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晋康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5
|本章字节:34570字
这几天,“田歌”号几乎游遍爱琴海的每个角落,穿行在历史与神话、海风和月光中。船上实施着严格的无线电静默,甚至连电视和网络都没有打开,所以,外界的风暴丝毫没有影响船上的伊甸园气氛。美轮美奂的游艇,强健英俊的恋人,细心的希腊女仆……田歌过的是公主般的生活。她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但这些天她才知道了“富裕”和“豪富”的区別。
船长彼得对外界的风暴几乎一无所知。游艇落锚期间他不爱看电视,常常一个人坐在船头,嘴里叼着烟斗,凝视着海上的夜景和岛上璀璨的灯光。女仆玛鲁娅爱看电视节目,因而对外界的风波多少有所了解。她最先认出鲍菲是百米之王,随后又知道了他是一个豹人——报道中艰涩的词语她听不大懂,好像并不是说谢的父母亲是猎豹,而是说他的身上长有猎豹的肌肉,所以他才跑得这样快。这真是条惊人的消息,可惜没有谈话的女伴;男伴也没有。上次受了船长的抢白,至今她心里还窝着火呢。她宁可让这条消息烂在肚里,也不告诉这个死板的男人。
这些天,田歌已逐渐进入女主人的角色,是一个亲切、受到仆人尊敬的女主人。早上她宣布:“船长,玛鲁娅,明天我们返回比雷埃夫斯港,鲍菲准备回雅典参加闭幕式。今天是此次游玩的最后一天,就在附近随便转转吧。还有,”不知为什么,说下面的话时她有些羞涩,“我想问一下,如果‘田歌’号要去美国或中国,你们是否仍愿意留在船上工作?”她看着鲍菲补充道“这也是鲍菲的意思。”
玛鲁娅高兴地说:“我很愿意继续为你们服务。”
船长在犹豫,田歌说:“船长是有家室的人,鲍菲说可以为你的家人也做出安排。”
船长感激地说:“谢谢你们的慷慨,我同妻子商量后再答复你们,我个人很愿意。”
好的,请船长起航吧,这一整天,田歌始終依偎在恋人的怀抱里,随着爱琴海的波浪轻轻摇荡。就像多数充満绮梦的女孩,她也梦见过自己的白马王子,他乘着神骏的白马,或是开着一辆劳斯莱斯而来。但她从未梦见他会乘着一艘银光闪闪的游艇。她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这才是最美的梦境呀。
两天前,鲍菲已正式向她求婚,要她放弃学业,跟他到美国去。一种新的生活即将展现在眼前。对此,田歌既有憧憬和新奇,也有隐隐的惶惑。
这些天,鲍菲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初上船时的承诺,表现完全是一个完美的紳士。白天他们依偎在一起,晚上他则吻别田歌,回到自己的房间。终日耳鬓厮磨,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理并不容易。在最后一天,两人之间有着微妙的紧张,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某种潜流,努力維持着两人关系的正常航向。等到晚上两人吻别后,她甚至大大松了口气。
她已经清楚地触摸到,在鲍菲的血脉中,情欲之火已十分凶猛十分狂野。他的肌肉变硬了,每一次无意的碰撞都能激起神经质的战栗。这并不奇怪,几天的肌肤相亲是最高效的助燃剂,不要说一个强焊的男人,就连田歌本人也常常不能自持。
田歌独自躺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凝视着窗外的圆月。今天正是月圆之夜,她几乎能感觉到月球引力激发的心潮澎湃。现代人类学的研究复活了古代的天人感应思想,比如人们发现,妇女经期与月亮盈亏有直接的关系。在大洋洲及南美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里,妇女的经期严格遵照月亮的时刻表:满月时排卵,新月时来潮。现代人已被房屋和灯光隔断了与月亮的天然联系,不过人类学家做过实验,让城市妇女睡在一间按月亮盈亏光线调节灯光的屋内,半年后她们竟完全恢复了自然经期。人类学家还证明,満月会引起大脑左右半球电磁压差的显著变化,因此,在満月期间,狂躁病患者、癔病患者、梦游征患者发病的可能性会増大。
田歌不知道该不该把责任推给满月。但无论如何,今晚她体内的情欲之河比往日更加汹涌。她眼前一直晃荡着那具猎豹一样刚劲舒展的躯体:宽阔的肩头、修长强健的双腿、微凹的腰弯、凸起的臀部……随着回味,她的心底泛起了一波波的震颤。有时她想,何必一定要守住这道堤防,为什么不让河水顺着它的自然之势宣泄一次?但她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为了自己的诺言,也为了鲍菲,她要把贞洁留到婚礼之夜。
既然睡不着,就给爹妈打电话吧。算来北京是早上7点,爹妈去晨练可能还没回来。但电话一接通,对方立即拿起电话,速度快得像百米冲刺,“喂,是延豹吗?”
