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得意：“多少？”金子想说又停住：“这事你就别打听了。反正很多。我这么多钱，我花过吗？最大的花销还是你忽悠我进的这家健身俱乐部的费用。二大哥，山珍海味我吃得起吧？但我天天加班吃的是方便面。现在一见面条我的眼就直。我对得起我的旅客，我对得起我的男人，我对得起我的职业，但是，我对得起我的胃吗？我对得起我的鼻子吗？我对得起我的眼睛吗？我对得起我的身材吗？我对得起我的腿吗？哎哎，别光听，揉啊。”刘得意赶紧揉。金子：“因此，我不能这么活了！我解放了！我要弥补以前的遗憾，我要弥补对自己的亏欠。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现在欢着呢！”刘得意：“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人欢无好事，狗欢一锅汤，兔子欢了挨一枪啊！你得悠着点儿！”金子：“二大哥，我不悠了，再悠就把悠悠岁月悠过去了！我要周游世界，我要昔日重来！”刘得意：“你这么欢，旅行社怎么经营啊？”金子：“已经关了！”

刘得意惊叹不已：“我的个娘哎！金子，你真大撒把了？”金子：“大撒把！大撒欢儿！我要不是腿不利索，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巴黎！布宜诺斯艾利斯！布达佩斯！摩洛哥！我的足迹将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刘得意：“金子，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有答案了。”金子：“什么问题？”刘得意：“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离婚对人的刺激到底有多大，我上下求索，百思不得其解，见到你，我明白了。离婚，能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它甚至能让人失心疯啊！”

金子：“哎，我可没失心疯啊！我是觉悟！你没到觉悟的境界，你理解不了我！哎，二大哥，你为什么思考离婚这个问题啊？难道你也要离？”刘得意：“那倒不是。你嫂子对我非常崇拜，我又人品过硬，能抵挡住各种诱惑，离的可能性，”想说没有，但又心虚，“不大。”金子：“二大哥，不离我祝福你，离了我解放你。万一哪天你离了，你就归我了。”刘得意吓得手一哆嗦，劲没使对地方，捏得金子有些疼，不断哎哟，刘得意：“我不会离的。”金子：“看把你慌的！放心，别人碗里的肉我不吃。”刘得意：“不吃好。没事你常来，我给你多按摩按摩。要撒欢你也得有条好腿啊！”金子：“嗯。我这膝盖这辈子是离不开你的手了。我也换过别人按摩，不灵，就你的好使。”刘得意：“行了。今天就按到这儿，去活动活动吧，别做剧烈运动。”金子起身往活动区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二大哥，我感觉你有心事，你不说我不会问。但我早就不把你当做我的教练了，咱们是朋友，所以你要是有困难请一定找我！”说着走向活动区了。刘得意感叹不已：“二一点真好！不痛苦！我怎么就二不起来？！”

男人靠的是伙计，女人靠的是闺蜜。花美丽有个闺蜜迪姐，一有事就爱找迪姐嘀咕。假结婚的事儿也不例外，花美丽找了个咖啡馆，约上迪姐密谋。花美丽问计于迪姐：“迪姐，你觉得琼斯这个主意怎么样？”迪姐：“骑驴看唱本儿，这事真得走着瞧。要是能找到靠谱的，当然行。”花美丽：“琼斯正物色人选呢，想让我多挑一挑。”迪姐：“美丽，你这个婚恋规划师到底靠不靠谱啊，三年下来，怎么也没给你撮合上一个？她能不能给你找个真的啊？”花美丽：“真爱难寻。这事也不全怪她，我眼光摆在那儿，也有点太挑了。”

迪姐：“你还挑什么啊，女人到这年纪，就没资格挑了！”花美丽：“怎么没资格挑了？我好不容易熬出头，我不得好好挑一挑啊？”迪姐：“你倒是好好挑了，结果呢？不还是没挑着吗！差不多就得了！”花美丽：“那不行啊！二婚的人，头脑尤其不能二！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随便找个男人凑合下去。”迪姐：“那你可想好了，你要真跟一个人假结婚，接下来可就是真有合适的也成不了了。”

花美丽：“成不了我也认了！现在我的事全都得给闯闯的事儿让路！”迪姐：“那你就干吧。但是一定要火眼金睛，找准人选！”花美丽：“嗯。不见老实兔子我不撒鹰！”

