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艳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8
|本章字节:10990字
石桥县地处三省交界,是一个方圆两百里的大县。因为这里盛产井盐,石桥县自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但同时,这里也是贩卖私盐的重灾区,治安乱的出奇。前几任县令都是因为管理不利,被朝廷就地免职,石桥县的县令的位子,竟成了官场上最强的一剂毒药。
新来的县令曹睿嫉恶如仇。上任不到一年,革新除弊,严打走私。不仅官府的税收大幅增加,治安状况也得到了根本的好转。曹睿在得到上峰表奖的同时,他新婚不久的夫人钟红也是珠胎暗结,身怀有孕了。对曹睿来说真的是好事连连啊。
那帮私盐贩子们可就叫苦连天了,曹睿这样的铁面无私,真抓严管,最倒楣的就是他们啊。
十几个盐贩子凑到了一起,找到盐枭仇海,商量对策,仇海想了想道:“我听说曹睿除了爱喝几杯外,并没有什么嗜好。现在他的夫人已经怀孕,按照石桥县的规矩,生下了孩子,谁家都得庆祝,到时候以贺喜为名,我就不信他不收我们的礼!”
转眼过了多半年,眼看着就到了九月底,钟红为求孩子平安,这天坐着轿子到一百里外的元烟寺去上香,回来的路上受了颠簸,回到县衙便肚痛不止。有人去请接生婆,接生婆来到县衙,一检查,竟吓得面无人色,原来钟红的胎位不正,这可是要死人的呀。
曹睿急忙派人,将石桥县的大夫和接生婆全部请到了县衙中,这逆位难产,除了神仙谁能有什么办法呀。折腾了三天两宿,孩子是生下来了,可是生下了孩子的钟红却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拉住曹睿的一只手,将云烟寺的高人给自己画的一副人像递给了曹睿。叮嘱他道:“我走了,仕途险恶,就让我的这副画像陪着你吧!”讲完,她望了儿子一眼,便香消玉陨了。
一场喜事,变成了一场丧事,挤在县衙门外的那帮盐商们谁也没能送上礼物。县衙里上上下下开始了忙活,七天后,钟红被葬于西山,曹睿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还得照顾儿子曹华,只搞得他神情倦怠。心力交瘁。
看来不管是谁,身边都得有个女人啊。
大盐枭仇海看准时机,急忙上门替曹睿保媒,曹睿自然知道仇海的用心,对他的热情,一口回绝。仇海意味深长地看了曹睿一眼,说到:“曹大人,我可是一片好心呀,您也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转眼到了冬天,这一天,天降大雪,当值的衙役一开大门,竟发现门洞里面倒着一个被饿昏的姑娘,衙役报告了曹睿,曹睿急忙命人将昏迷的姑娘抬了进来,熬了一碗小米粥把她救活,那姑娘“扑通”一声,竟跪倒在了曹睿的面前。
原来这姑娘是外省人,名字叫九眉。因为秋天闹蝗灾,家里的人都被饿死了。她逃难来到了石桥县。曹睿看她眉清目秀,就收留了她,并叫她专门负责照顾曹华。
转眼一年过去,九眉姑娘不仅把曹华照顾得白白胖胖,曹睿的起居饮食她也全包了下来。每天看着九眉姑娘忙里忙外,曹大人也觉着过意不去。
就这样一来二去,曹睿和朴实的九眉姑娘也就有了感情,县丞看出了眉目,亲自出面,给二人做了大媒。并订了结婚的日子。
为了不惊动地方,曹睿只是草草地摆了十几桌酒席,将衙门里的官差都请到了一起,曹睿原本就是酒量惊人,因为高兴,更是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地被人搀到了洞房中。
九眉姑娘身披着大红的喜袍,正在给一岁多的曹华喂羊奶呢。见一身酒气的曹睿被人扶了进来,急忙放下喂饱了奶的曹华,泡了一杯酽茶给曹睿喝。曹睿喝了几口茶,神志也清醒了一点,他拉着九眉姑娘的手,来到钟红留下的那副遗像前,点上了三柱黄香,插到了香炉里。曹睿正要瞩告前妻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们一家平安的时候……没想到钟红的那副遗像却起了变化,遗像淡淡的雪腮上,竟起了两点红润,天啊,这是不是闹鬼了?曹睿和九眉姑娘吓得目瞪口呆。
曹睿举着红烛,凑到了那张像遗前,真的不是他醉后眼花,真的是钟红遗像的脸儿红了,不仅是遗像的脸儿红了,遗像露在衣袖外的两只手也变得像血一样的红。
曹睿手里的蜡烛“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九眉的脸色也变成了一张白纸。前妻的遗像示警,这说明自己和九眉的婚姻一定有什么问题。曹睿一把抓住了九眉姑娘的手,厉声问道:“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画像会无端脸红,九眉姑娘也从来没听说过呀。冷汗顺着她的额头直淌了下来。她的出身真有问题,原来她就是大盐枭仇海的亲妹子仇眉。
仇海为了和曹睿攀上亲戚,竟不惜以亲妹妹为代价。气得曹睿“咕咚”一声,掀翻了桌子,抱起“哇哇”大哭的儿子曹华,到书房里睡去了。
第二天,新娘子仇眉就被曹睿派人送到了她哥哥仇海那里。
曹睿好险中了仇海的毒计,从此打消了娶妻的念头,开始一心一意专门打击走私贩盐。仇海在一次贩运私盐的时候被他当场抓获,下到大牢,仇海的宅子也被官卖充公,最后仇海在大牢中越狱逃跑……仇海和仇眉都不知道下落了。