船上安装的不是可视电话,田歌看不到妈妈的表情。她很奇怪,莫非他们正好在等豹哥的电话?“妈,是我,歌子。豹哥怎么了?”
妈妈显然欣喜若狂,“小歌子?你好吗?你那儿没出什么事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
田歌多少有点纳闷,“我这儿很好。几天前我给家里去过信的。怎么了?”
反复询问后,妈妈才放心了,“你豹哥来电话说,他到爱琴海各个港口去找你呢,我们想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家里快急死了!”
“豹哥是咋说的?”
“他说得很含混,说牵涉谢豹飞的身世之秘。”
“还是说什么刘易斯的精子呀,我早把它忘啦。”田歌想,我不关心什么身世之秘,我爱他,哪怕他身上有刘易斯的血脉,哪怕他是从亚马逊丛林里捡来的野人崽子。
那边,爸爸也凑到电话旁追问道:“歌子,真的一切都好吗?你不要瞒我们。”
“真的一切都好,一切的一切都好,你们要我说几遍才相信呢?豹飞已经正式向我求婚,让我马上就跟他到美国去。我还没有答应,我说等和父母商量后再回复,不过我想你们一定会同意的。这些天我们几乎游遍了爱琴海的每一个角落,明天准备返回雅典。豹飞对我非常体贴,我很幸福。有时我甚至想,命运对我太偏爱了。妈,还记得走前我对奶奶的保证吗?”她羞涩但明白无疑地说,“这些天我们一直没越过那条界线。奶奶好吗?想她的孙女吗?”
“你奶奶很好,一直在念叨着你哪。歌儿,婚姻大事要慎重,等回来冷一冷再作决定。你的信中说他的性格有点粗暴?”
田歌已经不喜欢“外人”批评自己的“夫君”了,“爸爸,没事的,哪个男人没一点脾气?再说,能够驯服烈马才是好骑手哩,对吧?”她笑道,“爸爸晚安,不,应该说早安吧,我要睡觉了。”
挂断电话,她不由得想起豹哥,这会儿他一定在四处奔波,要救妹妹于危难之中哩,这使她又好笑又感动。最好明天能遇上他,一块儿返回雅典。相信他与豹飞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同是短跑运动员,名字中又都有一个“豹”字,真是难得的缘分。
她想起小时候那次险遇,蜜蜂钻进她的头发里,豹哥手忙脚乱地赶走蜜蜂。她哭累了,伏在豹哥的背上沉沉睡去。醒来后,才发现豹哥的左脸肿得老高……爹妈给的美食她都要留下来,等豹哥放学回来与他分享。她常常是偷着干的,并不是怕父母知道,而是这样会更多一份小儿女的“秘密”……豹哥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面色焦虑。她娇嗔地问:豹哥,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我的丈夫吗?
