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混乱。

在去医院的路上，关泓就醒了，她想起自己早饭没有吃，又大运动量地训练，所以估计是低血糖，上初中的时候来过这么一次，这是第二次。

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很风趣，对她说：“人一生总要坐一次救护车的，也算一种人生体验吧。”

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妈妈的脸，关切而焦急地伸了过来。

关泓吃了一惊，立刻坐了起来。

“妈，你怎么来了？”

关泓的妈妈在沈阳工作，因为是知青，所以把关泓的户口调回了上海，关泓从高中开始就在上海独立生活了，这当中见到妈妈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女儿好像没什么事情，关妈妈的神色立刻严厉起来。

“关泓，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和别人起那么大的争执？”

关泓低声地问：“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我还问你吗？我才到你们单位，就看见一堆人在吵架，挤进去就看见你晕倒了。现在你该跟我好好交待一下了。”关妈妈唬着脸说。

“妈，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就拉着一张脸跟我说话？我又没做错什么。”

“我就是这么张脸，你跟我讲话不也总是一副很不尊重我的样子吗？”

“好好好，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吵架。对了，你怎么来了？”关泓坐直了。

“我办好了退休的手续，不想在沈阳住了，所以想来跟你一起住。你看，你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跟我怎么住啊？这种事情你总应该先跟我商量一下吧。”

“当初你住到我肚子里不也没跟我商量吗？我想过了，跟你一起租套一室一厅，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或者把沈阳的房子卖了，到上海来买套小房子。”

“你想也别想，上海可没有一百万以内的小房子，就我们家沈阳那套房子满打满算卖个五十万，差得远呢。租的话，总要三千左右。哪有这么多钱？”

“三千就三千，我跟你一人一半好了，我叫做没有钱，有钱的话我都出也没问题，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的钱还不都是你的钱。”

这样的话关泓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今天她觉得特别烦。

“大夫，我觉得我已经好了，能不能就在这里停车让我下去？”

“这可不行，都到医院门口了，你还是进去查一下，就是没什么问题查一下也比较踏实。”

正说着话，救护车已经停了下来，关泓被迎进去，抽血，做心电图，量血压，然后等结果。

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夏曦赶到了。

“你怎么样？也不打个电话给我，要不是杨思通知我，我还不知道呢！”夏曦一脸焦急。

“我怎么样，问你姐姐和妈妈去啊，她们人呢？”关泓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她们的，结果昨天人口普查的人上门，就露馅了。”

“关泓，这位是？”关妈妈对夏曦倒很有好感，尤其是他一脸焦急的样子，看得出对关泓是很认真的。

女儿如果在上海有一个体贴的男朋友，做妈妈的也会放心一点。

没办法，毕竟是两母女，虽然见面总会针尖对麦芒，但还是十分牵挂的。

“你好。我叫夏曦，是关泓的老公。”夏曦笑嘻嘻地说。

关妈妈震惊了：“你怎么这么随便，男朋友就是男朋友，不要随便叫老公老婆，我是关泓的妈妈。”

“妈，我真的是关泓的老公，关泓生日那天我们领了证，太匆忙了，还没见过您呢，本来打算有了假和关泓到东北去看您的。”夏曦倒是自来熟。

关妈妈一时没回过劲来，但随后她怒了：“开什么玩笑，关泓，你结了婚也不通知家里？你也太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了，你爸呢，他知不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呢。”关泓低声地说，同时狠狠地看了夏曦一眼，这家伙，难道以为这就是合适的时间吗？

正在此时，关泓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护士笑嘻嘻地说：“恭喜你，你没什么病，就是怀孕了，有点贫血，赶快去妇产科检查吧。”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而夏曦家里，夏妈妈正在和夏晨商量：“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人家？要不是我们去吵，人家怎么会昏倒？我要怎么跟夏曦交待啊。”

夏晨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又没推她又没打她，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说不定是有什么病吧。”

“唉，早知道就不去闹了，只要夏曦喜欢，大不了我去伺候他们两个好了。反正我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

“妈，你吃得真空啊，为了买房子，你做了八年的钟点工，好不容易还了债歇下来，你还打算去儿子家做钟点工啊！再说了，他们要是结婚，住哪里？把新房给他们住？那我怎么办？跟你们去做拖油瓶吗？”一谈到自己的利益问题，夏晨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这种事情等你爸爸回来再商量，我是不做主的。”夏妈妈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儿，嗫嚅着。

“爸爸还不是更加重男轻女？”夏晨愤愤地说，“我算是看透了，这个家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你们就是嫌我嫁不掉！”

这时，电话响了，夏妈妈如释重负，冲过去接起电话。

“什么，关泓怀孕了？是你的？对对对，当然是你的，你们是夫妻嘛，啊？她要打掉孩子？为什么啊？好好好，我跟你爸马上就来。”

医院里，关泓母女和夏曦是两票对一票。

“不能生！我辛辛苦苦培养一个女儿，不是为了她年纪轻轻就变成家庭妇女的，我们家关泓是接受精英教育一路成长起来的，我的收入精力都花在她身上，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而毁了。女人生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跳芭蕾，年轻就是生命！小夏啊，如果你爱她，你应该和我一样支持她的事业！”关妈妈讲得慷慨激昂，夏曦完全插不上嘴。

关泓也完全不接受现状：“你看我妈，自从生了我以后，就好像充了气一样，都胖成什么样了。如果现在生了孩子，团里就不会要我了。”

“就是啊，我那时候因为和她外婆赌气，执意要生下孩子，这之后我真的是悔了一辈子。”