三年后,石桥县被曹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朝廷见他政绩卓着,一纸调令,将他调到岭南升任知府。曹睿和继任的知县交割完毕,怀里抱着儿子曹华,雇了辆马车,领着一个老仆人到岭南上任去了。
一车两人走了多半天,离开了石桥县的地界,来到了渭水县。主仆二人弃车登船,大船沿着渭水河行到了半夜,船舱的舱门被人一脚踢开,冲进来一伙持刀的强盗,领头的正是仇海。仇海逃出大牢,竟在渭水河上当上了水盗。他早就在探听曹睿的消息,知道他要远行赴任,在渭水河上已经等了他二十多天,那个老仆刚要喊叫,被仇海手起刀落,枭掉了半拉脑袋,曹睿惊叫道:“仇海,你想干什么?”
仇海恶声笑道:“曹睿啊曹睿,你逼得仇某走投无路,今天我也要叫你入地无门!”
曹睿两手捧起茶壶,正要砸向仇海的脑袋,仇海钢刀一挥,将曹睿的一双手齐腕砍了下来。曹睿断去了两手,断腕上鲜血直流,他望着仇海怒吼道:“仇海,你不杀了我,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仇海呵呵大笑,抽出匕首,将曹睿的双眼刺瞎。曹睿双眼冒血,口中犹自大叫道:“仇海,我没有了手,没有了眼睛,可我还有嘴,就是死,我也要到阎王爷那里告倒你!”
仇海猛地一推曹睿的下巴,曹睿的上下牙就把自己的舌头咬下了少半条,曹睿混身是血,口里“嗬嗬”怪叫着,冲出了舱门,被横放着的长橹一拌,一头栽到了渭水河中。
曹睿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听耳边传来了木鱼和颂经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是被寺庙的和尚救了。
这坐庙正是云烟寺,是庙里的古闻方丈在渭水河边救了他,经过半年多的治疗,曹睿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朝廷的五品州官了,他的官牒调令,一切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被河水泡烂了,他唯一的儿子曹华也一定是没了性命。他现在只是一个又瞎又哑,还没有双手的废人了。
古闻方丈慈悲为怀,收留曹睿,叫他在庙里住了下来。曹睿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了一年。这一天,他摸索着墙壁,仔细揣摩着墙上的砖雕,一直来到了后殿,鼻端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墨香,他顺着这股墨香走了过去,一不小心,推开了古闻方丈画室的房门。
古闻方丈正在专心地画醉佛呢,这种画在画布上的醉佛极为奇妙,画画的颜料是用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和匀,然后再用陈酒调糊入壶封好,埋在向阳土的中,一个月后取出。绘画时用介壳制胡粉衬底,然后用上述朱砂粉涂画纸作画。当画像遇到酒气,画中人面孔即红,等酒气没了,那画像的脸就变白了。这种醉佛像可是云烟禅寺的镇寺之宝呀,有很多贪杯的酒鬼,见到佛像脸红后,还以为是神仙显灵降罪,回家后便戒了酒。只不过这种能够闻到酒气就脸红的醉佛,要三个月重画一次,否则过了三个月那醉佛的脸就不红了。
画醉佛原本是庙里极度保密的事,因为曹睿是个嘴不能言,目不能视的废人,所以古闻方丈也就没有背着他。
曹睿原本就是有名的大才子,诗、书、画想当年无一不精,只不过他现在的两只手都没了,想要画,那艰难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曹睿用两只断手夹着画笔,早上画,晚上画,他的眼睛看不见,凭着感觉画了一年,他的醉佛终于画成功了。古闻方丈一见曹睿画的醉佛不管从意境还是笔法上都操过了自己,索性将画佛的担子就交给了曹睿。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转眼过了20年,云烟寺的主持都换了三个,曹睿不管画的醉佛,还是见酒就脸红的人物醉画都出了名。有不少达官显贵们都不远千里来求画。
这醉画的名气越来越大。曹睿的醉画也越来越值钱。他也成了云烟寺里的活摇钱树。曹睿有一天画了一副仇海的肖像,命照顾他的小沙弥挂到了画室的门口--他要对上门求画的人悬赏,只要有人讲出仇海现在的情况,他就可以免费为求画的人画一副醉画。
元烟寺的主持现在是了空,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害怕,要知道那一副醉画可是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啊,真要是有人知道画像上的那个人的情况,那他岂不是要蒙受损失吗。可是过了半年,也没人知道画像上那个人的身份和来历,了空也就放下心来,挂不挂画像也就听之任之了。
又过了半年,门上的画像已经变成了三张,在仇海的身旁,又多了个仇眉姑娘和他儿子曹华的画像。曹睿每天专心画着醉画,苦苦地等着消息,但是时间前后隔了二十多年,物逝人非,又能有谁帮他认出那画像上的三个人呢。
这一天起来,曹睿就感觉到寺内的空气紧张,四周都是小沙弥匆忙的脚步声,一打听,原来是新任的石桥县知县要来云烟寺进香。
曹睿愣了一会,摇头叹了口气,关上了画室的房门,又专心地画他的醉画去了。到了巳牌的时分,忽听画室的门外响起了了空说话的声音:“仇大人,您想见的那位醉画高手就在这里!”