她在纷杂的梦境中入睡,皎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帷洒进来。
今天是满月之夜。
谢豹飞告別田歌,回到自己卧室,立在窗前,呆呆地仰望着夜空。月色清冷而忧郁。46亿年前它就高悬于天际,照耀着蛮荒的地球,照耀着地球上逐渐演化的生命,从20亿年前的浅海藻类、54亿年前的寒武纪生物群、2亿年前不可一世的恐龙家族,直到哺乳动物。也许,哺乳动物与月亮有更深的渊源。当哺乳动物从爬行动物兽弓目分化出来、于23亿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时,它们是胆怯的、耗子似的小动物,在恐龙的淫威下昼伏夜出。在长达亿年的岁月里,盈亏不息的月亮是它们生活中的唯一刻度,是它们的心灵之源。直到6500万年前,恐龙家族衰落,卑微的哺乳动物却延续下来,成了地球的新霸主,并演化出狮虎熊豹等强焊的兽中之王。这就难怪所有哺乳动物(包括人类)的生命周期与月亮盈亏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知道这种联系。满月时,他的血液中会莫名其妙地涌动着狂暴之潮。有时他能把它压下去,有时则会失控,进而演变成与伙伴的恶战,他用牙齿代替拳头,体味着唇齿间的快感。
这些行为在父母的严责下收敛了,潜藏起来,父母也逐渐把它忘掉了。但在成年之后,他不无恐惧地发现,在他血液中滋生了另一个狂暴之源——***。当***高潮恰与满月之夜相合时,狂暴的野火常常烧毁一切樊篱。
温哥华、曼谷、拉斯维加斯的狂暴之夜。那些可怜的妓女。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两面人。平时他是一位绅士,但当体内的魔鬼醒来时,他就是另一个人了。田歌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绝不会在她的躯体上放纵那个魔鬼……但五天来的耳鬓厮磨助长着他的情欲,如今它已经变成咆哮奔腾的山洪,无法控制了。
谢豹飞怒冲冲地咬着自己的手背,鲜血浸了出来。不,我一定要控制它。
温哥华那晚是一个性感的、年轻的白人妓女;曼谷是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亚裔妓女;拉斯维加斯则是个黑人女子,非常健壮,就像一匹纯种母马。他知道自己的性能力超过一般的男人,在他狂暴的攻击下,那些女子常常下体出血,而血腥味儿又会导致他的彻底癫狂。那几晚的结局已不可回忆,他只记得自己发泄过,咬过,也留下了应付的钱。
但这些不能加在田歌身上。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父母隐瞒着自己的另一面。道格拉斯知道一些,不过,这位大胡子教练最关心的是弟子在百米跑道上的成功。他认为赛后的放纵有利于减轻精神压力,有利于成绩的提高,所以,他有意无意地为弟子隐瞒着。
***之火逐渐高涨,烧沸了全身。血液猛烈地冲击着太阳穴,那个魔鬼醒了,正狞笑着逼过来。我无法制伏它。
也许母亲能帮助他驱走魔鬼?母亲的声音,那遥远的催眠曲……他返回卧室,拨通家里的电话,“妈妈,是我。”
妈妈的声音很急切:“鲍菲,这是哪儿的电话?我看不到你。”
“是游艇上的。这些天我和田歌一直在船上。”
“难怪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你为什么不同家里联系?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对,我知道。我知道那个魔鬼正在控制我的四肢和大脑。
“孩子,你爸爸的宣布是无法避免的,但他未免过于草率。无论如何,他该事先同你深谈一次呀。希望你能理解他。实际上,在他的潜意识中,对基因嵌接术也是心怀忌惮,他不想独自掌握这门技术,早已决定在本届田运会闭幕前向世人公布,他不愿违背自己的承诺。”
基因嵌接术?
“孩子,早点回来吧。纵然你体内嵌有猎豹的基因,你仍是妈身上掉下的血肉。爸妈爱你胜过一切。如果你听到什么言论,不要去理会它。好吗?”
猎豹基因?
