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满拦江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7
|本章字节:12244字
1决死城下
李秀成血拼雨花台,曾国荃死战天京城。李秀成统二十万太平军杀至,旋即对曾老九的长围坐困展开攻击。
此战,一如曾国荃在安庆城下之时,他抢工期围绕着天京城池挖掘了两条深壕,内壕困守军,外壕抗援兵。铅丸火药,准备充足。只不过,安庆壕战,曾国荃外围有包括多隆阿在内的多支援军,不停地挫败陈玉成。而在天京城下,援军是没指望了,更要命的是,李秀成的兵力比陈玉成更强大,攻势更凶猛。
战场上杀声起处,安庆英王府中,曾国藩急得团团乱转,绕屋彷徨,积泪涨江,那是必须的。而且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失控,不停地发脾气骂人。
不怪曾国藩着急上火,此时的曾国荃分明是已经死定了。多隆阿走了,鲍超继续在行军之中,而李续宜却又辞职回家,为母亲办理丧事去了。曾国藩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李续宜了,相对来说,李续宜是比较好说话的。
曾国藩给李续宜写信,称:“鄙人心已用烂,胆已惊碎,实不堪再更大患。”他苦求李续宜看在多年战场情谊的面上,夺情出山,好歹救自己弟弟一命。
李续宜那边悄无声息,就好似没收到曾国藩的书信。万般无奈,曾国藩派了幕僚赵烈文赶赴上海去找李鸿章,要求李鸿章速速回援。
李鸿章一口拒绝。此时李秀成突然撤走,沪上战场,淮军占到了绝对上风,他正率部众纵横驰骋,攻城略地,才懒得理会你曾老九的死活。
曾国藩知道,李鸿章已经飞出自己的手掌心,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李鸿章还他的人情债——李鸿章的淮军以程学启为主干,曾国藩要求李鸿章派程学启率部返回。
曾国藩的这个要求还真让李鸿章陷入了沉思。他在想,嗯,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既不让程学启部回去,又让曾老师主动认怂,不再提要求呢?
有了!
恰好洋枪队的队长华尔战死,李鸿章立即拍板,把这支怪里怪气的洋队伍,送到天京城下去吧。曾老师岂有意乎?
曾国藩忙不迭地回绝。洋枪队是典型的西式雇佣军,在观念上与中国军队完全不同。中式军队讲究的是忠诚,对上司的忠诚。西式军队不讲这个,讲军人的荣誉。如果上司下达有辱他们荣誉的命令,他们有权拒绝。更何况,由于洋枪队被视为列强在华的武装,英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拥有领导权。如果这支军队来了,非但对营救曾国荃的性命无益,而且还和洋人有扯不完的皮。
曾国藩不怕扯皮,纵然是洋人,扯皮也扯不过他的一根筋。
可这节骨眼上,是你扯皮的时候吗?
就这么会儿工夫的皮扯过,曾国荃那边与李秀成已经不知激战了几多回合,从鬼门关往返不知几多次。
早在李秀成到达之前,天京城中的太平军就蜂拥而出三万人,想趁曾国荃立足未稳之际,将曾国荃打跑或干脆打死。按理来说,曾国荃这边的湘兵多是新募的湘勇,战斗力需要一个成长的时间段。而天京城中的太平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养得肥白而胖,其战斗力也是极端可疑的。双方对撞,打个平手是正常的。
可不曾想,天京太平军,其战斗力低下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出城之战,反而成为湘军中新兵的现场实习训练。甫一交手,太平军就踉跄后退,全无半点还手能力。湘军顿时更加凶狠,狂追狠打,太平军无心恋战,掉头飞逃入城中,把城门死死地关上,只等着忠王李秀成来救命。
但李秀成迟迟未到,这段时间曾国荃就狂挖壕沟不止,把壕沟挖到深得不能再深。
隔了一个月零四天,从浙江赶来一支太平军,由对王洪春元统领,再联合城中太平军,组织起一支四万人的队伍,分成二十多个小队,呐喊着向曾国荃营垒冲来。冲至半途,被深壕拦住。太平军细看湘军挖的深壕,深丈余,宽丈余,根本不是正经人能过去的。没办法,太平军只好站在壕沟边上,边大声喊叫,边向湘军营盘投掷火团、火罐、火瓶子。
就这样投掷了好长时间,湘军那边却像死光了一样,毫无声息。太平军备感无聊,就收队回营。可当太平军刚刚转身,踏上回家的路,湘军营垒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一支敢死队犹如从地下钻出来,扛着长梯飞奔到长壕边,踏长梯飞速冲来。这时候太平军连喊带叫,已经折腾了一整天了,哪还有心思加班再战?忙不迭地掉头疾奔。
湘军尾随狂杀,斩两千人。太平军统帅洪春元命苦,莫名其妙地死在乱军之中,于是这整支援军,立即放羊也似向着四面八方逃散无踪了。
又过了八天,太平军的杨辅清部匆匆赶来,与干王洪仁玕合兵计两万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老战术,联合城中太平军,守军攻内壕,援兵攻外壕,内外夹攻,湘军营盘又有什么理由不被攻破?
