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文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7
|本章字节:7444字
司马君没有在街上奔跑,没有投进水池,没有一沉到底,他依然呼吸着,走动着,虽然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没有号啕大哭。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哭了一次,在此以前,很多年没有哭过,有时难受得不得了,只是难受而已,难过一阵就好了,今天半天以来,他不知中了什么邪,倒了什么霉,什么不顺都爬上了身,他感到无能为力。不远的地方,有个背街小花园,他不想去人多的地方,那就在那儿坐一坐吧。
往前走了几步,随便坐在花坛的水泥沿上。花园不大,但树木掩映,花朵飘香,人并不多。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他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拉,歪着脖子去看衣领怎么样了,没看见衣领撕破的地方,用手去摸,知道口子不大。一个小孩一摇一晃地从眼前走过,他没注意。他想抽烟,想尝试一下抽烟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抽过烟,有时学生家长送给他烟,他都带回家送给父亲,有时同事之间散烟,他也摆摆手,以后人家再散烟,就不散给他。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不喝酒、不抽烟的习惯。现在的他忽然想抽一次烟,想喝一次酒,想感觉一下男人应该感受的东西。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知道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劝他,但王玉梅说:“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近女色,活在世上还有个球用,废物一个。”
当时他只是笑笑,毫无反应,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奚落。这个时候,他感到王玉梅真是个神,说话虽然难听,句句倒很实在。他起身向不远的一个小商店走去,问店主什么烟好。店主惊奇地望他一眼,说:“你习惯抽啥烟?”
司马君说:“我不知道习惯抽啥烟。”
店主更惊奇了,问他:“你是不是来买烟的?”
司马君说:“不买烟,来干啥?”
店主说:“烟都摆在这儿,你看上啥指给我,我给你拿。”
司马君就指了一盒,店主拿出来,往他手边一甩:“二十八元。”
司马君以为听错了,回问一句:“你说啥?”
店主没好气地说:“二十八元,人民币,听不懂?你是外国人呀!”
司马君说:“我不要这包,取那包。”
他记得同事曾经抽过那种烟,盒子上的标志他有些熟悉,就指给店主。他把刚才那盒烟往店主跟前推了推,店主拿出他指的那盒,说:“四十块。”
司马君傻眼了,一盒烟怎么就这么贵,他摇了摇头,说:“有没有三五块钱的。”
店主立即拿出一盒甩给他:“这是最便宜的,五块五,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司马君掏了钱,往花园走去。在原来坐过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撕扯烟盒,撕扯了好一阵才撕开,他抽取烟盒里的烟,取了几次没取出来,把烟盒颠倒过来,用手拍打烟盒底部,还是没有一支烟掉下来。他索性撕开烟盒四周的锡纸,几支烟同时掉落下来,落在怀里,他捏起一根,拿在手里,觉得缺点什么,但他不明白少了什么。他把烟喂进嘴里,正想咂巴,才忽然想起来,烟应该点燃了抽,他拍了一下头,对自己厌恶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想不起来呢。起身又去商店,买了打火机,打了几下才打出火苗,点燃烟,用力抽了一口,咳嗽一声,感到嘴里有了辣味。
抽着烟,想起吴紫藤,本来要陪她去大唐芙蓉园的,还没走到,就被学校召回,要知道这么倒霉,干脆就不回学校,就陪吴紫藤逛公园。电话上答应过她,忙完后陪她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也没跟她联系,更谈不上陪人家了。他摸了摸皮带,腰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再摸,还是没有。手机不见了。手机什么时候不见的呢,他想不起来,要么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没拿。要么在街上撞了输液女人,被人追赶,跨栏杆的时候,丢了。要么从公交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挂到车门上,弄丢了。总之,此时的司马君没了手机。没了手机就没了手机,要手机有什么好,走到哪里,都能被拽出来,手机就像牛缰绳,鼻子上拴个东西,一点自由都没有。要不是手机,今天就可以陪吴紫藤,就可以不回学校,不回学校,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一个小孩从眼前一摇一晃再次走过,司马君扔掉烟头,续上第二支。烟很呛,但他还是抽着,除过抽烟,他不想干任何事,不愿意多想。小孩再一次从眼前经过,他看了一眼,知道孩子在锻炼走路,但孩子已经十一二岁的样子,早过了练习走路的大好时光。