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走到窗口一看，天色早已沉下，他定定地站到窗口，双手杵着窗台，窗外稀稀疏疏走动着行人，蔡松坡也没打扰他，半晌过后，梅兰芳转身看向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的蔡松坡。“蔡将军，凤仙姑娘可能出事了。”梅兰芳料定小凤仙为了帮自己绝对是出事了。现下看来也只有求蔡锷才能够救小凤仙了。

蔡松坡抬头，看到梅兰芳眼神中透露出的担忧，心顿时乱了，就像无数条丝线似的，怎么也理不清。

北洋军军警处，审讯室。

此刻的小凤仙正坐在有些冰冷的审讯室，环顾四周，灰白色的墙壁显得没有一丝温度，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张黑色的长桌，有警棍和一张台灯，喀拉一声，审讯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了。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凤仙姑娘，真是想不到啊！”

刘军长？怎么会是他？“刘军长，这是怎么回事嘛。”小凤仙转念一想，记得有一次云吉班设宴款待刘军长，她因为这刘军长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老粗而得罪了他，如今他又与菱香艳是相好，这次栽在他手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去逛街，本想去新丰楼饭庄为蔡将军买几样邵阳菜，可你的人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你是革命党人！”刘军长伸出食指对着小凤仙，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刘军长用脚勾过一张椅子坐下。“你把那个穿墨绿色长衫的男人藏哪儿了？那封信送给谁了？要送到什么地方？你们的对接暗号是什么？”

“刘军长，什么信？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看来这刘军长监视梅兰芳已久，还好梅兰芳懂得乔装打扮，否则凭他的名气，早就暴露身份了。“还有啊，什么男人？你可别乱说，现在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小凤仙可是蔡将军的人，哪儿还有什么别的男人。”

“你！”刘军长一听，这小凤仙分明是跟他拖延时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小凤仙，我的手下早就看清楚了，是你把那个男人带走的，之后你故意回了云吉班，到了傍晚又去送信，我说的没错吧？”

原来打从她出了云吉班的大门，这些人就开始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了，好在她多了个心眼，到新丰楼饭庄买了一些菜做掩饰。

见小凤仙不说话，刘军长放轻语气劝道：“凤仙姑娘，你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如果用起刑恐怕你是受不了的，还是招了吧。”

从刘军长的语气不难听出他那一群手下不仅不知道那封信送给了谁，连人都没抓到，现下她只要拖延一点点时间，用蔡松坡做挡箭牌，他自然会放了自己。“傍晚我是出去了，可那是为了去为将军买下酒菜，有什么问题吗？要是等会儿将军回到云吉班看不到我的人，你说蔡将军会不会来找你要人呢？”

军警处大门外，两个士兵正笔直站在门口，蔡松坡的车嘎吱一声停在门口，两个士兵见状，马上对着蔡锷行军礼。

蔡松坡回了个军礼，正准备踏进军警处，却被一名士兵用手拦住了。

“蔡将军，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今天抓了一个革命党人，刘军长正在审问。”

蔡松坡眼眸往下一沉，随即冷哼一声。“正好，我接到消息，刘军长在军警处私藏革命党人。”

两个士兵一听，不禁对看了一眼，这刘军长刚抓了人，这蔡锷的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蔡将军，刘军长怎么可能私藏革命党人。”

“是不是私藏，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完，蔡松坡对着黄副官使了个眼色，黄副官一把挥开那个挡着蔡锷的士兵。

“要是耽搁了蔡将军执行公务，你们谁担当得起。”

两人一听，事情非同小可。“是！”赶紧行了个军礼，打开大门，其中一个还为蔡松坡带路。

啪的一声，刘军长的手掌狠狠地朝桌面拍下。“小凤仙，别以为仗着你是蔡锷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你要是说了，我自然放你走，不说……”刘军长冷哼一声，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我就大刑伺候。”

小凤仙一看这阵势，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后怕，可现在害怕也是枉然的，只好挺直了脊梁，装出毫无惧色的样子，语气也故意加重：“刘军长，我根本就不明白你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坚持要说我做了什么，那么……证据呢？更何况你的手下凭什么监视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刑伺候，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军长罢了，还轮不到……”

话没说完，刘军长就忍不住上前扬手就掴了小凤仙一个耳光，小凤仙到底也是一介女流，这一耳光，直接将她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嘶！这刘军长下手真狠，小凤仙用舌头顶了顶嘴皮，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随即，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刘军长，你今天要是把我打死了，我算你有本事。”这一打，小凤仙的逆反心理也就冒了出来。

“臭***，找死！”一看这小凤仙软硬不吃，气得刘军长脸色一变，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鞭子就要抽下去。

