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流进房间。花美丽坐梳妆台前打开美瞳盒戴美瞳，由于不够熟悉，她费了会儿工夫才戴好，对着镜子眨巴了几下眼睛，摆了几个造型，非常满意，抓起一副墨镜，拎包起身走出房间。

高闯在客厅里给一个篮球充气，听见妈妈房门响，自然地抬头瞥了一眼，和花美丽打了一个照面，立即感觉到花美丽跟平常有些不同。高闯：“妈您整容了？”花美丽赶紧把墨镜架上：“整什么整？！你好好写作业，把昨天我批改过的错误给整过来！”说着伸手开门出屋，快步走到电梯前，松了一口气：“哎哟我天，变化这么大啊！”

刘得意和中介小伙坐在咖啡馆一个卡座上，每人面前一杯茶。中介小伙：“客官，没想到您还真来了，我以为您不一定来。”刘得意：“我当个体户的时候获过重合同守信用先进个人。昨天非常感谢你，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呢？”中介：“我叫房战斗。”刘得意：“房产界现在也兴艺名？”房战斗：“本名儿，打小就这么叫。”刘得意：“那你现在从事房产租赁业真是英雄本色啊。”房战斗：“客官，您怎么称呼？”刘得意：“别叫我客官了，我叫刘得意。”房战斗：“刘大哥！我把合同带来了。”说着取出两份合同。刘得意看合同，忽然警觉地问：“不对啊，小房，签合同应该跟你公司签吧？咱这不是成私签了吗？”

房战斗不好意思地答道：“刘大哥，不瞒您说，我这一把干的是私活，公司不知道。”他见刘得意有些犹豫，赶紧解释：“刘大哥，您可别觉得我人品次，主要是我妹妹今年考大学，我老家是山区，穷，我得九月份前给她挣出学费来！您要实在信不过我，就到公司签。”

刘得意：“签。就在这儿签吧。但是，小房，我也有个难处，请你原谅。”房战斗：“冰箱的事儿？我给你争取。”刘得意：“不是冰箱的事儿，是我今天就跟你签，租金也从今天算起，但我眼下现金流有些紧张，得过几天给你钱。”房战斗有些失望，看着刘得意：“三个月房租再加两个月押金才一万冒头，这才多大点现金流啊？”刘得意：“抱歉。我处在百年一遇的特殊时期。你要是相信我你就租，你要信不过，你租给别人我也没意见。但我没有食言。”

房战斗为难地思忖着。刘得意说得自己也有些心酸：“小房，你不信我，我也理解你。最近，我们单位两口子闹离婚，老婆明告诉自己老公，不相信他。夫妻都如此，何况陌生人乎！”房战斗确实想干这笔私活：“刘大哥，您现金流得等几天？”刘得意两手一举：“以十日为限！”房战斗终于下定决心：“刘大哥，我来北京四年，信别人一次吃亏一次，但我决定还是再信一次。”

刘得意感动地说：“就凭你叫我这么多句大哥，我也不会让你对世界失望。”房战斗又有些退缩：“就为这个呀？我们干中介的嘴都甜！”刘得意：“你不明白，我不当大哥已很多年，这个称呼对我有教育意义。来，签吧。”

两人把合同签好。刘得意举起茶杯向房战斗面前一举。两人用茶杯碰了一下。刘得意感慨地说：“小房，感谢你相信我！我先干为敬！”一口喝下去，烫得直吸冷气。房战斗收起合同：“大哥，我先走了，您可千万别坑我。”扬手想招呼服务员结账，被刘得意止住：“走你的，账我结。”见房战斗犹豫，又说：“茶钱这点现金流我还是付得起的。这茶还有点回甘，我喝几杯再走。”房战斗走了。刘得意将自己软在沙发上盘算眼下的困局。

这时花美丽走进了咖啡馆。花美丽进来后摘下墨镜，目光四下梭巡，重点挑只有一个男人的位子，她的目光从刘得意的位子上掠过后，在相邻的卡座上找到了目标，一个男人正平举着一本《逃离无名岛》在看。他面前是一杯咖啡。花美丽走到那个男人跟前：“杜先生，您好。”杜先生五十多岁，放下书，打量花美丽，杜先生招呼花美丽坐下：“您喝点什么？”服务员正好送来免费的柠檬水。花美丽：“我喝这个就行。”

杜先生：“朴实。好女人啊。我就喜欢朴实的女人。”花美丽听着别扭：“杜先生，中介把情况都给您介绍了吧？”杜先生：“介绍了。一清二楚。”花美丽：“所以，您喜欢这件事比喜欢人更重要。”

