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满拦江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7
|本章字节:13020字
1整风肃反运动
早期的电子游戏,有种闯关杀怪型,杀的怪物越多,角色级别越高,直到升至最高级,就可以通关,杀死***oss而结束游戏了。
如果曾国藩来玩这个游戏,那么,他会让角色躲藏在一个角落里,不停地打一个小怪,打呀打,打呀打,经年累月,直到把自己的级别升到最高,这才气势汹汹地出来挑战八方。
所谓谋定而后动,这就是曾国藩的一根筋玩法。
大多数人是不像曾国藩这么死心眼的,都会急切地想到处走走,看看怪物长什么模样,哎哟,怪物的模样是看清楚了,但功力比自己高,啪唧,就把自己打死了。
死了也没关系,按esc键退出,重来……且慢,电子游戏可以重来,但人生却没法重来。比如曾国藩,他就没法子重来,他必须要有绝对赢的把握,才敢出门。
当时被咸丰帝强赶回家办团练的四十多名大臣,绝大多数是在级别未升上去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跑出来,结果遇到***oss,啪唧,江湖除名了。
帮办团练的大臣悉数除名,是因为他们顶不住咸丰帝的死催活催、恐吓威胁。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结果轻易被太平军打死。而曾国藩,他却是有过挑衅咸丰帝的实战经验的,已经摸透了咸丰的脾性,并发明了一种怪方法,拒绝在功力大成之前出战。
曾国藩的怪办法,就是利用咸丰帝脑壳没自己灵光的优势,东拉西扯说空话:“陛下,你怎么这样说臣呢?臣委屈死了呀,好委屈好委屈,臣忠肝义胆呀,真的不骗你……”原话是:“臣自维才智浅薄,惟有愚诚不敢避死而已。”
这就是曾国藩,他坐看江忠源战死,坐看恩师吴文镕自杀,坚决不上战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避死,这让咸丰帝拿他有什么办法?
练兵的目的,是上战场与太平军斗。但练兵的第一步,却是与自己人斗,如果你输了第一场,就别指望在第二场上捞回本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的。
曾国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赢了。
斗过了咸丰帝、江忠源及吴文镕,曾国藩的下一个对手,是生员王錱。
王錱,罗泽南手下最优秀的弟子,文武全才,战场上惯喜以少击多。曾国藩始入长沙,获得了王錱的无条件支持。坦白说,如果没有王錱,曾国藩在长沙根本站不住脚。此前练湘勇的一十四阵仗,就是以王錱为主打出来的。
王錱之所以支持曾国藩,不是因为曾国藩长得多帅,而是因为王錱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能够忍辱负重——但他再能忍,也忍不过曾国藩的无耻一根筋,终于王錱的忍耐底线被击穿了。
曾国藩对王錱的态度,也是从高山仰止到卑劣挖墙脚的戏剧性转换。刚到长沙的时候,曾国藩对于练兵一无所知,目睹王錱操练,曾国藩大呼小叫,钦服不已,像个追星族一样跟在王錱后面撒欢。
等曾国藩把王錱的心法学到了手,就立即翻了脸,开始欺负王錱。
为什么非要欺负王錱呢?国难当头,大家理应同心协力才对呀。
啥?你要同心协力?曾国藩正好进一步扩张他的个人意志,要练兵,要让百万凶神恶煞在你面前俯首帖耳,强大的气场不能少——什么叫强大的气场?就是专权独裁,说一不二。有话好好说,有事慢慢讲,那不是战场,是洞房!
曾国藩的战场,是以他为主体,所以王錱的个人意志必然要遭到强力打压,直到压制成标准板块,嵌入湘军这个盘子里。
王錱不断地与太平军厮杀于战场之上,累得跟狗一样,如何料得到后方还有人等着打他的闷棍?一次他向省库索兵饷,本以为曾国藩会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却不料曾国藩忽然脸一翻,破口大骂了他一番:“见足下所行未善,不得不详明规劝。又察足下志气满溢,语气夸大,恐持之不固,发之不慎,将来或至偾事,天下反以激烈男子为戒,尤不敢不忠告痛陈。”
“……啥玩意儿?”当时王錱就蒙了,不明白曾国藩胡扯些啥。
“裁兵。”曾国藩露出他的真实嘴脸,“你的兵太多了,要裁掉一些。”
多乎哉?不多也。王錱手下那几头烂蒜,还不够太平军打一个小冲锋的,怎么会说多了呢?
