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文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7
|本章字节:6108字
司马君首先给学校打电话,打给教务主任,主任说:“你在青海,啊呀,那可是个辽阔的地方,好好玩吧,青藏铁路马上要通车啦,有机会去西藏转转呀。”
司马君说:“那件事咋样啦?”
主任反问一句:“哪件事?学校样样事都好着哩,没麻烦,放心吧。”
司马君说:“那我就继续休假啦。”
主任说:“没人不让你休呀,任何一个教职员工,随时都可以休假。”
司马君感谢了一番,问主任要不要什么东西,可以带给他。主任说不需要,现在商品流通快,青海有的东西,西安也能买到。电话很快挂断了。
想了好一阵,司马君才想好怎样给老婆打电话。电话通了,司马君首先“喂”了一声。
老婆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即大声呵斥道:“以为你死了,等着给你收尸哩,倒还活着!”
司马君说:“我在青海。”
老婆说:“青海,青海在哪里?呵,跑到青海潇洒去了,找野女人去啦?”
司马君说:“胡说啥呀,只是出来走走,在家里烦。”
老婆说:“烦,你还烦?拉了一屁股屎,转身跑啦,等着别人给你擦屁股啊,你烦,你烦的是我。”
司马君说:“你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老婆的声音更大了,老婆说:“不讲道理?跟你这种窝囊废还有啥道理可讲,出了事自己不扛上,啥都落到我头上,还说我不讲道理,你是不是男人?”
司马君说:“不跟你争吵了,给你说个事。”
老婆更加尖利地吼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司马君轻声说:“我想去西藏。”
老婆显然惊讶万分,声音都变了,语无伦次地重复道:“西藏?西藏?你说你要去西藏?”
司马君低缓地说:“是的,我知道那个地方很危险,跟你商量一下,你如果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这个时候,司马君已经做出决定,如果老婆不同意他去,他就不去了,刚好也有给吴紫藤解释的理由。话筒那边旋即传来老婆的大笑声,老婆说:“你啥时候听过我的话,十几年来有啥事跟我商量过,你眼窝里除过你老汉,你老娘,还有谁呀,啊?”
司马君想挂断电话,但还是忍住了,他把声音放得更低,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你把儿子照顾好,西藏的路不好走。”
老婆说:“不好走又咋,自找的,跟我球事相干,再不好走,总比去苹果园子的路好走吧。”
司马君不想再啰嗦,连声“再见”都没说,“哇”地挂断电话。
司马君心里很沉重,很难受,十多年前的老婆多听话,多温顺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家里他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她也从来不跟他顶嘴,受多大的委屈都没有一句怨言。时间多么残酷,时间可以把一个英雄变成一个囚犯,时间也可以把一个美女变成一个巫婆。老婆让他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寒心了。
吴紫藤看见他沮丧的样子,以为家里人不同意他去西藏,过来安慰他说:“家里不同意你去,说明家里人关心你,早点回去也好。”
司马君苦涩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太难受,太失望了。不给单位家人打电话,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想不起来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一打,就像揭自己的伤疤,血水不停地向外流。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响彻天宇,不停地重复:“你是个窝囊废,窝囊废,彻彻底底的窝囊废!”
吴紫藤又说:“别替我担心,我一个人能去的,一个独臂人能单枪匹马,骑摩托车去拉萨,我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司马君淡淡地,低沉地说:“我想好了,我去西藏,跟你一起去拉萨。”
吴紫藤跳了起来,向他跑过来,边跑,边咯咯咯地笑道:“真的,你决定啦,你去西藏,跟我一起去拉萨?”
司马君依然低声说:“跟你一起去拉萨!”
吴紫藤说:“好呀,谢谢你,谢谢你照顾我。”
司马君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显得很平静,他说:“知道吗?西藏很危险,人人都可以去天安门广场,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去西藏啊。”
吴紫藤说:“哦,你说的大概有道理,但我决心已定。”
司马君说:“好吧,那就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吴紫藤说:“去西藏得经过格尔木,潘先生就在格尔木呀。”
司马君说:“你不说,还差点忘了,他真在那儿哩。”
两人在街上买了些食品和水果,搭上一辆前往格尔木的汽车。离开德令哈的一刻,两人同时回头望着这座戈壁中的现代化城市。比起内地,这只是一座小城,但在青藏高原,已经是一座各种设施都比较健全的现代化城市了。内地有的电器、时装、食品,这里都有,内地没有的旱獭皮、藏红花、雪莲、冬虫夏草、牦牛肉,这里也有,街上的水泥混凝土建筑随处可见。城市外围,有人在植树。人们在砾石滩上挖出一个个规则的坑,给坑里倒进水,把半人高的胡杨树苗放进去,掩上新鲜的砾石、沙土,再踩踏结实。离植树人不远的地方,摇曳着精瘦的胡杨树,从树的外表看不出树龄,所有的树都向一个方向倾斜着,树干、树枝和树叶都一律斜向一个方向。吴紫藤觉得奇怪,问司马君,司马君说:“兴许是风沙大,常年吹一个方向的风,时间久了,树木就向一个方向倾斜着。”
这个时候,路边有个老人经过,老人穿着长长的衫子,差不多包住了脚踝,头上戴着一顶毡帽,白色的长胡须招人眼目。看见老人,吴紫藤笑了起来,赶快指给司马君。司马君也看见了,会意地笑着说:“看来德令哈的风沙确实大,连老人的衣衫、毡帽、胡须都倾斜着啊。”
吴紫藤说:“大概这里常年都刮西北风吧,我们怎么没有感觉到哩。”
司马君说:“我们来的时候,大概算得上德令哈最好的季节,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内地植树一般都在春天,德令哈却在夏天植树。”
吴紫藤说:“或许这个季节,正是德令哈的春天哩。”
司马君也像忽然才想起来似的,说道:“你说得对,咱们来的时候,正是德令哈的春天,咱们徜徉在德令哈的春天里。”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离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烟囱,突兀地显现在平坦的戈壁滩上,吴紫藤的心收缩了一下,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是不是火葬场呀,骑手会不会就在这里面。
司马君也看到了,他说:“这里的工厂真多呀,到处都有炼油厂、化工厂、铁矿厂。”
吴紫藤说:“可能是火葬场,内地的火葬场都在城郊。”
司马君说:“大概不是吧,唉……”
吴紫藤听见司马君的叹息,知道他也想起了独臂骑手,又难受起来。才一两天时间,一个活生生的勇士就变成了一抔黄土,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是在青海度过的,在限定的一方蓝天和白云下度过的,虽然过得一点都不自由,得不到人的尊重。但他说过,他热爱青海,现在,他的躯体肯定也会埋葬在青海。在茫茫青海大地的某个角落,或者成为一捧尘埃、一缕青烟,整日游荡在青藏高原,飘逸在他热爱的地方。一个人,能将自己的灵魂和躯体同时保存在一个地方,达到真实和虚幻,物质和精神的高度统一,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独臂骑手,应该是个满足的人、幸运的人了。吴紫藤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