杜先生：“不喜欢这件事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人。子曰：五十而知天命。我虽然长得不像五十岁，但确实已到知天命之年。”听到这里花美丽皱眉，因为他太像五十岁了。杜先生：“于是，我不再单纯追求金钱，我更喜欢追寻一种完美的结合，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花美丽不想再听他白活：“我要户口，你要钱，没别的什么完美的结合。”

邻座的刘得意本来是闭目凝神，盘算如何度过眼下的困局。听到“户口和钱”的字样不禁竖起了耳朵，将身子侧了侧，把一只耳朵对向邻座，不自觉地还用手指捅了捅耳朵眼儿。其实咖啡馆里一般是乱语飞溅，嗡嗡喁喁，如果不是面对面，只能听得见一团乱音，但是只要凝耳细听，情况又自是不同。刘得意好奇地将耳朵定向收听之后，邻座的对话就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杜先生：“直接谈钱会不会伤感情啊？”花美丽：“杜先生，必须承认，咱们没感情，就是个买卖。”杜先生：“痛快的女人啊！你这一点我也喜欢。那咱们就谈谈钱。你能出多少钱？”

花美丽：“你是乙方，你报价吧。”杜先生：“现在的北京户口，价值千金，但我不求多，只要六十万足矣。”花美丽没想到这么多，愣住：“太贵了吧？”杜先生：“我的户口可不是在丰台、顺义，我的户口在北京最好的学区，你办这事儿不就是想让孩子上最好的学校吗？我的价值我知道！”花美丽：“我飙到天，也就能出三十万！”杜先生：“拦腰一刀斩啊你这是！三十万别说上天，连马路牙子你都上不去！我不是一般男人，蝇头小利甭想摆平我！”花美丽：“那你给个实在价儿。”杜先生：“这不是买菜买衣服，别在价儿上恋战。我不接受砍价。”

花美丽：“八国首脑都能凑一块儿协商，咋跟你就不能砍价？”杜先生：“好。我再给你直降两万，五十八万！以此表达我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护和让步。我对女人，还是比较爷们的。”

花美丽：“不能再降了？”杜先生：“再降我血压就上去了。不能事成了我命没了，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花美丽：“那我回去琢磨琢磨。回头再聊。”杜先生：“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老话儿，夜长梦多！”花美丽招呼服务员过来：“这位先生的咖啡多少钱？”服务员：“二十五块。”花美丽找出二十五元递给服务员。杜先生：“大方！这品质我也喜欢！”花美丽起身走掉。邻座的刘得意也赶紧招呼服务员买单，起身跟着走出去。花美丽走到自己车旁，刚要拉车门上车，听见背后有人喊他：“您好。请留步。”

花美丽回头，见刘得意跟在身后，不禁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练过跆拳道。你要干嘛？”刘得意：“别害怕，我是个好人。”花美丽：“不像。别走近我。你再走一步我就出招了。我手重。”刘得意：“我刚才在咖啡馆里，坐你身后。我无意中听见你的事了。”花美丽：“想讹我？”刘得意：“不，我想帮助你，也是帮助我自己。我也是北京户口，咱们可以交易一下你那事儿。”

花美丽打量刘得意。刘得意：“我急等用钱，所以才冒昧打扰；主动上门，也可见我一片丹心。”花美丽还是不说话，只上下盯刘得意，刘得意被盯得发毛了：“好吧要不就算了，我本不该这么冲动。”说完转身想走，他这一走，花美丽倒放松下来，花美丽叫住他：“回来回来。”刘得意立即站住。花美丽：“到车上咱聊聊你的一片丹心，咋样？”

两人坐进车内。花美丽：“说说吧，姓名、单位、干啥的。”刘得意：“还没到这一步吧？”花美丽：“没诚意怎么谈？”刘得意：“我即便告诉了你我姓名单位，你就真信吗？像你这样的成熟女人，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的成熟男人吧？”

花美丽想想，觉得有道理：“那你什么想法？”刘得意：“这件事的焦点在钱上。钱谈得到位了，别的都可以深入考察。”花美丽：“好吧。你想要多少钱？”刘得意：“我不像刚才那人那么狮子大开口，我的报价是四十九万。”花美丽：“四十九万也还是个狮子嘴！我喂不饱！”

刘得意：“我渡过难关，可丁可卯得四十九万。再少了没意义。”花美丽：“那您这意思是如果你渡难关需要五百万，你就开价五百万了？有这么开价的吗？”刘得意被问住：“话不能这么说。”花美丽：“那应该怎么说？”刘得意：“我们还是应该相信命运。命运让我们在正确的地点遇到了正确的人。如果我缺五百万，就是另外一个我，那我可能会遇到另外一个你，在另外一辆更好的车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邓丽君这首歌说的就是这种哲理。你也很有哲理。我很佩服。”