“孩子,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此刻的心绪一定很乱。田歌呢,她知道详情了吧?你爸爸告诉我,她是个极可爱极善良的女孩,我想她一定不会计较你的身世。她在你的身边吗?我想同她谈一淡。”
在近乎癫狂的思维里,谢豹飞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猎豹基因!原来他身上嵌有猎豹基因!许多人生之谜至此豁然明朗。他想起小时候就爱咬母亲的***,稍大时是伙伴的肩头,再往后是妓女的喉咙。那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从齿间感到极度的快感。道格拉斯在东非荒原训练他时,只是让他追赶铃羊,但他控制不住地想咬住羚羊的脖子。也许那时他已幻化为一头猎豹,在荒野中大吃大嚼。爸爸曾说他是为田径而生的,法定要在百米跑道上称王称霸。原来,他的天才来源于猎豹的基因啊。
他咯咯笑道:“田歌已睡了,我不会打扰她的。谢谢方女士告诉我这些秘密。再见。”
谢豹飞放下电话。
我不会戕害她的。
但狂暴的野性已经溃堤,淹没了理性。他呼呼地喘息着,凶猛地四顾,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不,我再不用为自己的残暴而忏悔了。那不是我,那只是藏在我体内的一头猎豹而已。
他神志迷乱,下意识地走出卧室,去推田歌的房门。但他像是遇到烙铁一样忽然缩回手。我不能戕害田歌,她是我唯一钟爱的女人。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忽然狡猾地笑了。不要忘了,这条船上除了田歌,还有一个女人呢。
这个简单的发现使他十分得意,他立即转身来到女仆房间。玛鲁娅正在熟睡,胸脯高耸,肩背浑圆,真是一个性感的尤物。他粗暴地扯下玛鲁娅身上的毛巾被,朝她俯下身去。
玛鲁娅惊醒了,睡眼惺忪地认出俯在她上方的面孔,立即职业性地堆上笑容,“谢先生,有什么事吗?”但她随即感觉到危险,这不是那个潇洒的谢先生了。他赤身裸体,呼呼地喘息着,目光荧荧,肌肉绷紧,像是一头正扑向猎物的猛兽。
她惊地喊起来:“谢先生,你怎么啦?你要干什么?救命!”
谢豹飞已经猛扑过来,用毛巾被捂住她的嘴。他带着残忍的快意,用力撕下她身上的薄衣。
田歌刚刚睡熟,梦境中那个目光忧郁的豹哥渐渐远去——是伴她长大的那个豹哥,不是隔壁的豹飞。忽然,有微弱的呼救声冲进梦境。她惊醒了,立即翻身坐起,仔细倾听着。呼救声消失了,但分明有沉重的搏斗声。
她走到门口仔细倾听,没错,声音是从女仆房里传出来的。她的房门大开着,在皎洁如银的月光下,一对赤裸的男女正在搏斗。下面的自然是玛鲁娅,她已经精疲力竭了,逐渐放松了抵抗。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狞笑着,开始进入她的身体。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个熟悉的背影已足以让田歌辨认出身份了。
田歌的心脏猛然揪紧,凄厉地喊道:“豹飞!”
谢豹飞停住了动作,昂起头,肌肉绷紧,茫然辨听着,仿佛是猎豹在竖着耳朵倾听荒野的足音。田歌悲愤欲绝,呆望着她心目中的偶像、她的神祇、她的挚爱。他全身不着寸缕,目光狂乱,血脉贲张,完完全全是一头发情的雄兽。
这就是我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仅仅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豹飞的了解是多么肤浅。在五天的相处里,他是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但这个形象多少是她臆造的。她在心目中树立起一个白马王子的形象,然后到他身上寻找甚至拼凑共同点。然而,对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对光环之外的东西,她实则知之甚少。
谢豹飞认出了田歌,显出羞愧的神色,微微低下头,进攻之势也停顿了。田歌叹息着,勉强驱走自己的愤怒和鄙视。她不能以一时的荒唐就完全否定这个男人,毕竟五天来他一直信守诺言,即使在欲火凶猛的这会儿,他也没有冒犯自己。也许正是这种极度的性压抑才导致他迷失了本性?没错,他的目光茫然,精神已经完全迷乱了。