但湘军营盘真的攻不破。冲击湘军各垒的太平军,被湘军后发制人,等其累得半死,再行出击。于是太平军只能满山遍野狂奔,全无半点出息。
这个结果早在李秀成的预料之中。前者,太平军能够攻城略地,战无不克,那是因为绿营军久已腐化,不堪一战。而曾国藩以办团练之名,练成了新型的湘军,从此就成了太平军的克星。
如果太平军想赢,那就必须要采用李秀成的法子:避其锋锐,击其惰归。说明白了就是,天京城阔墙坚,又有充足的粮食饮水,而曾国荃满打满算才不过三万人。就算是一个援兵也没有,只要城中耐心地坚守,守到曾国荃挺不住崩溃,届时援兵大至,内外夹攻,摘曾国荃项上人头,易如探囊取物耳。
按李秀成的这个方略,让坚固的天京城拖死曾国荃,只需要两年的时间。可城中的洪秀全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挺过两年,曾国荃那么凶,吓也把他吓死了,所以洪秀全强迫李秀成必须现在就解围。别说你没有能力解围。如果你对天父有足够的忠诚,还有什么围解不了?
被洪秀全强迫,再加上李秀成得知曾国荃大营疾疫流行,战斗力锐减,于是他统师而至,天京城下最惨烈的战斗,这就开始了。
2遭遇生化危机
天京城下,热血纷飞,四十六日,无止无歇。大战开始,安庆笼罩在一片悲观的气氛之中,都认为此战必将重演江南大营崩盘之故事。当年清军的江北与江南大营就是在李秀成的调虎离山之计下,不断地返手一记重敲,钦差大臣和春自杀,提督张国梁战死。而现在曾国荃兵力稀少,偏偏又赶上疾疫流行,不太可能出现另外的结果。
事实上,湘军这边已经着手准备退守方案。倘曾老九营垒被攻破,太平军全面反攻,届时湘军将保护水师退守芜湖。
曾国藩一边准备好撤退,一边假装胜券在握似的,对大家极尽忽悠之能事:“诸位,各位,今日的情形不同以往,啊,不同以往啊。以往江南大营何以崩溃?那是因为当时叛军还好穷,人穷心狠呀,打起架来不要命。可是现在呢?李秀成打下苏州城,苏州那是什么地方?是有名的美人窝呀,现在的叛军,哪个不是抢来几个民间女子私藏?哪个身上不是穿金戴银?现在他们都是大富豪呀,拜托大家,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一群大富翁拎刀子跟人拼命的?”
