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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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说他要去整容,就像听说他要去换心一样,没来由地很紧张,怕他死在手术台上,或者越整越糟糕,那就真的应了“洞洞拐”那边的一句话——眨巴眼整成了瞎子。
但她知道没别的办法,只好冒这个风险了,只要他没死在手术台上,不管他整得多难看,她都照样爱他。奇怪的是,她的所有思想准备都是朝着他会越整越难看的方向作的,不知道是因为她不相信整容术,还是因为她对丑陋的承受力比对英俊的承受力更强。
她知道黄海出国的事只能靠他自己了,便着手办靖儿和卓越探亲的事。过来人都劝她一个一个办,不要儿子丈夫一起办,那样会搞得一个也办不出来的。在究竟是先办孩子还是先办卓越的问题上,她决定去征求卓越的意见。
卓越那时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好转,从印刷厂调到了图书馆,虽然仍然没能上讲台,但总算不用跟机器打交道了,每天推着装图书的小车在书架之间转来转去,也算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走泳”。不知道是由于疏忽,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图书馆没有撤掉那几本刊载了卓越文章的期刊,所以卓越现在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没事的时候,坐在图书馆那个放有他的文章的角落,拿出一本刊载了他的文章的杂志,看着他的名字出他的神。
早在她出国之前,姚小萍和严谨就调到了e大。严谨是随着姚小萍调过去的,但姚小萍进了e大附中,而严谨却因为有体操方面的一技之长进了e大体育系,把个姚小萍气得昏头昏脑,怎么都是师院毕业的,她就只能进附中,而严谨就可以进e大呢?
姚小萍先是嚷嚷着要出国,但很快就忙着“出阁”去了,大概是肚子快显形了,结婚不久就生下一个女儿,把两家人都喜得合不拢嘴。女儿还夹着尿布,严谨就在制定如何将女儿培养成国家级体操明星的宏伟计划,搞得夫妻俩吵了一架,因为姚小萍怕女儿练体操摔折了脊梁骨。
姚小萍生了孩子,姚妈妈自然要到e市去照顾,石燕只好另请保姆。后来她出了国,孩子就送回了“洞洞拐”父母那里。卓越有时去看孩子,听说跟靖儿关系搞得很好,也很得石燕父母欢心。
石燕来征求卓越的意见,看先办谁出去的时候,卓越坚决主张先办孩子出国:“姥姥姥爷照顾得挺好的,但孩子不跟妈妈在一起——总觉得有点可怜——”
“那你——又得再等等了——”
他很洒脱地说:“我等等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但是孩子是越早跟你在一起越好。我早就说了,你能不能把我办出去都没关系,有你这句话就足够支撑我活下去了——”
就这么几句话,就使他在她心目中的形像巍峨起来。她不知道是他现在变巍峨了,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巍峨,只是她没机会发现的。
她原本是想让黄海带靖儿去签证的,但他们商量的结果,还是让卓越带儿子去签证,一怕她的父母不高兴看到黄海,二怕美国签证官不高兴看到黄海。
卓越带着儿子去签证,一下就签过了,据他说当时有好几个单独给孩子签证的都被拒了,理由是这明摆着是想把一家都办过去的,哪里有只要孩子不要丈夫的道理?他说他那时已经做了被拒的准备了,突然听说签到了,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疯掉。
靖儿签到证后,又在国内呆了一段时间,因为没人带出来,后来是黄海给她带出来的,那时黄海已经签到了证,刚好签证之前他去整了容,所以大家都说上次拒签是因为他的长相问题,这个典故一度成为“托派”圈子里广为流传的金科玉律,搞得广大“托派”都致力于提高自身形像分数,不知道算不算为美化祖国做出了贡献。
虽然黄海把整容后的照片寄给石燕看过,她对他整容后的面貌也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当她在机场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觉得没认出来,不是没认出他的相貌来,而是没法把眼前这个人跟心底里藏着的那个人对上号来,老觉得搞错了人似的。
靖儿也长大了,活脱脱是个小卓越,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英俊少年土头土脑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愣得不知道该怎么走上前去打招呼。最后她终于确定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两个男人,便冲上去,没敢碰那个大的,只把小的抱在怀里。
黄海伸开双臂把他们两个都抱住,她感觉像被一个陌生人当众抱了一把一样,脸都红了,直到他低声说出“三块石头终于汇合了!”,她才觉得接上了关系,但仍然觉得像是党组织没通知她就换了接头人似的。
在一起住了几天,她才习惯了黄海的新面貌,应该说是他面貌以外的东西使她相信那就是黄海。刚习惯,黄海就不得不离开她到自己的学校那边去,中间隔着几百英里,黄海没车,她有个破车,但从来没开过长途。她开了一次长途去他那里看他,又累又紧张,就再也不敢开了,后来都是他坐长途汽车来看她。
就这么两地“长途贩运”的生活他们也没好意思过太久,像被良心赶慌了一样,决定开始办配偶探亲,少不得又对着那对鸳鸯石海誓山盟了又海誓山盟,然后各自把探亲材料寄了出去。那个周末,黄海风尘仆仆地夹在一群老黑当中来到石燕所在的p市,两个人云雨之后,她问:“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看他们谁先办出来吧——”
“如果小付先办出来呢?”