田歌悲伤地擦了一把泪,柔声说:“豹飞,跟我走,不要干这种荒唐事。”
玛鲁姬哽咽着喊声“小姐”,泪如泉涌。谢豹飞随着田歌的手乖乖起身,呆立在一旁。田歌扯过毛巾被,盖住玛鲁娅的裸体。忽然,门口的月光被挡住,是船长来了,他目光明沉地瞪视着屋里的情形。田歌脸庞发烧,连胸脯都羞红了。她慌乱地、负罪地说船长,豹飞喝醉了……我马上带他走,请你照顾玛鲁娅。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船长,拉着谢豹飞急急离开这里。赤身裸体的谢豹飞就像是梦游中的男孩,顺从地跟着母亲回家了。
田歌仔细关好房门,转过身。谢豹飞痴痴地立在房间中央,皱着眉头。他确实是神志迷乱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手上血迹斑斑,是他自己咬的吧。他的理智和***一定在搏斗。几天来豹飞的种种好处在眼前晃动,田歌苦楚地长叹一声,决定原谅他这次的荒唐。
她把诸多怨恨抛在脑后,心中涌起妻子般的柔情,从屋里取出自己的浴衣为豹飞披上。谢豹飞下意识地把她拥入怀中,肌肉深处泛起不可抑制的震颤。在这一瞬间,田歌觉得心旌摇曳不能自制,要不就放纵一次?……但她随即克制住自己,柔声哄劝道:“鲍菲,你答应过的,请你成全我的愿望,好吗?”
没有回答。谢豹飞仍然痴痴呆呆,目光狂热,没有理性的成分。田歌轻轻推推他,“豹飞,我知道你是一时荒唐,我会把它忘记的。也请你成全我的愿望。你听见了吗?”
他好像才从梦魇中醒来,突然抽出右手,一把撕破田歌的睡衣,裸露出浑圆的肩头和一只***。田歌怒声喝道:“豹飞!……”她随即调整了情绪,提起睡衣裹住胸部,勉强笑道,“豹飞,我知道这几天你一定很难受,你冷静一点儿,好吗?我们坐下来谈话,好吗?”
谢豹飞仍一言不发,轻易地拎起田歌,大踏步地走过去,把她重重地摔到床上,然后刺啦一声,把她的睡衣全部扯掉。田歌勃然大怒,抓起毛巾被掩住身体,愤怒地喊:“豹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娼妓?女奴?”谢豹飞又一把扯掉毛巾被,把田歌按在床上。绝望的田歌抽出右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这记耳光更激起了谢的兽性,他贪婪地盯着月光下白皙诱人的胴体,喉咙里呼呼喘息着,扑了上去,很快制伏田歌的反抗,然后便是一波又一波凶猛地进人。
半个小时后他才支起身体。身下的田歌早已停止挣扎,头颅无力地垂在一旁,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的下体浸在血泊中,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谢豹飞并未因兽欲发泄而清醒,血腥味儿刺激着他的神经,在他意识深处唤起一种模糊的欲望:他要咬住这个漂亮的脖子,体会牙齿间咀嚼的快感。
全身的血液一阵又一阵凶猛地往上冲,在癫狂中他嗬喃地笑着,低下头咬紧猎物的颈项,就像他在温哥华、曼谷和拉斯维加斯所做的那样。
在船长的劝慰下,玛鲁娅渐渐止住哭泣。她用毛巾裹住下体,上身披着衣服,脸上有几道抓痕和两行泪迹,肩膀仍不停地抽动着,“船长,我真的想不到,我真的不相信谢先生会做出这种事。”
船长尽力劝慰着,迟疑地说:“玛鲁哑,我想这件事最好咽到肚子里……”
“我知道,我会把今晩的事情忘掉的。”玛鲁娅啜泣着说,“我知道谢先生是一时荒唐,这些天也真难为他了。田歌妹妹说要把贞洁留到婚礼之夜。处在这种情况下,哪个男人也会失去理智的。”
她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努力忘却那场惊惧。几天来,她对谢先生的印象很好,他强健的躯体也曾引起她的某种隐秘的愿望。如果今晚他不是采用这种野蛮手段,玛鲁娅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抵抗他的魅力。她怀疑地说:“谢先生平时那么有教养,为什么刚才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也许真的因为他是一个豹人?”
