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6
|本章字节:9194字
黄南起说过一番话,冯培明至今还记忆犹新:“为官一任,不在于你干了多少大事,多少耀眼的工程,这些政绩不代表你是一个好官。能不能对得住老百姓,还要问你自己,你在位子上,是否干过愧对老百姓的事?如果有,哪怕是一件,你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你就是一个好官。别的可以将功抵过,老百姓的事,没法抵。”
要说这样一个人,冯培明理应重用,理应跟他成为朋友,可他还是将黄南起撤了。
那是在那年冬天。冯培明一心要建春江工业园,在夏闻天手上三起三落争论不下的春江工业园工程,冯培明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统一了思想,项目通过论证后,进入实质性阶段,谁知拆迁房屋时遇到了麻烦。春江工业园选址在春江城东的落水桥一带,规划用地中正好有一片居民区,原以为拆迁难度不是太大,地委、行署出台的拆迁补偿政策也算优惠,谁知一跟居民接触,就遭到了抵抗。落水桥一带都是多年来的搬迁户,居民身份复杂,房屋建筑缺少规划,东一片西一片,里面有不少危房。其中偏偏有位老住户,府上曾经有过花园,在“文革”中毁了,一听拆迁,死活不同意。谈了几次都没谈通。地委研究后,决定强行拆迁,不能因一两个钉子户影响工程建设。然而,强行拆迁***了事,该户人家的女主人趁拆迁办工作人员不注意,一头撞在了推土机上,当场流血身亡。事情闹大了。
随后几百号居民抬着尸体来到地委门前,搭设灵堂,自愿为她守灵,政府调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决。地委提出赔偿,对方又不接受,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冯培明听到一个消息,这起事件的幕后策划者竟是黄南起,是他出主意要该户居民在地委门前搭设灵堂!
随后冯培明得知,该户人家跟黄南起家是世交,算是春江两大名门望族,可惜如今都衰败了。再调查下去才知道,黄南起这样做,原因还在春江工业园工程,他是一个对工业园工程持极端怀疑的人。
冯培明一开始不相信,认为黄南起不至于如此冥顽,更不至于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谁知跟黄南起当面谈过后,他才确信,这个人,骨子里确实有一种冥顽之风。
黄南起直言不讳,承认这起上访事件就是他出的主意,目的,就是逼迫政府把春江工业园工程停下来!
冯培明哪能容忍他如此目无组织目无法纪,这等于是带头煽动群众,跟政府作对。在当晚召开的常委会上,他就将黄南起撤了职。
不过,黄南起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句忠告:“如果你一意孤行,春江工业园就会成为你的一大败笔,毁了你个人没关系,毁了整个春江的经济,你只怕……”黄南起尽管没把话说完,冯培明却能猜得出,他后面要说的,无非就是“罪人”两个字!