“那就给她找个地方住。”
“如果卓越先办出来呢?”
“那就给他找个地方住。”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如果他们两人同时办出来呢?”
苦笑了一阵,两人同时说:“那就给他们两个人找个地方住。”
小付很顺利地办到了签证,定了机票,中国那边想必是一片莺歌燕舞,而美国这边却是一阵手忙脚乱。首先是住处问题,“那就给她找个地方住”说起来很容易,但真要找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黄海还在跟人合住,是两室一厅中的一个卧室,因为离校园比较近,房租很贵,中途退掉不太可能,如果再为小付租个房,哪怕是这样的合住单间,开销都太大了点,黄海的那点奖学金承受不了。
石燕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就建议说:“就让她跟你住一间吧——”
黄海有点犹豫:“那怕不大方便吧——”
“你说过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里没有你,只有那个高明,她对你没兴趣,难道你对自己这点把握都没有?”
“我没什么,我是怕你——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相信你是个黄下惠,再说她是你的妻子,你们要——做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打趣她说:“你这是不是在为自己——造声势?”
两个人你打趣我我打趣你了一阵,都说对方有鬼心思,都声明自己绝对没有兴趣跟配偶同床共枕,两人最后决定先跟高明联系,如果能把小付送到那里去,那是最好。不行的话,就为小付找人合住,还不行的话只好跟黄海合住了。
石燕跟姚小萍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事,姚小萍坚决反对黄海跟小付住在一起,不要说住一间房,就是住在同一套房子里都不行:“男人不象女人,女人要是不喜欢谁,他就是光着身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都没用,除非他动武。但是男人无论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他都受不住跟她耳鬓斯磨。他们两个人住一间屋,小付又是从前的系花,黄海也整成了‘憨傻’,那还不等于硬把他们两个往洞房里塞?如果你离得近,在旁边盯着点,还有可能避免出事。既然你隔这么远,他们两人迟早做成那事——”
她知道姚小萍说的有道理,但她觉得靠强制性分隔术获得的忠诚没意思。当然最好也不要故意把一男一女放在一间屋子里考验,倒不是说那样考验出来的忠诚不算什么,而是你无法知道考验的结果,发生在那间封闭的屋子里的事,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那不是把自己搞得胡思乱想?
她决定不过问这事,黄海夫妻之间的事由他们夫妻去决定,革命靠自觉,强迫来的爱情不叫爱情。
哪知道黄海夫妻的事他们夫妻也决定不了,最后还是她来搞定。
小付来美国时,黄海的几个措施还一个都没实现,只好先挤在黄海那间卧室里。黄海让小付睡床,他自己在地上打地铺。但小付坚决不干,守身如钻石,衣不解带,百般警惕地坐在那里抱怨:“我们有言在先的,你只是把我办出国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黄海声明说:“我没有要求任何附加条件,我只是经济条件有限,暂时还没能力为你单独租个房间——”
小付坚持说:“那不可能!你是用美元的,你还经济条件有限?”
黄海见讲不清楚了,只好跟客厅住的哥们打商量,看能不能在客厅打地铺,以后出一半的房钱。住客厅的哥们本来就是省钱的主,现在听说能进一步省钱,自然没意见,黄海就在客厅打了个地铺。
但小付还不放心,隔着卧室门大声说:“我不能住这里,这里全都是男人,我住这里不安全,我要住我自己的房间——”
同住的几个人已经看出了一点门道,都不客气地说:“你放心好了,就算你把大门打开,把衣服脱了,我们都不会动你一下——”
小付气得哭起来,骂他们“流氓”,说他们那屋是“流氓窝”,说黄海是“骗子”,把她骗到流氓窝来了,要他们全体赔礼道歉,要黄海兑现自己的诺言,现在就送她去她“自己的房间”。
一屋的人都烦了,嫌她搅得他们睡不成觉。黄海两边说好话,叫大家不要跟小付一般见识,又许诺小付明天就带她去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吓唬她,说再闹就要叫警察了,就要被赶到大街上去了,等等,等等,小付才勉强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黄海就带着小付和她的全副家当坐车来到了石燕这边,请石燕暂时收留小付,不然他真是没有活路了。石燕因为有孩子,不容易找合住的人,又为了方便黄海来访,加上她自己有车,就在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现在小付来了,她本来想让小付住客厅,但小付坚决不同意,看样子连她那个卧室都有点瞧不起,一定要住“自己的房间”。石黄两人联合起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唬哄吓诈,软硬兼施,总算让小付勉强住进了石燕的卧室。
幸好小付除了生活水准要求高一点,吃的穿的住的比较挑剔之外,还没什么别的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也不干涉石黄两人的私生活,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黄海很早就在打听小付那位白马王子高明的下落,并且早就找到了。高明在n大做博士后,结过婚,又离了,前妻是个从香港移民来美的华人,在一个工厂做工,长得又黑又瘦又矮,估计高明是看上了她的公民身份,一咬牙结了婚。但人算不如天算,高明结婚不久,就爆发了六四事件,美国政府决定给所有90年4月之前来美的中国人都发绿卡,高明真个是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身份问题被天安门前绝食静坐的学生们给解决了,自然是不再需要那个矮小如“童养媳”、瘦削如“包身工”的媳妇了,于是打算离婚。
