是可以做到很多事的,多过你们以为的。比如说,我们可以让一个人无意间掉下一样东西或者平白无故地在某一瞬间想起了某个人,又或是让他突然打电话给某个正暗自等待着他的电话的人,你有没有过正想着谁突然那个人就打来了电话的经历?”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想我要的答案是:是的,在另一个世界的我的父亲与哲的外婆在我与哲的恋爱中做过很多事,多得超过我能想象到的。
“说点正事吧。”父亲继续说,他的口气好像刚才我们讨论的算不上是正事。我不满地翻了翻眼。
“你与哲明天就要走了,你的这段旅程就此结束了。到现在为止,你感觉如何?”父亲这时的语气变得威严起来,让人想起他曾经做过二十年的老师。
“感觉很好。”我诚实地说,“好像一下子学到了很多以前忽略的知识。关于感情,关于人与人交往,关于如何面对危机并作出正确的选择……”我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对着电话低声地总结道。那个服务小姐再次朝我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