花美丽拧巴不已：“哎哟我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跟你砍价，没想跟你探讨人生。我就是想问你，你还能不能降降价儿？”刘得意：“降不了。跳楼价了。”花美丽思忖了一下：“这样，你留个手机号给我，我回去想想，要有意向回头我让我经纪人给您打电话。”

刘得意：“这事还有经纪人？”花美丽：“当然！你不怕我骗你我还怕你骗我呢。我国首席婚恋专家给我坐镇。”刘得意本来就是一时冲动，听说还要留手机号，还有什么经纪人，事情似乎变复杂了，不禁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就算了。咱们各自再想办法吧。可能缘分还没到。”花美丽见不得这个男人老犹豫不决，有些上火：“哎哟我天，你涮我呢？你一大老爷们咋这么胆小啊？我一女的都不怕，你怕什么？有贼心没贼胆啊你！”刘得意被激起了一点勇气，给花美丽留了号码。

花美丽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刘得意远去后，立即给琼斯打电话，约好到琼斯的会所聊聊见面的情况。花美丽挂刚想发动汽车，忽然又想起什么，自己照了照后视镜，怕琼斯看出自己戴了美瞳，便取出包里的美瞳盒，将眼里的美瞳片取了下来。

张铁娇在民政局门口等刘得意。刘得意终于匆匆走来，两人一起走进民政局。民政局离婚办公室里，牛芬芳正在办公。牛芬芳五十岁出头，今年已到年龄，马上就要退休了。她工作起来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国家工作人员的那份严谨和端正。她老派、正直，热爱自己的工作，处理事情热情而周到。她像一座棉花垛，谁想跟她对抗都会被闪一下；但她又绵里藏针，办起事来扎实而牢靠。她因为说话多，什么时候都带着一个老式的大茶缸子。牛芬芳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水：“下一对！”进来的是刘得意和张铁娇。两人坐到牛芬芳跟前，递上资料。牛芬芳看了看资料，打量了一下眼前两人，目光很得体：“我叫牛芬芳。为你们服务很荣幸。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离啊？”

刘得意：“一言难尽。”张铁娇：“感情不和。”牛芬芳：“那你们是深思熟虑呢，还是激情型离婚？”刘得意：“二者兼有。”张铁娇：“深思熟虑。我们手续齐全，您就赶紧给我们离了得了。”

牛芬芳：“我说张铁娇同志，这事不急在一时，尤其是对女方来说。”张铁娇：“我急啊。我是请假出来离婚，还得赶回去上班呢。”牛芬芳对刘得意：“刘得意同志，你能不能从男性的角度做点让步和妥协呢？这事，非到这一步吗？我可以拿出三十分钟的时间，听你们掏掏心窝子。”

刘得意：“牛芬芳同志，掏不了，别说三十分钟，三天三夜也掏不完。”牛芬芳：“那我改天可以抽空上门做家访。”张铁娇：“别介！我们来是想离婚，不是想调解。您别给我们多事了！”刘得意把脸转向张铁娇：“铁娇，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冲？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我啊，想冲着发火就发火。”张铁娇：“以后不冲你了。别说以后，我现在就不冲你了。”刘得意对牛芬芳：“芬芳同志，对不起。”牛芬芳：“不要紧。我特别能理解离婚前后的女人。我是她们的知音。”张铁娇：“既然是知音，你就从了我们吧。别耽误工夫了。外边还一堆人等着离呢。”

牛芬芳：“好吧。那你们填一下这个预约表格。”说着把一张表格推到两人面前，是一张预约离婚表。刘得意和张铁娇都愕然了，没想到离婚也要预约。刘得意：“这也要预约啊？”

牛芬芳：“是的。”张铁娇：“这不限制婚姻自由吗？”牛芬芳：“二位，我跟你们解释一下，预约离婚是给男女双方一点思考的时间，好好想想这个婚到底该不该离。”张铁娇：“我们已经想好了，该离。”

牛芬芳：“张铁娇同志，婚姻任何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我可以给你一个数据，实行预约离婚以后，有四成预约夫妻放弃了离婚。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有很多婚是不该离的。没准你俩也在那四成里头呢。”张铁娇拧巴得说不出话。刘得意问张铁娇：“那填，还是不填呢？”张铁娇：“填。不填离不了啊。他们要脱裤子放屁我有什么办法。”刘得意抱歉地看着牛芬芳。牛芬芳：“不要紧。比这难听的话我也听过。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听得进人民提出的任何意见。”刘得意执笔填表。牛芬芳：“一周之后你们要还是觉得应该离，就来办证。但我希望别再见到你们。祝你们回心转意，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