不知道是不是让那媳妇嗅到了什么,那媳妇率先发难,找了个又黑又瘦又矮的情人,给高明戴了一顶绿帽子。两人自然是离了婚,但高明在当地华人圈子里搞得里外不是人,意志十分消沉。当黄海联系到高明,并把小付这些年如何痴爱他的故事说给他听了之后,高明相当感动,但他不相信黄海真会把小付办出国来白送他,他自己也不想回中国去把自己白送给小付,所以当时就没了下文。
现在小付到了美国,黄海急不可耐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明,高明犹豫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坐在哪个磨子上想转了,终于开着车从n大来看小付了。小付看见高明,情意毕现;高明看见小付,喜出望外。两人一拍即合,自我送入洞房。
但石燕却大失所望,觉得高明完全配不上小付,至少从外貌上讲是这样,因为高明看上去老多了,很俗气的样子,而小付可能是因为保持着多年前的心境,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仍然是那么清纯,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两对苦命鸳鸯一起过了两天,高明开车回n大,把小付也带去了。石黄两个喜得手舞足蹈,百分之三十三是为高明高兴,百分之三十三是为小付高兴,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四是为他们自己高兴,感觉这次命运之神是对着他们裂开大嘴笑了,且一笑就合不拢嘴,让他们好事连连。两个人赌咒发誓说,如果卓越来了,也这么顺顺当当地另立门户,那他们就把那两块鸳鸯石供起来,每天朝拜。
卓越办护照费了点力,但最后终于办成了。石燕吸取了黄海的教训,在卓越去签证之前,就打电话把自己的现状全都告诉了他,请他酌情考虑到底要不要到美国来。
卓越看来是铁了心要到美国来的了,听了她跟黄海的事,也没改变主意,只淡然说:“你跟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也早就默认了,所以才特别为你办我出国感动。你放心,我到美国来,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也不会——干扰你们的生活的。我只想离开中国,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妈。她这些年能撑过来,完全是因为你答应办我出国,所以我一定要到美国来,等我混出个人样了,也把她老人家接到美国来过几天舒心日子——”
“既然是这样,那我开始为你找住处吧。”
卓越坚决不同意让她为他找住处,说他知道她那块房租贵,他不能让她额外花这么多钱:“我不会到美国来白吃饭,靠你养活的。我先在你家客厅或者厨房厕所什么的住几天,马上就去找工作,一找到就搬出去。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在那方面——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她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会——强迫我,只是觉得——不大方便——”
他马上心领神会:“如果你是怕黄海来了不方便,那你尽可以放心,我既然从思想上已经接受了,就不会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事来——他没有阻拦你——办我出国——我已经是——非常非常感谢他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在你那里住下,如果我——表现有什么——不得体的话——你再把我轰出去——轰回国——也不迟——”
她跟黄海说起这些,黄海倒挺坦然:“我也觉得没什么,先前想为他找房,是怕他——看到我们在一起难受。既然他已经看开了,我就更没什么了。万一不行的话,还可以把他塞到我那里去——”
于是卓越就住进了石燕的客厅。
靖儿一直是把黄海叫“daddy”的,现在卓越来了,石燕正愁不知道该让靖儿叫他什么,但靖儿这个鬼机灵自己找了个称呼,叫卓越“papa”。靖儿似乎还记得卓越,知道这人就是以前他称为“爸爸”的人,所以没觉得陌生,只把“爸爸”换成了一个比较英语化的发音,就解决了一个在石燕看来无法解决的难题。
卓越信守诺言,一来就要去找工作,但石黄二人早就商量过了,建议他不要去打工,静下心来复习托福gre,争取尽快去读学位,那样才是长远之计。如果一来就去打工,也许能赚点钱,但永远不能解决身份问题,就永远不能在美国自立。
卓越没反对,很听话地开始复习。石燕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日子,每天都看见卓越在看书,每天仍然是她做饭洗碗干家务,不同的是晚上她跟儿子睡在卧室里,而他睡在客厅。
第一个星期,黄海没好意思过来。第二个星期,她开车去黄海那边。她也不喜欢那个地方,虽然黄海有“自己的房间”,但其它房间和客厅里都住着男同胞,洗澡上厕所什么的都不方便。靖儿也不小了,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相当尴尬。
后来卓越主动提出帮忙带孩子,让她一个人去会黄海。她开始不放心,后来看他带孩子还带得挺好的,就是不会做饭,只要她把两个人吃的东西准备好,她回来时两父子就活鲜鲜的。她每次出发之前,他都会从她那里接过孩子,然后说:“儿子,来跟papa玩,妈妈去看daddy。跟妈妈拜拜,妈妈开车小心!”,搞得她心里很不是味道,宁愿他对她怒目而视,或者骂她几句。
再后来黄海也买了车,就改成黄海开车过来看她。但黄海不肯住在她那里,说怕卓老师心里难受:“他现在住在你那里,靠你养活,心里肯定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的,我这样‘欺’上门去,他嘴里不说,心里怎么会不难受?”