曾国藩在安庆胡言乱语,其实说得都挺对。而雨花台下的曾国荃,见太平军如蚂蚁般涌来,不敢怠慢,亲自提刀上阵,指挥士兵星夜修筑了不计其数的小垒,作为掩体。
太平军的进攻开始了,就见黑压压的长毛,扛着整箱整箱的泥土,用这东西当做原始的机动坦克,抵挡湘军密集如雨的弹丸,匍匐前进。与此同时,李秀成命令火炮纵队向湘军营垒轰击,西洋开花炮就是厉害,所谓触之皆碎,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曾国荃留下老弱病残守大营,强壮者全部埋伏在深壕边,日夜不息地抛掷火球,并用明朝的古老开山炮对太平军进行轰击。
交战中,双方的伤亡都是惊人的,但曾国荃终究经营他这个壕垒时日长久,太平军以木箱权充原始坦克,未免又太过粗糙,伤亡率十倍于湘军。李秀成发现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就改做土方作业,从地下挖地道,直捣湘军营垒。
发现太平军在挖地道,曾国荃急命以横壕截之。太平军的地道挖到湘军的深壕中,就遭遇湘军的顽强阻击,将地道中的太平军杀死,再将地道填死。太平军再另外挖一条钻进来,湘军这边再堵再填。令人气愤的是,曾国荃这厮悍然动用了生化武器,把湘军士兵排出来的粪便倾倒入太平军的地道中,熏得太平军欲哭无泪。
诗云:地道战嘿地道战,曾国荃呀大浑蛋,生化武器太凶悍,地道里边灌大便。要说曾国荃这一招就是狠,湘军虽然人数少,可也有三万人,又在雨花台趴窝几个月,单说排泄物那是多大的剂量?现在可好,逮着地道全灌进去,太平军真的吃不消。
遭遇生化危机,李秀成攻势受挫,只好继续坐等援兵。又过了十几天,侍王李世贤率部从浙江开来了,双李合兵,号八十万,又一轮大战开始了。
这次太平军发了狠,要采用疲劳战术,无休无止地进攻,直到彻底击垮曾国荃。号角起处,杀声震天,就见黑压压的太平军,有的扛着木板充当大号盾牌,有的扛着草捆,有的挑筐担土,呐喊着向壕边冲来。湘军这边的老式开山炮猛烈地轰击个不停。
开山炮虽然原始落后,却被湘军视为大杀器,其杀伤力甚至强于西洋现代式火炮。这是因为开山炮火力虽然不猛,但优点是打击面特别宽。其打法是往炮筒里塞足了铅丸、铁球,点燃底部的火药,强大的冲击力把铅丸、铁球喷得满天都是。这种武器恰恰是太平军人海战术的克星,一炮轰过去,太平军就黑压压地被轰倒一片,死的倒是不多,伤的却是极惨,单只是痛苦的呻吟声,就足以骇人。
第一波太平军全被撂倒了,第二波又涌了上来。李秀成这时候不惜人力,拼的就是曾国荃那边的火药弹丸不足。正所谓炮灰炮灰,这些被推上前线的太平军士兵,实际上就是用来消耗曾国荃的弹药储备的。等到曾国荃这边的火药耗完,那就是湘军彻底崩盘之时。
可令李秀成绝望的是,他下令部众连续冲击了两天两夜,岂料湘军的火药并不见丝毫的窘促。这其实就是曾国荃敢于赌命雨花台的重要原因,他到底储备了多少火药?没人说得清楚。但可以确信的是,就算是李秀成这边所谓的八十万人全部投入,曾国荃那边火药还有得剩。
两天两夜的强攻不见丝毫效果,太平军气势大挫。曾国荃立即抓住这个机会,组织了三分之一的部队,足足一万人,突然之间呐喊着破垒而出,越过深壕,直杀入太平军阵营,一日之内连破太平军十三道关卡,杀八千人,这才得胜而归。
但是这时候,曾国荃的外壕差不多已经填满了太平军尸体,李秀成逼到湘军的营垒之前,开始作最后一击。
湘军的营垒极为坚固,欲克之就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李秀成决定采用凿地法深入其营垒之下,埋好火药引爆。等到火药埋好之后,李秀成一声令下,就听惊天动地的轰响,大地为之摇晃。曾国荃那坚不可摧的营垒,已经被炸出两道缺口。
杀啊,红了眼睛的太平军,向营垒缺口不要命地扑了过来。
3惨胜天京城下
眼见营垒被冲破,太平军纵队狂杀而入。曾国荃拼了老命,手提长刀,亲自督军立于营垒之外,一边与太平军展开拼死搏斗,火球火罐漫天狂舞,火枪之声震耳欲聋。后面的湘军士兵以飞快的速度展开土方作业,将炸开的缺口填补上。太平军不顾一切地疾扑而至,于缺口之前倒伏下一片又一片的尸体。后面的太平军踏着尸体,继续向前冲来。激战了将近半个白天,太平军为破营而死者超过几千人,最终竟未能突破曾国荃的防守阵线,眼看着湘军又把缺口填补上了。