砰的一声，审讯室大门被黄副官一脚踹开了。

刘军长刚要发作，一看黄副官身后的蔡锷，吓得一个踉跄，直接吓得把鞭子甩了出去，赶紧连滚带爬地冲到蔡锷面前。“蔡、蔡、蔡将军……”赶紧行了个礼。

蔡松坡扫了一眼小凤仙，她原本白皙的脸蛋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不禁握紧了拳头。看向刘军长，语气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可多了一份微怒：“刘军长！”

“到！”看来这小凤仙果然如外界传言，把蔡锷给迷惑了，要不区区一个风尘女子，何必劳驾他将军大人亲自登门。

“我接到线报，你私藏革命党人。”

啊？刘军长一听，傻眼了，他以为蔡锷要问的是他的红颜知己被打一事，怎么这会竟然诬赖他私藏革命党人。

“蔡……将军，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军长赔着笑，口气战战兢兢。“我这军警处……怎么……怎么可能私藏革命党人呢。”

“没有？”蔡松坡看着刘军长一副老鼠见到猫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坐到椅子上。

“对对对对……肯定没有。”这回答的可真快，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倒是……抓了个革命党人，正在审问呢。”

“那你抓的革命党人问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这不正在审问，蔡将军你就来了吗？”对呀，刘军长忽然想到，他刘军长不是有王士珍为自己撑腰吗？怎么这会儿倒怕起这云南来的土包子来了？

“那这小凤仙怎么又会到了军警处？”蔡松坡故意没看小凤仙，只是抬手指了指她。

“她就是革命党人！”看这蔡锷打从一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小凤仙，恐怕也没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就什么都不顾了。

“好啊，刘军长。”蔡松坡翘起二郎腿，抬起双手就对着刘军长鼓掌，拍得啪啪直响。“看来你这次得立大功了。到了大总统哪儿，我可得为你说上几句，像刘军长这样不遗余力地为了大总统清扫叛党，不应该只在军长的位置啊。”

“那……刘某就在这里谢谢蔡将军了。”刘军长这颗心忽上忽下，一会儿手心发汗，一会儿头冒冷汗，他都快被蔡锷搞得神经恍惚了。

“不过……”蔡松坡话锋一转。“证据呢？”

“呃……这不还没找到吗，不过……给我点时间，保准能问出来。”

蔡松坡忽然冷笑一声，看得刘军长这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大总统讲求的是治国安邦，不是以暴制暴，刘军长想要刑讯逼供不成？这小凤仙就一青楼女子，至于这样大刑伺候吗？”蔡松坡指着审讯室内那一排骇人的逼供刑具。

“这个……凤仙姑娘她……”刘军长此刻犯难了，说她是革命党人吧，指不定这蔡锷根本不顾及什么红颜知己，然后直接就陷害他刘某人私藏革命党人，可说不是，不就要把她放了吗？

“说！”黄副官站在一旁呵斥。

吓得刘军长险些又没站稳。“凤、凤、凤仙姑娘，是……是……”刘军长赶紧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赶紧把倒在一旁的椅子扶正，又把小凤仙扶到座位上。

支吾了半天，刘军长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了，手下的人分明看到小凤仙送信，可一转眼，那人怎么就不在了，本以为盯梢了那么些天，说不定还能立大功，可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偏偏抓了个小凤仙回来，要是这蔡锷把今天的事情上报大总统，说他私藏革命党人，到时说不定大功没立成，还落个罪名。

“将军误会了，我听说新丰楼饭庄有邵阳菜，心想将军是湖南人，于是为将军买了几个小菜，哪知半路走不动了，刘军长这不请我来这里休息休息。”打从蔡松坡一进门，就没正眼瞧她，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到底是不是他来救自己，这会儿她心里也犯糊涂了。

刘军长一听，这小凤仙倒为他开脱起来，赶紧接话：“对对对，误会，误会。”

“那走吧。”说完，蔡松坡看也没看小凤仙一眼，转身就走出审讯室。小凤仙急忙一把拿过桌上的菜盒，小跑着跟了出去。

当小凤仙跟着蔡松坡走出军警处，刘军长才想起来，不对呀，这蔡锷分明就是来救小凤仙的，这一进门就七绕八绕把自己给绕晕乎了。他赶紧给王士珍打了个电话，可想而知，当然是遭到王士珍一顿臭骂。

一路上蔡松坡抿着嘴不说话，气压很低，小凤仙也不敢问话，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蔡松坡，紧绷着脸，虽然一路上没有说话，但是那股气氛让她难受。