这名远说:“不上聪慧的女仆,就以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第一个揭示了性格和基因之间的潜在关联。船长惊奇地问什么豹人?”
玛鲁娅胜利地叫道:“你不是不愿听我嚼舌根吗?电视台上刚刚报道过,百米之王鲍菲·谢是用猎豹基因改良过的超人。你不信?我担保这是真的,你看看他的体型,还有他的力量!”
船长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他一言未发,极度惶惑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玛鲁娅已经完全平静了。她到浴室里洗了把脸,穿好睡衣回到床上。隐约听见田小姐屋里传来谢先生高亢的笑声,看来他已经恢复神志,很可能田歌妹妹终于顺从了他,给了他想要的快乐。的确,田歌这几天的矜持太强人所难了。
玛鲁娅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那间屋子里的笑声来得太快了一点,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迟疑很久,终于悄悄下床,赤脚走到田歌的卧室门口。屋内没有什么动静,她在门前又迟疑很久,轻轻扭开门把手。沉重的橡木门无声地推开了,屋内没有点灯,谢先生全身赤裸,伏在床上,身体下面露出田歌白皙修长的双腿。这会儿,谢先生正歪着头伏在小姐颈上亲吻。玛鲁娅脸庞发烧,急忙掩上门,溜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调侃地想,谢先生总算如愿了,难怪他刚才在高声大笑呢。
她很快堕进朦胧的浅睡。但不知怎的,谢先生亲吻女主人的一幕顽固地留在梦境中,因为它比较怪异,那就像是……猎豹在咬着羚羊的脖子。在回忆中,她似乎闻到了屋里的血腥味儿……她立即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这些全是荒诞不经的梦境,但不管怎样,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她战胜了恐惧,轻轻拉开自己的房门。她已经不用去了,眼前的景象足以告诉她一切。全身赤裸的谢豹飞正在船舷上狂乱地奔跑,腹部分明有暗色的血迹。玛鲁娅按捺住心头的狂跳,等谢豹飞跑到对侧船舷,她立即溜到船长的卧室,急急地擂着房门,直着嗓子哭喊船长,船长!小姐一定出事了,快点起来!
按照千尼亚港一位船员的指点,水上飞机向海面一路搜索过去。等找到“田歌”号已是凌晨两点。驾驶员指着下方越来越大的船体,肯定地说没错,肯定是‘田歌’号,幸亏它的外形比较特殊,否则还真的难以找到呢。
田延豹感激地说:“谢谢,你这样尽责,我会报答你的。”
“不必客气,我们都是科斯迪斯的朋友。”
他们随即就发现了异常。“田歌”号并不是単独停泊的,还有一艘快艇泊在旁边,是一艘警用舰艇,警灯不停地闪烁着。两艘船上都有人影晃动。田延豹的心揪紧了,心中曾经萌生过的隐隐的恐惧又忽然袭来,而且逐渐膨胀,塞满他的胸腔。飞机驾驶员不解地咕哝着,在两艘船的上方盘旋一圈,降落在附近的水面上。警用舰艇很快开过来,靠近水上飞机,一名长着黑胡子的希腊警察在船舷上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听了田延豹的解释后,他用无线报话器同上司交谈了两句,探过身大声喊着:“请田先生上船吧!”
田延豹交代飞机驾驶员在此地等候,然后急忙跳到船上,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他急急地问:“先生,出了什么事?田歌还好吗?”
这名警察一言不发,仔细地对他搜了身,带他来到游艇。游艇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警察在几间卧室里进进出出,一个穿着船长制服的男人搂着一个抽噎的姑娘,正轻声地安慰她。警察把他带到餐厅,年轻警官提奥多里斯严厉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更加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情况,尤其是追问他为什么“恰在此时”赶到凶杀现场。田延豹眼前一黑,声音喑哑地连声问:“凶杀现场?!是谁被害了?是谁?!”