“再说你们家里人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用孩子在威胁你跟我结婚。”关泓想了想又找了一条新的理由。

关泓母女俩第一次声气一致，像两挺机关枪一样地扫射向夏曦，夏曦完全没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种场合，一般不都是丈母娘拉着造孽的男人让他负责任的吗？这两个倒好，主动要求放弃孩子。

“不不不，关小姐，我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你能嫁到我们家是我们的福气，真的，我是一时糊涂，刚才我就后悔了，求求你，这孩子你一定要生下来啊。”夏妈妈一脸是汗，急吼拉吼地赶到了。

关泓一见到夏妈妈就有点紧张，她生怕这个看起来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女人给她在医院里再来一跪，她连忙要求这一大群人都回到自己家里再去商量。

关泓家里的门大开着，让关泓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杨思还在团里，难道遭贼了？关泓的一身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其实关泓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家具都是房东的，也就是几件当季的新衣和皮靴值得牵挂一下。

但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很多情绪的波动并不是因为钱的损失，而是一种本能，如果看得透彻一点，会发现，其实身外之物并不值得自己动怒、生气，甚至惊诧。

毕竟人是一，有这个一，别的零才有意义。

关泓一见门开了，立刻就要奔进去看，夏妈妈连忙扶住她：“当心当心，夏曦，你进去看看，关泓，你别急。”

关泓真有点不太习惯，但心里有种弱弱的满足——原来怀孕后会被这样重视啊！

也就这么一刹那的好心情，关泓立刻就看见了房东胖胖的脸。

原来是房东在里面，关泓有点不乐意了。

虽说房子是你的，但我租着，就是我在用，总不能不打招呼就闯进来吧？而且还是在我们不在的时候自己拿钥匙开进来的，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哎呀，关小姐，我等你半天了。”

“怎么了张阿姨？我们房租才交过啊。”

“不是房租的事，是我不好意思，我这间房子卖掉了，本来想等你们租期结束之后再交房的，但是下家要生孩子，急着搬进来，没办法。”

租房子的人最怕的就是房东逼迁，关泓不知道自己最近是不是犯太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阿姨，那你让我一下子搬到那里去啊？”

“关小姐，我也是没办法，这样，我赔你一个月的房租。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赶快找房子去，其实现在这个房子的主人已经换掉了，我也无能为力。”

一旁的夏妈妈热情地说：“关泓，不怕，你搬我们家去。”

房东如释重负地说：“那太好了，我把钱放在这里，我先走了。”

关泓连忙拦住她，同时茫然地想了想夏家逼仄拥挤的状况：“伯母，你们家已经很挤了，我和杨思两个人怎么住得进去啊？先别管这个，张阿姨，我先打个电话给杨思，我们是一起租的，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杨思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很爽快：“没事，我正好也要搬，你反正投奔你的夏哥哥去，我这几天就要搬到训练营去住了。”

关泓一头雾水：“什么训练营啊？”

“我参加了一个电视剧的海选，已经进入了复赛，就要集中培训了，这几天你忙得很，我也没机会告诉你。你记得跟房东要一个月的赔偿哦，我不要了，都给你好了，算我庆祝你结婚封的红包。”

“那你不参加公演的排练了？”

“这一次我拿到的不过是一个普通角色，我在这边角逐的是女主角，我想试一试。”

“那你不跳舞啦？”

“也不是不跳，反正走一步是一步，我跟团里请了病假，你先别说出去哦。”

杨思语速极快，叮叮当当一口气说完就挂了电话，让关泓发了一阵子愣才回过神来。

和杨思住在一起才几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分道扬镳了。

听杨思的语气，她倒是一点都不留恋地奔向了新生活，电视剧的女主角，这倒是关泓想也没想过的未来。

关泓的新生活呢？难道是结婚生孩子柴米油盐尿不湿吗？

这一边似乎为了证明关泓现状的尴尬，关妈妈和夏妈妈已经争执起来了。

“你先别喊我亲家，这桩婚事我还没有同意呢，我们家关泓可不能这么早结婚生孩子！她是有事业的人。”

“关泓妈，你别担心，只要关泓愿意生，我可以做牛做马，带孩子干家务都我来，只要一出月子，关泓照样跳她的舞，我们决不拦着，还会全力支持。”夏妈妈诚恳地说，这一刻让她写血书做保证都没问题，只为了留住她的孙子。

“说得容易，你们知不知道芭蕾舞演员一旦体型变形，就等于事业终结，那她前面20年不是白辛苦？再说了，孩子生下来，到最后辛苦的还不是做妈妈的？怎么脱得了干系？”

“不会不会，再说了，关妈妈，你看你们家关泓长得跟天仙似的，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可爱得不得了，你忍心让他还没生出来就冲进下水道啊？”夏妈妈拉着关妈妈的手，几乎要声泪俱下了。

“我来了，我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媳妇，你们谁都不许欺负她。”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忽然从空中划过，颇有点京剧的韵味。

关泓和关妈妈都迷惑了，这唱的是哪出啊，搞得跟《红楼梦》似的。

只见一位头发雪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在夏晨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实际上她腿脚灵便得很，只是像太后一样用自己的右手搭在夏晨的左手上。

夏爸爸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夏妈妈是个朴素得有点市井气的老年妇女，而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却是精致而风情的，打扮得很有三十年代的腔调，香云纱的套装，金丝边的眼镜，手心里还捏着一块真丝的绢头。

夏曦惊喜地喊起来：“奶奶，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