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自毁者我都钟爱。”——七夕常用这句话来形容她对韩璐的情感。有些人是恃强凌弱，七夕刚好相反，七夕最爱挑衅权威，对抗有权势者。

“生在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则是她对韩璐生活的写照。

韩璐就像是一个永远停留在十六七岁叛逆期的女孩。韩璐的行为、头脑和外形都停留在十七岁时那样，简单、幼稚、瘦小。永远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和牛仔裤，都是些动物园的地摊儿货。三十块帆布鞋，十块一只的眉笔，三块一瓶的黑色指甲油，化着黑眼圈，头发帘的长度永远零零散散遮着眼睛。

用婴儿皂洗脸，擦郁美净。这是童年的记忆和习惯，韩璐一直保留着。这是她对童年唯一甜蜜的回忆，就是郁美净的香味。韩璐从来不懂人家说的什么“幸福童年”，对韩璐来说，她的童年并不幸福。

但韩璐依然是漂亮的，无论韩璐如何修饰或者不修饰自己，都没人能忽视她精致的五官，明亮的眼睛。北方城市，很少见这种精巧的南方女孩。韩璐走在北京的路上，还是很有回头率的。

韩璐是被迫来到北京的，在她自己还完全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生活的时候。自从韩璐来到这里，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北京。北京总是给她留下不好的回忆。虽然北京不是故意的。

韩璐对七夕的好感，也许是来自于她看到一个同类，一个比自己坚强，比自己执著，比自己阳光的同类。隐约地给着自己力量，忍受这生活的力量。这个她不喜欢的生活。

韩璐是跟着在湖南的爷爷奶奶长大的。

韩璐曾经跟七夕讲述过她三岁之前唯一清晰而完整的记忆，就是父母是如何离的婚。韩璐三岁那年父亲出差，母亲就把她丢在外婆家，许多天不见人影。韩父出差回来以后到外婆家接小韩璐回家，刚出门没几步韩父就问：“你妈呢？”小韩璐说：“去一个叔叔家了。”

韩父：“那你还记得那个叔叔家在哪儿吗？”小韩璐点点头，牵着父亲的手往那个叔叔家走。

韩母不止一次带韩璐去这个叔叔家吃饭。不知道是韩母太没心眼，还是觉得才要三岁的韩璐是不可能记得、懂得。父母们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以为孩子还小还不懂，也不会记得。他们错了，孩子总是敏感而聪明的，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孩子心里没有灰色的地带。当一些事情进入到除了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带时，孩子总是记得的。因为那与以往不同。

到楼下以后，韩璐说：“三单元二层左边那个门。”韩父让小韩璐在楼下等，自己上楼去。

没过一会，小韩璐居然看见从三单元二层的一个阳台上跳下来一个男人。没穿上衣，匆忙跑走。

韩璐不知道的是，在那楼上，韩父盛怒之下，还甩了韩母一巴掌。

这件事之后不久，小韩璐的父母就离婚了。韩璐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记得那天，也没人知道韩璐记得，毕竟韩璐那时候还不满三岁。对于大人来说，她还很小很小。

韩母曾认真地问韩璐：“我跟你爸爸离婚，你想跟谁？”

韩璐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才三岁。她除了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甚至都不能明白什么是离婚，为什么要选择跟谁住。

韩母又说：“你要愿意跟你爸住也可以，但是不知道你爸愿不愿意带你。”

韩璐依旧沉默。

韩母说：“你想跟着我的话，以后要好好听话。”

就这样，分崩离析的家庭中没有人在乎这个小孩，没有人关心过这个小孩，没人来解释给这个小孩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大人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解释这件事，或许还不到三岁的韩璐过两天就会把这事儿给忘掉，或许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孩子讲婚姻、感情、外遇这之间的关系和意思。

大人总以为孩子小，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谁都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小时候那些“可怕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偶尔被潜意识隐藏。孩子不说，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或者不记得。有些记忆也许在当时孩子不明白，但是等到长大懂事成熟以后，那些记忆就会自己回来并对今后的决定和行为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大人们不见得不明白，可依旧做那些影响、改变另一个无辜生命生活的事情。

韩璐自这天开始习惯于用沉默来应付一切问题。并且讨厌别人问自己问题，任何问题。

韩母离开湖南到北京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好，在北京买了房、车，还开了个公司。韩璐在去北京之前能见到自己妈妈的次数屈指可数。

韩父不久也有了另外的家庭，再也没有出现在韩璐的生活中。即使是偶尔的打打电话，联系极少。韩璐虽不能理解，但她也知道父亲是为难的。因为父亲的新妻子并不喜欢自己丈夫跟以前家庭的人联络，即使韩璐是他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那年的暑假，韩母带着韩璐回姥姥姥爷家。因为火车票不好买，比预计回京的时间提前了一周。

那时候不像现在通信这么方便，甚至都不是家家都有电话。

火车晚点，快要深夜，母女俩才到北京。出租车极少，总算有辆黑车，母女俩大包小包地弄着一大堆行李，好不容易折腾到了家门口。母亲掏出钥匙却打不开门。韩璐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以为门锁坏了。这时，韩母已开始疯狂地砸门。韩璐吓了一跳。

很久很久，韩璐觉得母亲都要把整栋楼的人都敲出来了。防盗门里的木门才慢慢地打开，之后的情节不管过去多少年，韩璐都觉得像刻在脑海里的画面，从来不曾模糊。

防盗门被一个陌生男人打开，韩璐提起自己的小书包就径直往屋里走。可是韩母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和那个陌生男人对视。韩璐进了屋，换了拖鞋，拐到卧室，推门进去，另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卧室的床上……

韩璐愣在那里半天，又走回门口。韩母还在门口僵硬着身体。韩璐看了看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这时，韩母把韩璐拽进韩璐自己的小屋，把门关上。韩璐在屋里也不敢出去，也不敢看。只听见外面母亲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个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把鸡给带我家里来了。都给我滚出去！”……脚步声……撕扯声……咒骂声……扔东西的声音……

安静了许久许久，韩璐悄悄地把门打开。只看见客厅一片狼藉，大门敞开着，门外是刚才还在床上的被褥、床单、枕头。那件卧室的房间门是半关的，韩璐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母亲坐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席梦思垫子上哭泣。

韩璐也不敢出声，又回到自己屋子里。让自己睡觉。

这一年，韩璐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