这天夜里，刘得意躺床上发呆冥想，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张铁娇开门进来躺到另一边，床中间依然砸着一个铅球。张铁娇：“小惠睡了，说咱们的事儿吧。”刘得意：“你别逼得太紧，我还有点没想通。”张铁娇：“你理论功夫比较扎实，会想通的。你想通之前咱们可以先把家分分，等你想通了，咱们就扯证，两不耽误。”刘得意：“你这话让我想起咱们扯结婚证的时候。那真是好时候，我爱谈天你爱笑。”张铁娇：“别扯没用的。刘得意，别跟我一练铅球出身的拼耐心，我拼的是爆发力。”

刘得意：“我还没想通，就提前分家，程序反了吧？”张铁娇：“现在什么不反，你天天吃的都是反季节蔬菜反季节水果，反着的东西长得快。”刘得意：“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咱们要分家离婚的话，我带小惠走，别的可以啥也不要。”张铁娇怒目圆瞪：“你这不是啥也不要，你这是想要我命！”刘得意：“你没明白我意思，我带小惠走，不是说她就不是你闺女了，只是说我养她我供她，这样减轻你的负担。”

张铁娇：“不行。小惠跟你我不放心。要小惠是男孩，跟你我勉强同意，女孩绝对不行，我不图她穿金戴银，我图她稳重，图她平平安安。”刘得意：“铁娇，这话过了吧，我还不稳重？”张铁娇声音渐高：“你要稳重你能是今天？你要稳重你能把几百万让人卷走让我和小惠差点吃糠咽菜！你要稳重你能把我爸妈的五十万拆迁款给折进去？到现在我妈一想起这事就头晕！”刘得意：“小点声，咱这房子隔音不好。”

张铁娇：“就说这房子！当时有钱的时候，我说这套房子窄巴，隔音不好，再买一套，你说我没见识，你说你能让钱生钱，生出来了吗？”

刘得意：“意外。遇到了不可抗力。”张铁娇：“当时要买了那房子你知道翻多少倍了么，我看好的那套五千六百八十三一平的房子现在当二手房卖，还能卖三万八千七百九十六！”刘得意：“你咋这么门儿清啊？”张铁娇：“我每年都去看看那套房子。”刘得意：“早知道你那么惦记那套房子。应该买下来。”

张铁娇：“我不是惦记那套房子，我是想看看，咱俩谁有见识！刘得意，你现在说，咱俩谁有见识？”刘得意：“房子在中国太特殊，诸葛亮也不一定能看准。”张铁娇声音更高了：“别提诸葛亮，我跟他不熟！我就看准了，你不让买啊！我就看准马达那人太邪乎，跟你说你不信啊！”

刘得意：“把声音压低三度、压低三度！我试验过，咱们这房子，到五度音就穿墙了，你现在到六度了！”张铁娇：“我压了小十年了！压不住了！我活得不痛快，笑得不痛快，我现在连吵架都吵不痛快！生活像颗铅球砸进了我心里，我扔不出去消化不掉！我快被它噎死了！刘得意，今儿晚上我就想跟你吵个痛快！我得舒展舒展！憋死我了！”

刘得意：“别激动！我一定让你吵个痛快！你忍耐片刻！”侧耳听了听外边，没小惠的动静，说：“铁娇，家里头肯定不行，咱没在孩子跟前红过脸，光辉形象还是继续保持吧，想说痛快说透彻咱得出去找地方！咱们俱乐部吵去，那儿敞亮！你用八度音倾诉都没问题！”张铁娇痛快地掀被子下床：“走！活人不能让话憋死！”两人蹑手蹑脚起床摸黑往外走，轻轻带上门，又从外边轻轻锁上。屋里静了。但小惠的门却轻轻开了，刘小惠走出房间，走到门前朝外看。

刘得意和张铁娇走出家门。两人怕邻居听见，都不敢高声。刘得意：“咱是不是太冲动了？”张铁娇：“冲动你就回去，我自己去。”刘得意：“别呀，我愿意倾听你的心声。”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往家里的窗户看了一眼，窗前的刘小惠下意识地闪了一下，但马上知道爸爸看不见自己，又探头到窗前，迷茫地看着爸爸妈妈走出了院子。刘小惠转身走到刘得意和张铁娇卧室门口，推开门打开灯，看见床的中央砸着一个结结实实的铅球。

夜晚的城市有些荒凉。出租车行驶在空旷的街上。车内刘得意和张铁娇都不说话。刘得意看张铁娇，张铁娇看窗外，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刘得意，感到这两人有些别扭。