一直到了军警处门口，刚一坐上车，蔡松坡冲着小凤仙就发火。“你胆子可真大，帮革命党人送信？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原来那革命党人是梅兰芳戏班里的人，想要通过报社，支持梁启超的文章，并联合了南方同盟会的势力反对帝制。一听梅兰芳说，他和小凤仙约好，傍晚就应该回来，可眼看暮色落下，小凤仙还没回来，就知道出事了，他一听小凤仙会被抓，急忙派人私下去调查，果然，下午的时候，那几个探子就已经跟踪了她。要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动作利索，指不定现在的小凤仙已经被打得半死了。听到这小凤仙出事，蔡松坡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救她，还好他来得是时候。

被这么一吼，小凤仙愣住了，原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没想到他会发那么大的火，被这么一吼，她的脾气也上来了。“送信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只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再说我小凤仙福大命大，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蔡松坡瞪了一眼小凤仙，一时气不过，将头偏向一边，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在小凤仙以为这个气氛将会令她窒息而死的时候，汽车已经开到了云吉班。

黄副官为小凤仙拉开车门，她刚一下车，就听到身后蔡松坡对黄副官开口，那语气冰冷，不带感情：“开车。”

黄副官看了一眼小凤仙，赶紧绕了过去，拉开车门跳进驾驶座，不一会儿，车子绝尘而去，她有些失望地看着开出自己视线的车子。

回到云吉班，小桃红问她去了哪儿，还一直嚷嚷蔡将军等了她一个下午，随便应付了两声小桃红，她就赶紧回到了北厢房，梅兰芳还好好地在她房里等她。见她回来，梅兰芳一脸担忧顿时换上了激动的神情。“凤仙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怎么会。”她将菜盒一一打开，将饭菜放到桌上。“我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已经把信顺利送到了那位‘天津肉包子’的手里了。”

梅兰芳激动得一把握住了小凤仙的手，感激道：“凤仙姑娘，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看小凤仙脸色不好，还看到了她脸颊上淡淡的红印。“你的脸？”

“哦，没事。”摸了摸脸，小凤仙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该不会是被军警处的人严刑拷打了吧？”蔡锷一听小凤仙出事了，立即派人去调查，果不其然，有人看到了小凤仙被军警处的人带了回去。

“没有！他们一听蔡将军来了，就吓得屁滚尿流，把我放了。”

“那真是太好了，蔡将军一听说你出事了，立马就派人调查，听说你被人抓到了军警处，他二话不说，就让黄副官备车去救你。”

原来他真是来救自己的，那方才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还朝她莫名其妙地发火呢？难道风尘女子就不能为国家做点事？小凤仙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怪她擅自做主帮人送信，还是有别的原因，比如……担心她？

“对了，蔡将军人呢？”见小凤仙进来半天，只有她一人，梅兰芳忍不住问。

“哦，他有事走了。”

“凤仙姑娘。”梅兰芳这一喊，语气中多了几分敬佩和真诚，再无几天前那股傲慢。

“嗯？”

“这一次，真是要感谢二位的帮忙。”否则他此时恐怕早已被北洋军阀抓去了，说不定还连累了戏班。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小凤仙嘴上满不在乎，可心里还在想着傍晚的事情。

与梅兰芳聊到了深夜，她悄悄又把梅兰芳从后门送了出去。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几天，这几天小凤仙过得极其闲暇，也极其无聊，蔡松坡没再来，胡老板和菱香艳对她更是冷嘲热讽，这天下午，小凤仙正在房里看书，梅兰芳来了。胡老板、菱香艳、杏儿等人一看梅老板大白天来找小凤仙，都琢磨着，这小凤仙是有何魅力，怎么这会儿又勾搭上了个唱戏的。

“凤仙姑娘。”梅兰芳命人将几盒东西抬到了桌上。

“梅老板，您这是……”

东西搬完了，见门关上，梅兰芳才悄悄说：“我要走了，想感谢二位的帮忙。”

小凤仙笑了笑。“都说是举手之劳，梅老板不必挂在心上。”这蔡松坡不会真不来了吧？想到这儿，小凤仙心里也没底了。

“我明天动身到上海演出，今天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梅老板请说。”

“我想要那幅题字。”

题字？“梅老板，你等等。”原来他专程过来找自己，是为了要那幅题字。小凤仙急忙从书柜里把题字取了出来，送到梅兰芳手中。

梅兰芳将题字放到书桌上，缓缓打开，娟秀的字迹出现在梅兰芳眼前，梅兰芳缓缓念着：“演尽人间沧桑事，唱尽世间悲欢情。”

随即，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小凤仙，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款式简单的贵妃玉镯。

她本不想收，可推辞不掉，多年后，小凤仙才得知，这款式简单的玉镯，价值不菲，是梅兰芳为了演林黛玉专门托人高价买来的。

等梅兰芳走后，小凤仙回味着梅兰芳后来说的话，原来，蔡松坡不仅找到了那名革命党人，甚至暗中躲过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