这是一条环形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孩子赤脚在路上走着,走得歪歪扭扭。孩子的两只脚向外撇着,总是并不拢的样子,腿上似乎也没劲,走几步,摇晃一下。透过一线光芒,他发现孩子的表情很不好。走了一阵,身子大幅度地摇摆不定,孩子站不稳,身子向前倾去,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胡乱踩踏。终于没站稳,他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一个女人从树后站起身,跑到孩子跟前,抓住孩子扶住树的手,向下一摘,摘果子般的,把孩子的手从树上摘下来。孩子没站住,弯下了腰。女人“啪”地一掌过去,打在孩子的腰上。孩子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反应。女人用手比划着,举起拳头,做着要打人的样子。孩子直起腰,没有停留,继续走动,刚走几步,又摇晃起来,孩子转身想看女人,女人坐在水泥坎上,向孩子的方向伸出拳头,孩子继续走动,腿一打弯,两脚绞在一起,咕咚一声,孩子摔倒了。司马君想冲上去扶男孩,男孩两手撑在地上,从裆部向后望了一眼女人,便慌慌张张往起爬,正用着力,女人快步跑来,抬腿就向孩子踢去,女人连踢几下,并伸手向孩子脸上扇过去。本来往起站的孩子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抬腿再次踢男孩的屁股,手在脸上继续扇动。孩子向上用了用力,快速站起来,女人不踢不打了,孩子小心翼翼地站稳,小心翼翼地迈出左腿,再迈出右腿。孩子向司马君的方向战战兢兢地走来,女人抬起腿拍打一阵,又左手握右手,双手抱拳,晃动着关节。一线灯光照射过来,司马君看见了男孩脸上的泪光,巨大的泪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一颗、两颗,滴滴答答。司马君把抽到一半的烟呸地吐在地上,一转身走了。
走到城墙边,他终于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今天怎么了,泪水怎么流出来了,司马君想,今天的他大概总是一个人,平时在教室,在学校,在街上,总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没有好好感觉一下西安,没有真正独立地思考过,真正的西安原来是这个样子,繁华背后的西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沿着城墙根往前走,墙根绿树成荫,小道上行人稀少,鸟儿在鸣叫,尚未成熟的石榴挂在枝头,城墙上装饰着长长的彩色灯管,各种颜色闪烁着光辉,箭楼上挂着红灯笼,远远望去,一派喜庆气氛。以前也在城墙下走过,那是和同学、和同事、跟老婆一起走,那是刚工作不久的时候,那个时候逛环城公园要买门票,逛公园的人很多。现在环城公园不收门票了,来的人反而少了,除过晨练的老人,晚上散步的工薪阶层,单纯逛公园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男的说:“你准备好,我明天到街口接你。”
女的说:“后天吧,明天我老公生日,他过生日我跑了不好。”
男人说:“有啥不好的,你这婚姻算啥婚姻呀,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经济保障的婚姻,有啥留恋的。”
女人说:“可我们也过了这么久,就是一块石头,在怀里暖七年,也暖圆润了,暖暖和了。”
男人说:“你还是舍不得他,既然这样,那我走啦。”
女人说:“不嘛,你不走嘛,我把心都掏出来了,你还不相信,后天我跟你走,好不好嘛,嗯,人家爱你嘛。”
男人说:“我还是明天动身,坐中午的火车,明天晚上在郑州下车,在郑州住一晚上,在那儿等你,你后天乘西安直达广州的火车,快到郑州的时候打我手机,我在郑州站上车。记住,我在郑州只等你一天呀,别啰里啰嗦啦。”
女人娇滴滴地说:“嗯,人家知道了,人家知道你爱我哦,亲爱的,嗯,想你了。”
男人喘着粗气,急急慌慌地说:“就躺在这里吧,咱们就在这里***,在古老的城墙根***,在千年古都***,让历朝历代的皇帝皇妃们看着,看得他们眼馋,看一个当代男子怎样在皇城根宠爱自己的女人。”
女人唧唧哼哼,显然进入了状态,她也喘着粗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嗯,就是,我们就是要当着皇亲国戚***,当着权贵***……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爱各有多深……嗯,这好像不是皇城根,皇城根在北京。”
男人说:“管它在哪,我们走到哪,做到哪,过几天,咱们到广州街头去做,听说那个地方比西安干净,到处都绿草茵茵,做起爱来非常方便。”
女人说:“听说那里气温也高。”
男人说:“好呀,气温高才好哩,花丛绿草是我们的席梦思,空气夜幕是我们的蚊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女人说:“真好呀,亲爱的,那儿真的那么好吗?”
男人说:“当然啦,那是南国大都市哩。你明天跟我走,管他生日不生日的。”
女人说:“哦,亲爱的,什么也不要说,抓紧现在的机会吧。”
司马君脸上滚烫,赶紧往前走,他像犯了错误一样,急匆匆赶路,很快,便出了护城河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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