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邹小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23
|本章字节:3644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觉察到世界原来如此之大呢?
在我出生的粤北小镇里,有一条缓缓经过的河,把农地和居民区一分为二。我的家就在河堤边上。飞跨两岸的还有一道铺有铁轨的桥,桥上不时有绿皮火车呼啸而过,那汽笛声在夜里更为嘹亮,响彻镇上的每家每户。小时候常在铁轨附近玩耍,或是在桥下摸鱼,或是抬起头,和小伙伴们打赌,下一辆驶过的列车其车厢数是单数还是双数。很快,我知道了这条铁路叫作“京广线”,顾名思义,一头通向北京,一头通向广州,它们都是中国的大城市。但具体北京的楼有多高,广州的夜市有多繁华,我却无从得知。你或许不会相信,那时候,关于外面的花花世界,我最熟悉的竟是——香港。
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电视机几乎是获得外界资讯的唯一窗口。海湾战争自然不是孩子的关注点,动画才是。幸而毗邻香港,镇上能接收到无线电视翡翠台(vb)和亚洲电视本港台(av)这两个频道,也感谢香港电视工作者对少儿观众的重视,引进了大量优秀的日本动画,并以亲切的粤语配音重新封装制作。《龙珠》《灌篮高手》《美少女战士》《多啦a梦》《达尔大冒险》《新世纪福音战士》《高达w》《魔卡少女樱》《魔剑美神》……它们让我贫瘠的童年充满了亮色。爱屋及乌,vb和av也成了我最喜欢的电视台。即使是到了晚上的“大人时段”,电视里播着《原振侠》《义不容情》《真情》,我也拿着小板凳,坐在父母边上,似懂非懂地盯着屏幕。继而发展至“有杀错没放过”:中小学校际辩论赛,家庭主妇厨艺指导,周末城市论坛,深夜清谈节目,赛马日现场直播,六合彩开奖……从这些节目中,我渐渐发现,我们虽有着一样的外貌特征,使用同一种方言,但彼此的生活却有许许多多的不一样。譬如,我们的称重单位是“千克”,香港用的却是“磅”和“安士”;我们的货币是“大团结”,但港币上却印着一个外国女人的头像(伊莉莎白二世);在关于法治社会的问题上,香港人也可以自豪地说:“香港胜在有icac(廉政公署)。”以及香港居民进入内地所需要持有的“回乡证”,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哪里才是故乡?
伴随对香港的许多疑问一起,粤语流行歌悄然走入了我的生活。陈百强的《一生何求》,罗文的《小李飞刀》,许冠杰的《半斤八两》,它们最早依然是以影视主题曲的方式出现,其身上也不免带有附属标签;与此同时,电视上冒出了层出不穷的颁奖礼,“十大中文金曲”,“劲歌金曲”,“叱咤乐坛流行榜”,还有一年一度的“新秀歌唱大赛”,真是一片热闹的光景;紧接着,卡拉ok开始流行,陈慧娴的《红茶馆》和《千千阙歌》、张智霖与许秋怡对唱的《片片枫叶情》均成为脍炙人口的歌曲,和《弯弯的月亮》《涛声依旧》等红透大江南北的国语歌曲分庭抗礼。我这才意识到,香港粤语流行曲是作为一种极具地域色彩的文化而存在的,它和以黑帮火拼、古装武侠及都市轻喜剧闻名于世的港产片一样自成一体。在“我”之所以成为“我”的90年代,许冠杰、张国荣、梅艳芳先后宣布退出歌坛,长袖善舞的造星工厂操盘手们又适时地把“四大天王”推至台前。在少不更事的简单逻辑里,他们都是脸谱化的存在,张学友代表着好嗓子,郭富城代表着劲舞,黎明代表着帅,刘德华代表着全能,他们就是浮华世界的投影,继续引领着时代前进。在此后的岁月里,王菲成了天后,beyond成了神话,彭羚成了全职太太,陈奕迅成了新的歌王,且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集体回忆。就连新世纪才开始涌现的青春偶像wins和shine,十年之后亦摇身一变,成为一代人的青春纪念册。无论如何,置身于香港这一大时代背景之下,每一首时代流行曲都成为愉快的蹉跎,然后终于觉察到自己下巴的胡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这时才猛地发现,原来我已走过了曲曲折折、如此漫长的路。当青春成为乡愁的时候,幸而有歌,让我能够寻回那些散落在风中的青葱日子,寻回那些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到音像店用兜里皱巴巴的钱买郑伊健、杨千嬅唱片的飞驰时光。
2013年对于香港流行乐坛来说是特别的一年。beyond乐队成立三十周年,黄家驹逝世二十周年,陈百强逝世二十周年,张国荣逝世十周年,及新世纪以来最令港人刻骨铭心的“沙士事件”十周年,关于它们的纪念,从年头一直排到年尾。这些人,这些歌,更让我们坚信,无论遭遇多大的风浪,维多利亚港依然能展开她宽广的臂弯,保护着里头的小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