于是他们掩耳盗铃地到外面去幽会,地点选在高速公路边上一个小moel里,价格比较便宜。有时她也带上孩子去看daddy,节假日的时候黄海也会到她的住处,四个人过个节,但自从卓越来了,黄海就从来没在她家留宿过。
卓越复习了一段时间,很顺利地考了托福和gre,虽然不是那么出类拔萃,但在美国国内申请入学完全够了。她和黄海都希望他学个好找工作的专业,但他坚持要选政治为专业,说他只喜欢政治,让他搞别的他肯定都搞不好的,于是他进了政治专业读博士。
刚开始他没拿到奖学金,只免了学费,所以还是住在她那里,后来他拿到奖学金了,就很自觉地找了个住的地方,搬了出去。
石黄二人以为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开始计划离婚再婚的事,哪知道乐极生悲,两个似乎已经“自立门户”的宝贝突然一下卷土重来,打了他们一个“借手不及”。
先是小付给黄海打电话,说她“实在受不了啦”,叫他去接她。高明也给黄海打电话,说他“实在受不了啦”,要把小付送回来还给黄海。石黄二人在电话里充当了一段时间的“婚姻爱情咨询专家”,劝东劝西,劝南劝北,打几下,摸几下,东方西方的理论都用上了,但终于回天无力,高明开车把小付送了回来,而且遵循“社来社去,队来队去”的原则,一直把小付送回了先前“取货”的地方:石燕的家。
石燕也懒得叫苦了,叫了也没用,可能她天生就是该伺候谁的,在国内是伺候卓越,出来后先是伺候小付,然后又是卓越,现在刚把卓越伺候得自立了,小付又回来了。她现在要求很低,只要被伺候的人不找岔,不挑剔,她也就认了,反正美国吃的东西不贵,多一口人她还能对付。
石燕开始有点担心小付会垮掉,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结果是这么令小付不满意,那不等于把小付这些年的精神支柱给抽掉了?如果小付精神上一垮,疯颠起来,那她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万幸万幸,小付似乎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仍然像从前一样,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平静而幸福。跟高明在美国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好像没给小付的童话世界留下什么痕迹,跟石燕讲起的时候,小付讲的都是出国前的高明,用的都是褒义词,偶尔讲到美国这段日子,小付都是用frank来称呼,用的都是贬义词。小付心目中的高明,比这个frank就不知道高明多少倍了,总之就是frank给高明提鞋都不配。
现在是石燕坐庄,黄海开车过来拜见帮主,他们住客厅,小付住卧室,倒也相安无事。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卓越就神情沮丧地找上门来了,说检查出患了脑瘤。他说其实从她这里搬出去之前就有了症状了,只是他不知道。那时他两乳突然膨大起来,***发痒,有时还有分泌物,他只说是自己返老还童,进入了第二青春期,再度开始发育,还暗自高兴来着呢,哪知道那就是脑子里长东西的征兆。后来他经常感觉头疼脑胀,以为是用功过度,没怎么在意。但最近头疼得恨不得杀人了,才去看医生,结果发现他脑子里长了肿瘤。
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太像三流里的情节了,但他有检查结果,绝对不是在撒谎,他的人看上去也的确不对头,好像浮肿发胖了一样,他说是肿瘤压迫了脑子里什么地方的缘故。他坐在沙发上,靖儿依偎着他,一大一小两个卓越都那么哀哀地看着她,那个画面叫她终生难忘。她不知道靖儿懂不懂脑瘤是什么,但靖儿好像先天就能感应他爸爸的情绪,爸爸喜,他也喜,爸爸忧,他也忧,连喜怒哀乐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模仿的,还是遗传的。
靖儿好像从小就特别敏感,特别看重亲情,总想把所有人都箍在一块,一旦有那么一个人不在一块,靖儿就会无端地发愁,以为是他什么地方开罪了那位离去的人。卓越从国内来美之后,黄海不怎么出现了,靖儿就慌了,总是问daddy为什么不来了?是不是daddy不喜欢靖儿了?她跟孩子解释不清,只好带着靖儿去见黄海。后来卓越拿到奖学金搬出去了,靖儿又问papa怎么不来了,是不是papa不喜欢靖儿了?她只好叫卓越每星期都来看靖儿。
papa和daddy都在的日子,是靖儿最开心的日子,可能也在小朋友中间吹嘘过,大约又被孩子们传到了各自的家长那里。于是一个叫mike的同学告诉靖儿,说有两个爸爸的小孩,妈妈一定是个whore。靖儿回来问她是不是“whore”,她问明原因,气昏了头,跑那个孩子家去告状,结果被那孩子的父母给骂了回来。
靖儿见她委屈流泪,很阿q地安慰她说:“mommy,jacksaidiisokohavewofahers,adaddyandapapaihavewofahersbecauseimabeerboyhanohers,righ?”