提奥多里斯确认来人是田歌的亲人,并且与凶杀无关之后,才遗憾地说:“是田小姐被害,凶手已被捕。是船上的女仆发现的,船长报了警。可惜我们来晚了,你妹妹是一个多可爱的姑娘啊。”
提奥多里斯警官带田延豹走进那间豪华的卧室,蜡烛形的鍍金吊灯放射着柔和的金辉,照着那张极为宽敞、洁白松软的卧床。那本该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现在,田歌却躺在白色的殓单下面。田延豹手指颤抖着揭开检单,田歌的头无力地歪着,黑亮的长发散落一旁。她眉头紧皱着,惨白的脸上凝结着痛苦和迷惘。也许她至死都不相信命运之神会对她如此残酷,不相信她挚爱的恋人会这样残忍。
再往下是赤裸的肩头和乳胸。田延豹放下殓单,声音嘶哑地说:“让我为她穿上衣服吧,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人世。”
死者身上的证据已经采集完成并归档,也拍了照片。警官同情地看看他,点头应允,退出房间,让希腊女仆过来帮忙。女仆从浴室端来热水和浴巾,眼神闪躲着,不敢正视死者。
田延豹低声说:“把热水放下,你到一边去吧。”
他轻轻揭开检单,姑娘的身体仍如美玉般洁白而润泽,乳胸坚挺,腰部曲线流畅,像一尊艺术品。但她身上布满伤痕,像是抓伤和咬伤,脖颈处有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形成紫色的游斑,脸色惨白,没有了生命的灵光。她的下身浸在血泊中,血液已经黏稠,但还没有完全凝结。田延豹细心地揩净她的身体,在衣橱中找出她从家里带来的一套白色夏装,穿好。最后,他留恋地凝望着田歌的面庞,轻轻盖上殓单。
田延豹没有急于离开,他双手抵着额头,坐在妹妹灵前,眼中枯干无泪,泪水已被仇恨烧干了。门口的玛鲁娅倚在船长身旁,两人同情地看着这位被悲伤蹂躏的兄长。田延豹忆起一个牙牙学语的小胖囡,一个站在弄堂口等哥哥放学的5岁女孩。她曾用细心收集的剪报激励他去奋斗,在他折翼归来后,又用爽朗的笑声抚平他的伤痕。他想起奶奶最疼爱田歌,说她是只快乐的小百灵,心地善良,“听她一笑就能解千愁!”现在,他怎么有脸去见奶奶、叔叔和婶婶?
死神也没有夺走田歌的美貌,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中了魔法的白雪公主。她去得太匆忙,在这个世上没有享受过丈夫的爱抚、儿女的呢喃。她的眉峰中锁着悲愤,双唇失去了血色,似在质问苍天的不公。
田延豹在她尸体旁待了有半个小时,慢慢平静下来。走出停灵间,他问提奥多里斯警官凶手在哪儿,他想同他谈一谈。田延豹苦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你知道鲍菲·谢是本届田运会的百米之王,告诉你,我也是曾杀人田径世锦赛百米决赛的运动员,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谈一谈,以便妥善了结此事。”
提奥多里斯是个体育爱好者,恍然忆起此人,在温哥华世锦赛中,这位姓田的中国人是一个不幸的失败者。田延豹的悲凉打动了他,犹豫片刻,他破例答应了,带他走进隔壁的房间。谢豹飞被反铐在一张高背椅上,头发散乱,脸上有血痕,赤裸的身上披着一件浴衣。警官告诉田延豹,他们赶到时,谢豹飞似已精神错乱,绕室狂走,但并没有逃跑的打算。不过,警察在逮捕他时经历了相当激烈的搏斗。
看押他的警察小声骂道:“这杂种!真像一头豹子,力大无穷。”
田延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凶手的目光空洞狞厉,没有理性的成分,牙关紧咬,嘴巴残忍地扭曲着。
田延豹冷冷地说:“谢先生认出我了吗?我是田歌的堂兄,也是一名短跑选手,我们在东非草原见过面。小歌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娇憨的步履蹒跚的小丫头长成快乐的豆蔻少女,又长成冰清玉洁的美貌姑娘。我总是惊叹,她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钟天地灵秀于一身。坦白地说,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对她产生爱慕之心。但我不幸是她的堂兄,只能把这种爱慕变成兄长的呵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后来她遇上了你,我庆幸她遇见了理想的白马王子,我这个兄长可以从她的生活中退出来了。但是……”