就是多了,曾国藩要练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队,别人带出来的兵,哪怕只有一个,也是多了。而王錱所统之兵,是曾国藩来长沙之前就有的,有这支部队存在,始练湘军者就不再是曾国藩,这是路线问题,容不得商量。
王錱知道曾国藩的险恶用心,很痛苦,但为了大局,就答应裁自己的兵:“卑职即日选汰,不敢稍懈。”
这一不敢稍懈,可就中了曾国藩之计了。曾国藩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居然写信给王錱,称:“必从鄙意而不可改者五条”,这意思,就等于下最后通牒了。
好端端的正在保家卫国,曾国藩却突然掀起整风肃反运动,这让王錱进退两难。他很清楚,现在是典型的乱世,所有人都在竭力扩张自己的势力,曾国藩更是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扬言练精兵万人——凭什么非逼着我裁兵?难道这天下之兵,你曾国藩练得,我王錱就练不得吗?
就是练不得,就练不得,曾国藩蛮不讲理,蹲小黑屋里没完没了写信——这是曾国藩书信的又一功能,他发明了用接连不断的书信骚扰对手心神的招数。王錱招架不住曾国藩的书信攻势,就想:唉,国难当头,我绝不能让自己堕落到曾国藩这种没品的地步,那什么,找个朋友中间说合说合,劝劝他以国事为重,不要玩整风肃反了。
于是王錱去找朋友朱孙诒,让朱孙诒劝曾国藩别恶搞了——劝曾国藩屈驾趋士,实际上就是掀过这一页,双方继续以国事为重。
万万没想到,曾国藩却出阴招,居然摆了善良的王錱一道。
2与人斗,其乐无穷
接到说合人朱孙诒的书信,曾国藩大喜,立即答应礼贤下士,但要求王錱人到衡州。等他到了衡州之后,曾国藩亲自过去礼贤看望,绝不食言,骗人是小狗。
王錱单纯呀,怎么会想到这竟是一个险恶的圈套,就兴冲冲地去了衡州。抵达之后,他坐在屋里白天等,晚上等,一连等了好多天,也不见曾国藩来礼贤。
没有证据表明,曾国藩是在恶意羞辱王錱。
但同样也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曾国藩无意羞辱王錱。
历史上的事件就是,王錱被曾国藩羞辱了,曾国藩把他骗到衡州,然后假装不认识他。这让王錱怒不可遏,他一言不发拉起队伍走人,从此投奔了骆秉章。
发现王錱走了,曾国藩大怒,马上写信给骆秉章,强烈声讨了王錱的诸多罪行,指控称:“王錱,我一向器重他,有以前写的书信为证,我是见人就夸他呀,可是他呢,竟然不理睬我的裁兵建议,不回信,不回公文,又私自变更属隶,这太不像话了……”骆秉章扔掉这封破信,不予理睬。可曾国藩每写一信,还留有抄件,所以这封厚颜无耻的怪信,还是留了下来。
从此曾王结怨,形同敌国。
到了咸丰三年四月初十,王錱在岳州被太平军围困,曾国藩的湘军就在岳州城下。可曾国藩假装不知道,坐视不理,任由王錱部弹尽粮绝,陷入绝境。曾国藩的左右将士看不过去,可又没人敢说话,只有一个叫陈士杰的幕僚,不知道这里水有多深,上前建言:“应该援救王錱。”闻听此言,曾国藩勃然大怒,阴狠地瞪了陈士杰一眼,掉头而去,差点把个陈士杰活活吓死。
颤抖着回到自己的卧房,陈士杰惊魂稍定,忽然间读书人的呆气发作,他跳了起来:“我为了国家大事,你曾国藩凭什么给我冷脸看?”当时冲出门去,找到曾国藩大吵大闹。
曾国藩又如何不知道是自己理亏?只好下令营救。
营救也简单,就是湘军的水师出动,开到岳阳楼下,向着麇集于岳州的太平军轰炮。轰得太平军七零八落,惨号连天。王錱这才得隙,率了残部缒城而出——但由于曾国藩打炮太迟,王錱部下只余九百人,另有部下营官钟近蘅、钟近濂及刘恪臣战死。王錱元气大伤,咽不下这口气,破口大骂:“岳州之役,丧我良友义士,毕生大憾。虽歼天下之贼未足消愤而抵罪!”