事实证明,春江工业园的确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他也因这项工程提前结束了在春江的任期,被省委调整到政策研究室学了五年政策。
看见冯培明,黄南起也愣住了,没想到多年不见,当年叱咤风云的冯培明竟也一脸沧桑,满脸沟壑。
两个人就那么隔着门望了很久,直到身后站着的刘名俭开口,两人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大约是因为有刘名俭在场,冯培明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客气道:“二位快请进。”
黄南起是受纪委和周正群重托,前来向冯培明说明春江陶器案的。
黄南起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不安分者。当年被冯培明撤职,他并没喊冤,也没有四处找人说情,而是愉快地接受了命运对他的又一次安排。春江工业园拆迁矛盾还未彻底解决,冯培明就听说,黄南起就张罗着开他的黄氏济身堂了。没过多久,他的黄氏济身堂,已在春江小有名气。
这些年,黄南起跟儿子—北京中医大学毕业的黄济人一道,将黄氏济身堂开得有声有色,这家前清年间就在春江颇负盛名的中医堂,已成为春江一块金字招牌。知情者说,黄氏父子手中握有祖传的两百多个秘方,尤其对疑难杂症更是在行。什么“药到病除”、“华佗在世”、“医德高尚”、“救死扶伤”的锦旗和牌匾,挂满了墙壁。这还不算,父子俩还有一个怪癖,但凡那些挣了大钱的,比如包工头暴发户开奥迪坐大奔的,不管什么病,一律用黄氏秘方,当然药钱也贵得惊人,而对那些下了岗一家几口就不了业吃不起药的,他用一般方子,便宜,有时候甚至分文不取。拿他的话说,不就一些草药吗,值不了几个钱。有一次周正群找他治病,一语道破天机,你这哪是行医,简直就是劫富济贫。
黄南起呵呵一笑,不语。
医术高,病患就多。病患中什么人都有,什么消息都有,济身堂慢慢又成了信访办,难事,疑事,解不开的事,都到了他这里,他这人又好琢磨,又爱管闲事,这一好一管,就越发招来更多好事者,于是“华佗”之外,他又多出一个雅号:万事通。
周正群跟他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关于春江陶器事件,还有那两个甘肃民工,就是黄南起无意中从前来看病的两位民工嘴里听说的。一开始黄南起也没在意,后来又有民工提起这事,而且说话的口气很神秘,这才引起黄南起的警觉。正好春江政府大楼竣工,周正群到江龙检查工作,中间找他了解政府大楼工程建设中的疑点,黄南起就将这些疑惑全说了。周正群听完,再三叮嘱,这事千万不能外传,但要留意,有没有更新的消息。不久,黄南起就听说,那两位甘肃民工死了,说是游泳时掉江里淹死的。
这下黄南起更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他便利用以前的关系开始暗中调查。谁知这一调查,就查出一个更大的黑幕来。
那两个民工果然是被人害死的,这一点,刘名俭及其专案组也在后来的侦查中得以查证。只不过,害死民工盗走陶器的,不是万河集团,而是有人假借万河集团名义,想栽赃给万氏兄妹!
那两个甘肃民工是在一个外号叫“秃手”的小包工头手下干活,秃手领的包工队算是外包工。建筑业有这样一个习惯,大公司承揽下工程后,除主要工程外,一些分部工程,包括土方、贴墙、抹灰等,都由外包工完成。工程项目越来越多,外包工、黑包工也越来越活跃。秃手原在万河实业当项目部副经理,后来另起炉灶,拉起小山头,带着四十多号人干外包工,这样来钱快,而且自己说了算。春江政府大楼工程开工前夕,万河实业人力不足,土方工程便承包给秃手。没想到,秃手这次撞了大运,挖着了古陶。秃手以前干过文物走私,虽是小打小闹,却也熟悉一些这里面的行行道道,后来被人坑了,差点搭上性命,这才收手,到万河实业当建筑工。一见着古陶,秃手便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他火速跟一个叫阿秋的女人联系,这女人平时做服装生意,暗中却在搞文物。秃手以前跟她打过交道,知道她跟香港那边的文物贩子有关系。阿秋看了货,知道这是笔大买卖,于是跟秃手一番密谋,如此这般,出了个杀人灭口的主意。秃手便佯装带两个民工去江边游玩,趁其不备,将他们推入江中。过后,他通过阿秋,将那批古陶倒卖给了叫阿朱的“四老板”。随后,秃手便消失了。
刘名俭这次到春江,一方面调查周正群一案,一方面跟春江警方联手,暗中调查彩陶案。直到一周前,才从深圳将秃手抓获。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前,秃手如实交代,并且供出了另一个事实:所有这一切,都是春江市常务副市长跟潘进驹导演的!