接着传来一个年轻人回答的声音,又听他“咦”的一声,说道:“舅舅,您看,这是谁把您的画像和我娘亲的画像挂在这了?”
“还真是我二十年前的相貌!”随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画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曹睿从里面一头冲了出来。他用光突突的手臂指着那个沙哑的声源,怒吼道:“仇海?”只不过它嘴里缺了舌头,发出的声音极其含混,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叫的是什么。
现在的仇海缺了一臂一足,满脸刀疤,坐在一辆木轮的车中。仇海望着面前的怪人,满脸的惊讶,他刚应了一声,曹睿恶虎似的一声怪叫,冲了上去,两条断臂抱住了木轮车上的仇海,张口用牙齿狠狠地咬在了仇海的喉管之上。
两个人一齐倒在了地上,庙里的沙弥和仆人们想把两个人分开,可曹睿的两条断臂就像铁箍一般,眼看着仇海的喉管被他咬得鲜血直流,照这样下去,仇海的命一定不长了。
新任的石桥县令就是仇华,他见舅舅被人咬住了喉管,正要命人将那个可怕的怪人击昏,猛听身后传来自己母亲仇眉的声音,叫道:“住手!”
仇眉原来在前殿进香,听后殿一乱,知道出了事,她领人过来一看,见自己的哥哥被一个瞎眼断臂的残疾人咬住了喉管,再仔细一打量那个行凶的瞎眼人,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口中叫道:“曹睿,是你吗?”
曹睿根本就不松口,仇眉继续哭叫道:“我哥哥当了水盗,杀人放火,被官府捉住,下到死牢,正赶上辽人入侵,他被征到了前线,抵抗辽兵,屡立战功……他现在也是缺了一条胳膊,没有了一条大腿,要说报应,老天已经替你报了,二十多年,你何苦还这样执拗,何苦还这样执拗呀!”
曹睿松开了口,可是两条胳膊却没有松开。仇海呼呼地喘着粗气也不再挣扎。
仇眉接着哭诉道:“我哥哥已经把害你的事向我坦白了……你心存怨恨,我能理解,可你当年就知道洁身自好,独断专行……你,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当年钟红在云烟寺求的一副醉画,目的只是想叫曹睿戒酒,叫他已清醒的头脑处理县里的事情。那么大点的事竟被曹睿认为是魂灵示警,不许他娶仇眉。仇眉虽然欺骗曹睿在先,可是她付出的感情却是真的。仇海倒卖私盐有罪,可不叫他倒卖私盐仇海什么也不会做呀。如果当初曹睿能够对仇海近行疏导,而不是一味的穷追猛打,只要他能帮仇海想出另外的一条谋生之路。拉他走上正道。那一切的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当时想来,曹睿做的千对万对,时过境迁,他才知道自己当初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这场悲剧的总导演竟是曹睿他自己。
兰因絮果,种豆非瓜。看来这句话真的是对的呀。曹睿松开了双臂。喘了半天的长气,仇海忽然笑出声来道:“曹睿,我的好妹夫,当初是哥哥不对,可是看我现在的样子,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我虽然对不起你,可是你儿子曹华已经被我培养成石桥县的县令了,他才二十多岁呀,比你当县令的时候还要年轻。你就当我将功补过,原谅哥哥一回吧,你只有原谅我,你才能娶我的妹妹呀……不是吗?”
曹睿“呸”的一口血痰,吐到了仇海的脸上。真可谓造化弄人呀。他想了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画了二十多年叫人清醒的醉画,他自己也早该清醒了。痛定思痛,原来老天都给他们留下了悔过和补过的机会。
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呀,仇海为了照顾还想继续画醉画的曹睿,也搬到了庙里。两个人竟有谈不完的话。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今生今世竟还有拉手的机会。真得感谢生活,感谢那叫人清醒的醉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