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对面的女孩拉好窗帘关了灯之后，张为才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夜幕再一次降临，周围黑漆漆的，张为这才意识到，李婆好像一整天都没进过自己的房间，因此，也没有人帮自己开灯。张为摸了摸已经饿扁的肚子，想起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从小到大，只要是和李婆在一起，张为就没少吃过一顿饭。今天李婆是怎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张为心里袅袅升起……

“李婆！李婆！你在吗？”周围很静，张为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没有人回答。

“李婆”张为甚至在尖叫了，这时候，他又听到了李婆蹒跚的脚步声，“嚓嚓嚓”停留在门口，然后是李婆沙哑的声音，“小为啊，有事吗？”

张为镇定下来，“李婆，我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李婆说：“哦，好的。哎，人老了，一睡觉就醒不过来了……”

一会儿，李婆端着饭菜进来，房间依旧是黑漆漆的。张为说道：“李婆，能帮我把灯打开吗？”李婆把饭放在桌上，依旧蹒跚着向开关走去，啪的一声，房间明亮起来。然后，李婆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张为看着李婆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陌生。

张为转过头来，桌上摆着红烧肉和米饭，那肉看起来像血一样红。

张为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他端起碗，大口地吃起来，味道很不错。小时候，张为就很喜欢吃李婆做的红烧肉，难得李婆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好的手艺。就在张为狼吞虎咽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了李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死了……都死了……”

“嘿嘿，怎么死的？毒死的……”

张为一惊，碗啪的掉在地上，碎了。

难道这就是李婆要做的？她要杀了我？不过想想，她要杀我的话，何必等到今天？自己和李婆一起生活了差不多有10年，李婆是个很善良的老人，有时候还会把周围的小乞丐招到家里给他们做饭吃。这样一个老人怎么会害人呢？再说也没有理由啊!

张为想到这里，平静了很多。他伸手把碎碗捡起来，放在桌上，自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张为满足地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在这个晚上，他梦到了李婆。

张为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桌边吃红烧肉，小张为问李婆，“你的家人呢？”

李婆回答道：“死了……都死了……”

小张为说：“怎么死的？”

“嘿嘿，怎么死的？毒死的……”

小张为继续问道：“被什么毒死的？”

“农药，蔬菜上的有毒农药。”

小张为忿忿道：“谁卖的带有毒农药的菜？真缺德！”

李婆看着小男孩，意味深长地笑，“是啊，缺德。不过，会有报应的！”

“对，会有报应的。坏人和坏人的家人都会有报应……”

张为从梦中惊醒，他自己真的不记得后来和李婆有过那样的对话。做完这个无聊的梦，天已经快亮了。张为再也睡不着，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无意间，他发现对面女孩的房间窗帘已经拉开了，房间里亮着灯。怎么她今天起得这么早？张为拿起手边的望远镜，看了过去。女孩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身体挺得直直的，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假人。对面放了一块画板，她正在画着什么，不过，女孩的身体挡住了画，张为无法看到内容。过了一会儿，女孩站了起来，转身出了房间。

张为把目光落到画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止跳动了。画面上是一个男孩，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望远镜，透过一扇窗如痴如醉地看着对面。画面的角度不是正面，而是在男孩的背后。虽然画面上的人物只是个背影，但仍然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真实感。张为肯定，那就是自己。

这时候，女孩走进卧室，表情有些诡异。她站在床上，对张为痴痴地笑，然后又从床上站到窗台边，并且把自己的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窗户的玻璃上，吃力地摆成一个扭曲的姿势。张为甚至听到她的身体发出的喀喀声，尤其是她的右手，所有的手指全部向后折断，软软地贴在手背上，她的眼睛血红，露出一个微笑。女孩用低低的声音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为尖叫着醒来，身上已经湿透了，这是他第一次做梦中梦。张为看看对面，窗帘捂得严严实实，也没有灯光。很显然，女孩还没起床。

这时候，有人敲门，门外传来李婆沙哑的声音：“小为，做噩梦了吗？”

张为答应道：“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婆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张为确定李婆没有离开，因为他听到了李婆的呼吸声。

又过了很久，李婆说话了：“梦到我了吗？”然后，就是“嘿嘿”的笑声。

张为的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线缠得死死的，压抑得疼痛不已。

最终，李婆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张为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被扯断了。他的生活似乎掉进了一张布满恐惧的网，并且，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