她知道jack是靖儿自己给自己臆造出来的一个朋友,没人跟他玩的时候,他就跟jack玩,他把玩具分成两份,jack一份,他自己一份,他们俩有时各玩各的,有时一起玩,有时轮换着玩。她知道现在的孩子大多很孤独,所以她尽量争取跟孩子一起玩。但孩子的世界里光有大人还是不行的,需要有小夥伴。她一直想给靖儿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好让他有个伴,但她学习很忙,离婚的事又一直没搞好,还有这个那个挤住在她那里,所以一直都没机会生。
现在靖儿这样哀哀地望着她,就比他爸爸这样望着她更叫她心痛欲裂,好像在哀求她救救papa一样。她强忍着泪水,安慰靖儿说:“papa没事,他只是需要休息,妈妈会照顾papa的——”
卓越还坚持上了几天课,但似乎真的跟人家说的那样,肿瘤什么的,就怕发现。没发现的时候,人还撑得住,一旦发现,马上就垮了。卓越也应了这句话,一检查出来就垮了。石燕跟黄海商量之后,黄海去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把小付接了过去,让卓越搬回了石燕家,便于照顾。
动了一次手术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医生也把话说得很清楚,复发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一旦扩散,就没救了,要坚持化疗。
出院之后,卓越跟她打商量:“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把我妈妈接到美国来玩一次,了却她的一个心愿,也了却我的一个心愿——”
她安慰他说:“别把事情想那么可怕,你现在情况不错——”
“但我知道这个‘不错’只是暂时的,我即便不马上死掉,样子也会越来越难看,人越来越胖,头发越掉越多,那时我就不好接她来玩了。燕儿,求求你,让我妈妈到这里来看我——们一家三口吧,她看到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得很幸福,她就放心了。以后我死了,请你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她,让她在我妹妹照顾下安享晚年。你放心,我只让她在这里呆一个月,就请你满足我这个要求吧——”
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拒绝他这个请求,便含泪答应,他感激涕零地说:“燕儿,谢谢你!谢谢你!”,搞得她大哭起来。
黄海当然是全力支持的,叫她一心一意照顾卓老师,照顾乔阿姨,照顾靖儿,他会在那里安心等着她。
乔阿姨跟一个回国探亲的学生一起来到了美国,看样子恢复的还可以,除了嘴有点歪,左腿左手不那么得力之外,其它方面都还不错。
乔阿姨来了之后,一定要带靖儿睡觉,说孩子这么大了,什么都懂了,还跟父母睡在一起不好。靖儿也很乖巧,他几乎没见过奶奶,但跟奶奶也很亲,奶奶问他愿意不愿意跟奶奶睡,他问明白了“愿意”是什么意思,马上就说:“愿意。”
石燕不好反对,决定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便跟卓越到卧室去睡。
第一个晚上,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都没怎么睡着。第二个晚上,卓越伸手来搂她,她躲开了。第三个晚上,卓越又来搂她,还告诉她说:“我吃了这么些药,打了这么些针,早就不能——那个了,我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再搂着你睡一觉——”
她没再推脱。他搂着她,很规矩,只是搂着,跟她讲他这些年来的生活和感受,讲他每次看见她出去会黄海时他的心里有多难过,讲他有多少个夜晚站在她卧室门外流泪,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回忆着他们的过去,自己解决自己,讲他被关在监狱里时如何想她,讲他倒在m县公安局前的时候如何在心里呼唤她的名字。他讲了一路,哭了一路,她也听了一路,哭了一路。
最后他问:“燕儿,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到底有哪点做得不好?”
她不肯说,但他一定要她说,不然他死都死得不安心。她只好把自己那时的感觉说了一下,他抱着她流泪,追问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告诉我了,我都可以改正的呀!我做了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还不都是为了留住你吗?我只不过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样爱你,但我是愿意像你喜欢的那样爱你的呀!你喜欢的那些,都不是什么难事,我都能做到,为什么你那时不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爱你呢?”
她本来想说“告诉了你,你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爱,那又有什么意思?”,她也想说“你到现在都没改,还是不认错,什么都怪在别人头上”,但她什么都没说,也许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自己有错,所以一定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不然他良心上就不安,她又何必在这种时刻纠缠是谁的责任呢?
她承认说:“是我的错,我那时告诉你就好了。”
他很欣慰:“现在告诉我也不迟,我还来得及在我的有生之年学会用你喜欢的方法去爱你。”
他们就这样搂着睡了几晚,有一夜,他提出要用手为她服务:“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爱你了,但我还有一双手,还可以让你舒服——”
她坚决不肯,他没再坚持,仍然搂着她睡觉,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说:“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又少了一天——但我又幸福了一夜——”
她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她觉得他的情况好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诗”,也不知道是他特意把话说得那么浪漫诗意来感动她的,还是人在感到生命不久的时候就是会诗情迸发,总之他很多话都能让她的泪水涌上眼眶。有时看见他在他妈妈面前竭力装出幸福健康的样子,她的泪水也会涌上眼眶,不得不躲到厨房或者洗手间去流一阵泪。
一个月快到了的时候,她主动提议让乔阿姨再玩一段时间,机票可以去延一延。他喜出望外:“你——不怕——他等急了?”