眼前报,来得快,才短短两年工夫,曾国藩部被太平军困于南昌,拼命写信向四方呼救。这时候广东人士骆秉章,这人堪称公道,立即下令王錱火速往援。可是王錱把耳朵一遮:“啥玩意儿?骆大人你说啥子?我听不懂你的广东鸟语……”坚决不肯救援曾国藩。
内斗,那是相当消耗人的精气神的。曾国藩这人天生是个蟒蛇娃,一根筋,他跟自己斗都下得了手,何况别人乎?总之他对于内斗是没有丝毫的感觉,但于别人而言,心理压力空前之巨大。最终王錱承受不了如此的心理压力,年纪轻轻就病死在江西。
王錱死后,他部下的老湘营举拳发誓:“我发誓不跟曾国藩这种垃圾混,他不是人,是个蟒蛇娃,一根筋……”后来左宗棠崛起,老湘营全伙跟了左宗棠,让老左占了个天大的便宜——所以老左总要来找曾国藩的麻烦,他是为了拉拢部众,替老湘营的人出气。
关于此事,曾国藩有过一段讲话,大意是:“那谁,那个王錱,真是太不像话了,居然不听我的话,都不听我的话,让我还怎么玩下去……”原文是:“前此湘军如罗罗山、王璞山、李希庵、杨厚庵,皆思自立门户,不肯寄人篱下,不愿在鄙人及胡、骆等脚下盘旋。”
打掉了王錱不听话集团,下一个目标是,湘南士人罗泽南。
罗泽南与王錱不一样,如果说王錱还稍有几分气盛的话,罗泽南则是典型的忍辱负重型。他目睹曾国藩一手遮天,虽然极不满意,但为了湖南大局,不说半点言语,只是表态要解甲归田。
曾国藩断然拒绝,不允许罗泽南走。
罗泽南干脆把话说透了:“既不肯放我还山,则或在幕府参谋,或带一营同行,或留守衡州,三者惟君之所位置。”
姜是老的辣,妖是老成精,罗泽南终究是历练深沉,正宗的湘军之父,他给曾国藩设了个套,曾国藩心眼不够用,一头就扎了进去。
曾国藩果然选择了罗泽南开出的第三条,自己率师出征,留罗泽南独守衡州。这正合罗泽南之意。罗泽南有用兵如神之誉,在历史上的评价丝毫也不亚于曾国藩。他算准了,太平军已经成了气候,绝非三五日所能平定,曾国藩出征必吃败仗,搞不好还会让太平军活活打死。倘如此,则衡州就成了前线,正好轮到他罗泽南大显身手。
果不其然,曾国藩出师吃了个大大的败仗,虽然没死,但能喘的气也确实不多了。等到曾国藩坐困愁城,被困江西的时候,罗泽南趁此机会为弟子出了一口恶气,宣布老湘营独立,与曾国藩彻底断绝关系。
罗泽南弃曾国藩而去,标志着曾国藩衡州练兵的最终结果:众叛亲离。
练个兵,竟然练到这份上,这岂是缺少智慧与人生经验的人,所能预料得到的?