春江市常务副市长早就知道文惠院有陶,还有更多文物,为将这些地下宝***吞,遂跟潘进驹合演了一场双簧戏。首先由潘进驹物色外包工,点名要外地民工,然后他通过工程指挥部将其安插到万河实业,由其负责挖土方,一旦见到陶,立即杀人灭口,将罪名转嫁到万氏兄妹身上。包括那个叫阿秋的女人,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就等秃手上钩。本来他们要将秃手也灭掉,可惜秃手提前发觉,钱也没拿就跑了,他们这才罢手,逼着万河实业拿钱,给甘肃民工作了赔付,算是将此事了结了。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秃手最终还是向警方供出了他们。
春江市常务副市长这样做,还有另一层目的,就是想通过阿朱把冯培明的三儿子也牵扯进来,有了万河实业跟冯培明,这出戏,他就算是演实在了。
……
这一天的冯培明,等于又让黄南起上了一课。本来他对黄南起还抱着戒备,尤其看到他跟纪委副书记刘名俭一道登门,更让他心里多了层提防,没想到黄南起却道出了一个惊天事实。
听完,他沉如千斤的心一下就轻松了。
“真是他们干的,跟我家小三无关?”
黄南起重重点头,刘名俭也向他作了保证,一时间,冯培明心里乱得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刘名俭对黄南起说:“来一趟不容易,给冯主席号号脉吧!”
黄南起刚要伸手,冯培明本能地缩起手:“号什么脉,谁说我有病?”
夏闻天对女儿夏雨大发雷霆。
夏雨还没把孔庆云辞职的事说完,夏闻天就怒道:“他想做什么,你问他,还想做什么?辞职,他有资格辞职吗,惹出这种事,还要跟组织闹脾气,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
“爸。”夏雨怯怯地叫了一声。按照金子杨他们的要求,夏雨去给丈夫做工作,不料丈夫很固执,怎么说他也不听,夏雨这才跑来找父亲。
“自我膨胀,一次教训还不够,还要接受第二次!”夏闻天不听女儿解释,认定孔庆云是无理取闹,或者,就是想借此跟组织要好处。
“姥爷,你不能光说我爸,组织上对他不公,就应该提出来。”一旁的夏可可插话道。
“不公?你给我说说,怎么不公了?问题没给他查清,还是处分他了?”
“把我爸抓进去,就是不公。”夏可可撅嘴道。
“我看组织上处理得轻了,应该判他几年刑!”夏闻天愤愤道。
“姥爷,你这是什么心理,我看该反省的是你,别以为你是老革命,就可以对所有事都一锤定音。”夏可可摆出一副跟姥爷舌战到底的架势,这几个月以来,她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一想到父亲受到的不公正遭遇,可可就替父亲鸣不平。
“我一锤定音?如果让我作决定,非给他处分不可。”夏闻天居然跟可可较起真来。
“你专断,不讲理!”夏可可冲姥爷嚷了一声,一看母亲委屈的样子,又道:“这个家,向来就是你说了算,你把家当成单位了。”
“可可!”夏雨赶紧阻止。
“我就要说!”夏可可也较起了真,“姥爷,以前我尊重你,怕你,认为你说的总是对的,现在我发现,你也有不对的时候,还不允许别人提出来。这个坏毛病,是多年工作中养成的,你必须改。”
“好啊,教训起你姥爷了。”夏闻天将矛头转向自己的外孙女,想发火,却又实在发不出来,只好泄气道:“我看你现在跟你爸一样,骄傲自大,这很危险。”
“危险的是你。”夏可可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夏雨制止了几次,都没将她制止住,她一鼓作气,将心头对姥爷的不满发泄出来。气得夏闻天立在那里,嘴唇抖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说到你痛处了吧,没话了吧,没话就认输,有错误能改正,还是好同志,这可是你教我的。”夏可可这才嬉笑着往姥爷跟前凑,气得夏闻天一把推开她:“少来糖衣炮弹,不上你的当!”说完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家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夏闻天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夏雨:“他是真辞职还是跟组织闹情绪?”
夏雨嗫嚅半天,吃不准地道:“我看……这次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