她知道“他”是谁,她也很想念“他”,但她不忍心让乔阿姨现在就走,因为乔阿姨这一走,可能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想想她的靖儿,如果有一天,她会永远见不到靖儿,那将是什么样的灾难!她说:“老人家难得来一趟,你这段时间——情况挺好的,她不会看出破绽,就让她——多玩几天吧——”
那段时间,他为了不让他妈妈看出破绽,连药都没怎么吃,因为吃了药会有恶心呕吐等副作用,他妈妈会看出问题来。她劝他别这样,免得加重病情,但他坚持要这样:“我再怎么坚持吃药,也多活不了几天,还是让我妈妈多活几天吧。”
有一天夜晚,当他们又那样搂着睡觉的时候,他抓过她的手,放到他那个部位,惊喜地说:“燕儿,它醒了!是你把它唤醒了!它知道我想在有生之年按你喜欢的方式爱你一次,让你知道我也能像你喜欢的那样爱——”
她无力拒绝,遂了他的心愿。他用她喜欢的方式爱她,但他刚做了一会就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只好抛砖引玉。
那个夜晚她无法入睡,有种祥林嫂似的负罪感。想人家祥林嫂只是前后嫁了两趟人,还是一夫死了才嫁另一夫的,尚且负罪成那个样子。而她呢,一夫还在,就有了另一夫;那夫还在,又有了这一夫。如果地狱里真的兴锯人,她可能是第一个该挨锯的。她倒不怕在地狱受罚,谁知道有没有地狱?有地狱也不一定知道痛,但她害怕那种问心有愧的感觉,愧对黄海,也愧对卓越,每时每刻都感到在挨锯。
第二天,她就给黄海发电子邮件,把昨晚发生的事都说了,然后说她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希望他能跟小付做成真夫妻。
他给她打电话,回电子邮件,约她到那个moel去见面,说想跟她好好谈谈。她没有答应,知道一旦去了那里,见了他的人,她就会遏制不住地渴望着在他的拥抱里燃烧,局面就更难收拾。后来她连电话也不敢接了,因为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好像在勾她的魂一样。他打了很多次电话,她都不接,他只好写电邮给她:
“燕儿,别用内疚来折磨自己,这是二十世纪的美国,而不是祥林嫂那个年代的中国。祥林嫂嫁了两次人,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她没有过错,不该承受那样的精神折磨。你爱了两个人,但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生存,而是为了他人的生存,你更不该承受那样的精神折磨。
我永远不会忘记八九年的那个春节,我一个人坐在d市火车站,万念俱灰,几乎不再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我不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用,我让大人厌恶,让孩子惧怕,我带给世界的只有丑恶和痛苦。不怕你笑话,我那时想到过结束我的生命,想躺在铁轨上,让呼啸而过的火车带走我的一切烦恼。我没有立即那么做,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背上一个思想包袱,认为我的死跟你有关。
你像一个天使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服了我,让我相信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意义的,因为我能让你幸福。现在你又用你的爱使另一个人的生命焕发光彩,你没有理由为此感到羞愧或内疚。
你不属于地狱,你属于天堂,如果我和卓老师也有幸去那里,我们不会请求上帝把你锯成两半分给我们,我们会对上帝说:‘请你照她的样子,再做很多很多如此可爱的女子,让天下更多男子都如我们一样幸福。’”
黄颜:“至死不渝”代后记2008041004:53:58
还是那句老话,《至死不渝》是艾米写的,我越俎代庖写后记,是为代。
后记是什么?我个人认为应该是作者对自己写某本书的一些noes,可以包括怎样写的,为什么这样写,有什么体会,有哪些感想等,对写作过程中帮助过自己的人,也顺便致个谢。如果感觉自己的书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进,也可以捎带几笔。
总而言之,是关于书的写作的。
后记不是“尾声”,不是用来交待故事结局的。后记也不是“后祭”,不是用来缅怀故事人物的。有的读者对静秋写的《山楂树之恋》代后记非常不满,说完全没谈老三,认为代后记作者非常凉薄。还有的说我看到故事结尾,正哭着呢,你怎么可以写别的东西而不写老三的事?你冲淡了我的悲伤,我批评你几句还不该?
对这样无知且蛮横的读者,我真是无话可说。
我这篇后记,也是来写艾米码字的事的,如果你是来看故事结局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也可以就此检验一下,自己是艾米所说的“故事客”,还是艾米的知傻。“故事客”是那些只爱看艾米写的故事,对她写的别的东西不感兴趣的人。对“故事客”,艾园当然是欢迎的,但请你发言时别自称“知傻”。
废话少说,言归正传。
《至死不渝》这个故事从叙事方法上讲仍然是艾米的一贯写法,就是只从一个人的角度来写,用个“文妥妥”的说法,就是“限制性第三人称”的叙事方法。“第三人称”很好理解,不用解释,“限制性”指的是观察事物的角度是限制性的,而不是全方位、多角度、无处不在式的。也就是说,整个故事都是从故事女主人公石燕的角度来叙述的,是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她看见听见的,艾米就写,她看不见听不见的,艾米就不瞎猜。
艾园人已经很熟悉这种叙事方法,其中很多人已经喜欢上这种叙事方法,因为这种叙事方法很客观,很真实,符合人们认识世界认识生活的方式和规律,生活中大家都不可能钻到别人心里去,看看别人在想什么,只能从别人的言谈举止来推测。这种写法也容易造成悬念,促使读者动脑筋,将自己观察世界理解生活的方式直接运用到中来,并从中学习改进自己观察世界理解生活的方式方法。
但非艾园人当中就有人很不以为然,觉得艾米很多东西没写清楚,黄海到底是怎么想的?卓越又是怎么想的?你怎么都没写呢?你连黄海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那你还写什么写?