但曾国藩做到了,因为他知道,唯有像他这样一根筋的怪人,才能无视外界重重压力,在短短五个月硬生生地把兵练成。
公元1854年二月,四十四岁的曾国藩独坐大船,率亲手练就的水陆精兵一万人,进驻长沙。其军容之盛,令长沙绿营兵错愕惊恐,当初被绿营兵逐出长沙的恶气,值此得以纾解。
曾国藩仰天长笑,哈哈哈,太平军去死!
兵,总算是如曾国藩之意练好了,但与太平军的接仗,结果却有点出乎意料。去死的不是太平军,而是曾国藩自己。
3两个书生的战场
短短五个月,曾国藩就训练出精兵万人,考虑到他此前不过是个一根筋的书生,这效率委实骇人。
曾国藩能够成事,就是四招。
哪四招?
罩票抄造!
什么叫罩票抄造?
一曰罩,就是要跟对老大,要有人罩着你。罩着曾国藩的是咸丰帝,这是谁也比不了的优势。后台硬,胆子大,这是成事的第一个条件。
二曰票,就是有钞票……那年月叫银子,就是要有钱,没银子的人敢把一万人招来,保证死得很难看。而曾国藩截断税款,有了银子,一万人来他这儿就有饭吃,这就打开局面了。
三曰抄,就是抄罗泽南训练之法,选士人,领山农,就是将领要挑选有勇力、有胆气、明是非、知大义的知识分子,而士兵则要挑选身体健壮、憨厚质朴、没有恶习的年轻农夫。这个治军思想至今仍未过时,是全世界各国都在采用的。
四曰造,造就是创造。创造什么呢?选士人,领山农,但士人与山农之间,存在着一条天然的鸿沟,共同的对话背景不存在。曾国藩必须要创造出一个对话平台,让双方能够展开交流。
也只有像曾国藩这种长于乡村的知识分子,才能够创造出这种奇异的对话平台。这种平台至今已经是大行其道,但在曾国藩时代,绝对是一项奇异的创举。实际上,曾国藩创造的这个平台,至今仍在沿用,只是被人偷梁换柱,不信看这个: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
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
莫进城市进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
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三军号令要声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
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顺着这个调调一哼,你就会发现自己正在哼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没错,曾国藩就是这种白话歌谣的最早发明者,他把简洁的顺口溜编排成曲调,让不识字的士兵也能哼唱,并通过这种手段,向士兵灌输忠君爱国的观念。
曾国藩与洪秀全,两个书生以中国大地为战场,展开了他们人生的对撞。但两人因为秉性的差异,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曾国藩这边,走的是亲民路线,尽其可能的放低身段,让自己脑壳里储存的二十三史,与不识字的乡下农夫对接。而他的对手洪秀全,展示的却是另外一种风情。
和曾国藩一样,洪秀全也是每天绞尽脑汁地琢磨一种全新的语言风格,以期达成扩张自我意志的目的。
比如说,洪秀全打下南京,改称天京,南面称尊,立即下诏要求部下进献美女,诏曰:“即自今四周来朝,万方统一。东方贡大妹,西北献娇娃。太平天一统,天福尽堪夸。”
担心有绝色女子拒绝自己蹂躏,洪秀全又下达安慰诏书,曰:“你们姊妹休违拗,肯来欢你是要好。受打受骂休悔恨,打是恩情骂是俏。”
看看洪秀全的文体风格,与曾国藩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外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玩顺口溜。这是因为两人对话的对象,文化程度极低,非顺口溜不足以让对方听明白。
洪秀全曾有诏书曰:
通军男将女将,千祈尊天令,
欢喜踊跃,坚耐威武,放胆诛妖。
任那妖魔千万算,难走天父真手段。
江山六日尚造成,各信魂爷为好汉。
高天差尔诛妖魔,天父天兄时顾看。
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着衣仅替换。
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
脱尽凡情顶高天,金砖金屋光焕焕。
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小最卑尽绸缎。
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
钦此!
比较一下曾洪二人的文风异同,就会发现,两人的共同点都是面向为数众多的愚众说话,并尽其可能的让对方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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