李秀成并不泄气,一次不行,那就再来,务必要将湘军营垒攻破。
此后的战事,再无复白天黑夜,始终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反复无穷地展开。就这样,太平军终于一点点接近湘军营垒,并再次挖地道潜入。这时候,两军之间的距离最近不超过六十米,短兵相接,白刃交战就在眼前。
也不知打了多少天,天空终于下起了暴雨,深入湘军营垒之内的秘密地道就在这雨夜飞快地向前推进。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天京城墙都为之摇晃,李秀成的部众在付出了不计其数的牺牲之后,突入了湘军营垒之中。
但是李秀成的微笑很快就凝止在脸上,他不无惊讶地发现,在湘军营垒之内,居然还有一道深壕,太平军的地道被深壕切断,而深壕之内还有一座更坚固的营垒。从地道中钻出来的太平军士兵,还没等看清楚四周,就遭到埋伏于深壕中的湘军斩杀。
这个曾国荃,他可真能搞。深壕里边是坚垒,坚垒里边是深壕。深壕里边再坚垒。在内层的坚垒里边,是不是还有一道深壕?是不是还有一座坚垒?这简直就像俄罗斯套娃,大娃娃里边是小娃娃,小娃娃里边是更小的娃娃。太平军只是攻克最外层的深壕,就已经拼尽血本了。攻克营垒,付出的是更惨烈的代价。如果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同等规模的鲜血成本,恐怕再来八十万人马也未必够。
太平军挖入湘军营垒的七条地道,统统被湘军堵截。至此,李秀成终于气馁了。
“贼计始窘”——这仗,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眨眼工夫,曾国荃已经坚守了四十六天。在没有援兵的情形下,谁也料不到他居然支撑下来了。
这是一场拼狠劲的消耗战,曾国荃的壕中垒,垒中壕,最终将李秀成的信心消耗殆尽。
不少于五万的李秀成精锐死于这场战役之中。曾国荃那边的折损率是李秀成的十分之一,伤亡五千人。此外,由于湘军饱受时疫折磨,再加上粮草不继,这场战事打下来,士兵已经个个形销骨立,皮肉几尽,不复人形。
眼见得李秀成已经无力再行组织进攻,曾国荃感觉差不多了,立即调兵遣将,率所有湘军出垒越壕,分四路反攻太平军。此时太平军早已打得心神恍惚,眼见僵尸般的湘军疯狂杀来,顿作鸟兽散。湘军连破十余道关卡,尽焚东路四垒,西南方的太平军彻底丧失斗志,弃垒疾逃。
天京城上,胆战心惊的守军看着下面不可思议的一幕。东路烈焰熊熊,火光冲天。西南方向是潮水般四散逃逸的太平军。从三汉河到周村,从牛首山到方山,直到秣陵关,李秀成所声称的八十万援军,竟尔沦为任由饿得皮包骨的湘军随意追逐宰杀的羔羊。
曾国藩的幕僚王定安撰《湘军记》以记此战,称:“军兴以来,从未有如此之苦战也。”
另一本《湘军志》是由对曾国荃充满怨气的大名士王恺运所作,仅以寥寥数笔,对曾国荃进行了尽其可能的贬斥:“国荃以三万人居围中,城寇与援寇相环伺,士卒伤死劳蔽,然罕搏战,率恃炮声相震骇。盖寇将骄佚,亦自重其死,又乌合大众,不知选将,比于初时起衰矣。”
在这里,王恺运认为曾国荃所谓血战,统统都是瞎掰。他声称,太平军与湘军,压根就没认认真真地交过手,所谓“然罕搏战”。两厢里只是拼老命地开枪放炮,就是为了听个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太平军的日子太幸福了,太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不愿意与湘军苦拼,湘军当然是顺其自然。所以这其实是一场听起来惊天动地,实际波澜不惊的友谊赛事,没必要过于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