这些“天真无牙”的读者都是被那些“上帝式”写法的作者给污染了,那些作者自觉不自觉地遵循着“主题先行”的创作原则,心里有个观念,想传达给读者,于是编一个故事,塑造出一批人物,用以阐释自己的观念。这样的作者自然是“上帝式”的,因为a笔下的那个世界是a创造的,a叫人物死就死,a叫人物活就活,a说人物是怎么想的,人物就是怎么想,a想怎么解释人物的行为,就怎么解释人物的行为,读者等着作者来替他们认识世界诠释生活就行了。
曾经有这样一句话:“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这个“别人嚼过”听上去真是有点恶心,想必没有谁爱吃别人嚼过的馍,但看时爱吃别人嚼过的馍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作者在那里嚼馍。
据说中国人对文字的权威性是很景仰的,“书上说的”,“报纸上说的”,曾经相当于“那还能是假的?”。过去的文字有没有这种权威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这个信息爆炸且高度商品化的年代,“书上说的”,“报纸上说的”绝对不能等同于真理或事实,尤其是这个网络时代,人人都可以上网发表东西,照片搞假非常容易,如果你不加分析地当成真的,那是很危险的。
既然说到文字的“真实性”上来了,那么我也顺便把我的一贯主张再声明一下:如果把故事当成真实的,能使你更好地欣赏故事,那就把它当成真实的;如果把故事当成真实的,使你痛不欲生,心情郁闷,那就把它当真虚构的。
有人是认死理的,不喜欢我这种回答,一定要弄清究竟是不是真实的。那我没办法,只能劝你别那么顶真,也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复。你可以批评艾黄不诚实,你也可以威胁以后再不相信艾黄了,不看艾黄码的字了,你甚至可以把以前看过的艾黄的故事全吐出来,但我能给的答案就是这个。
《至死不渝》的故事从语言上来讲,也是艾米的一贯写法,用的是她的“艾米腔”,她平时说话就是这个腔调,她自己说“我说话从来没个正经”,所以叫我不要匆匆忙忙去死,因为她怕致悼辞的时候不够严肃。她用不来“两行心酸的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滚落”之类的语言,当然她也用一些华丽庄重严肃的词,但那多半是为了搞笑。
据说亚洲有些国家,写作有写作的语言,说话有说话的语言,两者可以有天差地别,而他们所谓写作的语言,在英语里面被称作“flowerynguage”,有很多词并不传达semanic意义,只传达修辞意义。据说那些教外国人英语写作的老美,最怕这样的学生,因为纠无可纠,完全是融化在血液里的,从小就是那么写的,哪怕说话说得再简洁再自然,只要一动笔,那些flowery的句子就从笔下倾泻出来了。
艾米自己是研究文笔文风的,所以很清楚哪种文笔称得上flowery她是很不喜欢flowery的文笔的,所以她都是以口语写作艾园很多人是先天性地喜欢艾米这种叙述语言,因为大家是知傻,喜欢艾米的语言也就是喜欢大家自己的语言,如果在生活中遇上,大家说起话来一定跟在艾园跟贴是差不多的。还有些人是逐渐习惯了艾米这种语言,而一旦习惯,再回头去看那些flowerynguage,就不免觉得有点酸,有时会冒鸡皮疙瘩。
一路跟读的人当中,痛恨艾米的叙述语言的是很少的,如果痛恨,每天跟读就成了一种折磨。艾米的语言,一般不成为障碍,即便你没发现她语言的妙处,也不影响你故事。有些心领神会的读者,常常可以从艾米的语言中看到她的几个鬼脸,并因此发出会心一笑。
但那些初次读艾米故事的人当中,确有一些读得不舒服的,因为他们脑子里对所谓“文学语言”有一个框框,那就是要跟口语大不一样,如果跟口语一样了,他们就觉得你“文笔不好”。实际上,叙述语言是向着生活语言的方向发展的,世界如此,中国也如此。从前中国的书面语是文言,但说话是白话,后来白话逐渐被用于写作,文言写作就被淘汰了。现在这种flowery的叙述语言还有多久的生命,我就不知道了,但总的趋势是要被淘汰掉的。
艾米对情节的安排,自然是遵循“挂枪说”,从后往前推的。写什么,不写什么,基本是一开始就确定的,但每件事写多详细,则是可以根据情况变化的。她原来准备写到五十集,然后去脱产读统计博士,那会写得比较简略,每件事仍会写到,因为不写就影响故事发展,但不会写得太详细。后来因为换工作等原因,她暂时没去读,所以就写得详细一些,也就多出很多集。最后几集,因为八卦新闻的干扰,她不想再细写了,所以就比较简略地带过。
从题材方面来讲,艾米不喜欢写重大题材或者重大事件。《战争与和平》那样的题材,她是肯定不会动那个心思去写的,她看《战争与和平》的时候都把战争与和平跳过了,只看爱情部分,因为她那时还很小,对爱情还有点兴趣,如果是现在,可能连爱情部分都跳过去了。她也不会一本书把一个村庄的人的故事全写进去,或者把一个家族的故事全写进去。
有人把写重大题材或者众多人物称为“厚重”,认为艾米这样的单线叙述个人小题材是“单薄”。但贪多嚼不烂,贪大也嚼不烂。重大事件很难写全面写完整,经历过的人尚且不可能全面了解一个重大事件,没经历过的人就更是道听途说了。同一个事件,处在中心的人和处在外围的人看到的肯定不同,处于上层的人和处于底层的人看到的也肯定不同,要想写出真实完整的历史风貌,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人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女孩”。