刘得意和张铁娇来到俱乐部门口，值班的保安小黑看见他们很诧异：“二哥，二嫂，你们咋来了？”刘得意：“我想出一套新的健身操，过来比划比划。你嫂子跟着观摩一下。”小黑为难地说：“二哥，今儿晚上不行。”刘得意：“怎么不行？”小黑吭哧着：“关总在里头呢。”刘得意：“他在里头在里头呗，我又不到他办公室。”小黑：“他不在办公室，在健身大厅，而且，而且”刘得意：“别磨叽了，有话就讲。”小黑：“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女的，我没法让您进去。”对刘得意挤眉弄眼，“二哥，二嫂，你们懂的！”张铁娇转身走了。刘得意也转身走，小黑却多说了一句话：“二哥，等关总一走，我就给二嫂发短信，你们再回来。”刘得意：“不用了，多谢。”但走了两步后突然感觉到不对，转身看着小黑，小黑也感觉到了失言，想找补又不知如何找补。刘得意：“黑弟，你行啊！上次我和我妹那事是你短信通知你二嫂的吧？”小黑：“二哥，我是为你好，二嫂一直让我盯着你看你跟没跟女学员打交道，我说你跟你妹在一起，这不正说明你冰清玉洁吗？”刘得意：“人间处处有内鬼啊。”转身气呼呼地走了。小黑背后喊：“二哥，请理解我，我一保安兼司机，不敢得罪出纳啊。”

刘得意和张铁娇走在街上。高楼大厦布局在他们四周，如同外星人废弃在地球上的遗迹。一丛丛灯火不知疲倦地亮着。刘得意边走边打量：“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儿的北京找不到个痛快发泄的地方！”张铁娇：“你不信的事多了！你当年还不信自己为啥老拿第二名呢，不还是当了一辈子万年老二！”刘得意急了：“能不能不提这事？”张铁娇针锋相对：“提不提你都是老二！提不提我跟着你已当了二嫂很多年。我就不明白，日子亏空成这样，你竟然还想把咱那房子贷款！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你懂吗？”刘得意：“能量守恒定律，我懂。但我不是不贷了嘛！”张铁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不贷是不贷了，但是你长着一颗贷款的心啊！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让你贷款了你见天儿跑银行吗？你就想找银行贷无担保贷款。”

刘得意：“我不创业怎么还你父母那五十万拆迁款？小惠上学读书不都需要钱吗？哎，你咋什么都知道？”张铁娇：“你浑身都是破绽，我没什么不知道的！你和马达一样，都是赌徒，你栽在他手里，我和我爸我妈栽在你手里。他赌的是钱，你赌的是命。你对创业这事贼心不死，但我对你芳心已死。”刘得意：“人马达留借条了！上头不写着2012年12月21日他会出现嘛。”张铁娇：“那是世界末日。你也信？”刘得意：“我不信世界末日，我信马达。”张铁娇：“你无可救药了！你爱信谁信谁吧，反正我不信你了。你要再不同意离我就找律师上法院，实在不行我到山东找你娘去说理！我的爆发力你比谁都清楚。”

刘得意：“好吧。我同意。”张铁娇倒一下愣住，停住脚步，看着刘得意，没想到刘得意忽然想通了：“你真想通了？”刘得意：“没想通。我就是不想把事闹大。两个人的事儿，就在两个人之间解决吧。”张铁娇：“小惠呢？家怎么分？”刘得意：“女士优先。你提议，我附议。”张铁娇：“好吧。我想好了找你。我自己走走散散心。你别跟着我了。”刘得意：“打车回去吧。”张铁娇：“我才不浪费那钱！”刘得意站住，看着张铁娇的背影远去后，坐到马路牙子上，一抬眼，看见一轮月亮漂浮在楼群间，真实得像是假的，像一幅画。刘得意掏出手机，在月光下拨通了马达的手机号，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刘得意在月光下叹息：“马达，我已拨了十年了，你还让我稍后再拨。”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刘小惠出门去上特长班后，屋里静了。刘得意和张铁娇互相看看，都知道还有一场恶战。刘得意先从小惠的话题上迂回：“你给小惠报的啥班啊？”张铁娇：“英语暑期特长。”刘得意：“小惠的英语不是很好吗？还用再报班？”张铁娇：“对啊。很好。很好才叫特长！特长才能上特长班，不上特长就被人落下了，就成了特短。越特长越要学。”

刘得意：“我不是让你给她报个手风琴或者笛子唢呐什么的陶冶情操吗，别把孩子给累着！”张铁娇：“我倒是想给小惠报个钢琴班，就是买不起钢琴。白瞎了我闺女那高粱秆儿指头。当年我让你买架钢琴你”刘得意：“铁娇，往事不堪回首，不提当年勇了。开始吧。”张铁娇：“房子归我。房子里的东西归你除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