《至死不渝》这个故事涉及到学潮,但艾米不是专门来写学潮的,学潮只是故事发展的一个环节,就像《山楂树之恋》里的文革一样,艾米并不是为揭露文革的黑暗才去写那个故事的,只是因为故事发生在那个年代,所以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但写文革不是主要目的,也不是佐料,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而已。
有位名作家说过,历史是他用来挂他的故事的一个钩子,意思是说他不是专门来写历史的,而是为他的故事设定一个场景。艾米写到了学潮,但连钩子都算不上,因为整个故事并不是仅仅发生在学潮期间。写学潮,只是因为故事的发展跟学潮相关,如果没有学潮,卓越就不会倒霉,石燕也就不会办他出国,故事也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阿贝说“至死不渝”是继“山楂树之恋”后艾米又一部可以进入文学史的作品,我想为她的话加个前提:如果中国的文学史由阿贝来编撰的话,或者由艾园的任何知傻来编撰的话:)
但如果是由国内文坛的那帮人来编撰,那就很难,因为那帮人一向是偏爱那些描写人性丑恶一面的作品的。他们把人性丑恶等同于“深刻”,把人性美好等同于“浅薄”,所以写知识分子一定要颓废、迷茫、空虚、无聊,写夫妻生活一定要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写爱情一定要疯狂乱性、朝秦暮楚,写婆媳关系一定要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仿佛不如此就不深刻,就不文学,就是浅薄,就是庸俗。
实际上这反映出他们总是比世界文学史慢几个节奏,还停留在世界文学史上一个早已过去了的年代。是的,世界文学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或几个年代,出类拔萃的作品都是揭露人性的丑恶的,那时谁能传神地刻划出人性中丑恶的一面,谁的作品就有可能被写进文学史,
但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人性丑恶的一面早已被人刻划过了。艾友友说过,在一个虚伪成性伪善成风的年代揭露人性丑恶的一面,可以算是深刻,因为你看到了表层下面的东西,但到了一个丑恶盛行满目疮痍的年代还在揭露人性的丑恶,就算不上深刻了,任何一个长了眼睛也会写字的人,都能写出描绘人性丑恶的书来。
所以艾米写东西从来不追求“深刻”,她看世界也早就不再追求“看透”,愤世嫉俗是“愤青”的专利,她已经活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境界,可以从平凡的生活中看到美好的一面。她不喜欢写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尤其是那种毫无希望的丑恶,一对夫妻恩断义绝,吵吵闹闹,勾心斗角,斤斤计较,你出墙,我外遇,这种故事写了干什么呢?生活中难道还少吗?就像有位读者在新浪博克里写的那样:在生活中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丑恶,如果回到家还要拿起一本书,继续生活的丑恶,那你还叫我活不活?
但艾米也不想闭着眼睛,编造出几个美好的故事来写。她自己瞧不起那样的故事,她也不想拿那样的故事哄她的知傻。所以她写的故事,是那些经历过生活的酸甜苦辣,达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境界的人的故事,他们相信爱情,不是因为他们天真轻信,而是因为他们对爱情有个比较切实可行的定义。他们善良,不是因为他们单纯无知,而是因为他们明智,知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人,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他们那样爱,那样活,是因为他们喜欢那样爱,那样活,不那样爱那样活就不开心
有人说黄颜这样的写手是“可求的”,而艾米这样的写手则是“不可求只可遇”的。我赞成这种说法,不是因为我跟艾米在床上干了什么,而是因为我好歹学了几天文学理论,也好歹看了一些文学作品,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写手,能写几个字出来,是认真学习,刻苦钻研,勤奋努力的结果,但艾米的写作才能是天生的,她天生就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从小就会讲故事,学谁像谁,一个人可以演一台戏,演完瘸子演哑巴,演完男人演女人,演谁像谁,是她父母的活宝。
讲故事讲得好,就是要讲得人物一个个立起来,讲得张三像张三,讲得李四像李四,不能千人一面。艾米写了一系列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让我们看到一批活生生的人物,卓越就是卓越,既不是同一故事里的黄海,也不是另一故事里的黄颜。
我知道大家企盼着这个后记,主要是想知道石燕与黄海爱情故事的结局,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不便多说,可以告慰大家的是,石黄二人已经苦尽甘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