在他用英语讲话时,提奥多里斯一直盯着谢豹飞。田先生沉痛的诉说丝毫未使那个杂种受到触动,目光仍空洞狞厉,越过对面的谈话者,盯着不可见的远方。
田延豹停顿下来,艰难地喘息着,忽然爆发道:“我宰了你这个畜生!”他像猎豹一样迅猛地扑过去。精神迷乱的谢豹飞凭本能做出反应,敏捷地帯着椅子蹿起来,但手铐妨碍了他的行动,在01秒的迟缓中,田延豹已经掐住他的脖子,两人连同椅子轰然倒在地板上。提奥多里斯和另一名警察先是愣住了,因为田延豹一直在“冷静”地谈话,没料到他会突然发作。他们立即跳起来,想把两人拉开。但田延豹的手像一双铁钳,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眼看谢豹飞的脸已经变色,眼神开始涣散,提奥多里斯只好用警棍对田延豹的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田延豹休克了,两名警察这才把他的双手掰开。谢豹飞卡在椅子中间,头颅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垂着,就像一株折断的芦苇。提奥多里斯急忙试试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经死了,他是被高背椅硌断了脖子。
提奥多里斯十分懊丧,狠狠地骂着自己“蠢货!”在众目睽睽下让田延豹把在押犯掐死,上级绝不会为此给他奖励的。他没好气地对手下说:“还不快点抢救那个田先生?总不能让三个人全死光。”
船长和玛鲁娅过来了,玛鲁娅惊叫一声:“谢先生!”她把鲍菲的头抱起来,但那双眼睛已经像死鱼一样泛白,那具强悍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正逐渐冷却。玛鲁娅泪流满面,船长痛苦地扭过脸,不忍看到这一幕又一幕的悲剧。
田延豹从休克中醒过来,昂起头,四处搜索着。他看到了谢豹飞的尸体,警察刚拉开悲伤的玛鲁娅,正在用尸袋装逾他。田延豹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提奥多里斯清楚地感觉到他体内的“咔嗒”声,就像是影片拍摄中换了一个场景。
田延豹的目光恢复平静,心平气和地伸出双手,“请逮捕我吧。”从鲍菲·谢手上取下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上。提奥多里斯懊丧地向警察局通报了这个情况,局长在电话中把他痛骂了一顿蠢货!你难道不知道死者的身份?百米之王,世界上第一个超人!各国记者都在发疯地找他,你竟然让他在你眼前送了命!
另一台电话机急骤地响起来,局长怒气冲冲地挂了这边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希腊高官,说应一位朋友之托寻找百米冠军鲍菲·谢,已查明他所乘坐的“田歌”号游艇泊在千尼亚港附近海面,请局长迅速派人搜索。
局长懊恼地说:“不必找了,我的手下正在他的船上,不过他已经死了,凶手已被捕;凶手是来复仇的。此前不久,这位‘超人’刚刚杀死自己的情人,也就是凶手的堂妹。”
电话那头沉吟一会儿说:“我的朋友将乘直升机过去,估计40分钟后赶到,你注意接待。”他补充道,“他是死者鲍菲的父亲。”
警艇和游艇起锚驶回港口。途中,一架迷彩直升机飞来,盘旋在游艇上空。游艇上没有可供停机的空地,所以直升机悬停在空中,放下一架软梯,费新吾和谢可征从软梯上爬下来,旋翼气流猛烈地翻动着他们的衣服。两具尸体并排放在船舷上,警察拉开尸袋的拉链,露出两张面孔。不管两人在死前是怎样愤怒、绝望、癫狂,这会儿都已被死亡的平静所包容。谢教授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只有手指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港口已经到了,四名警察抬着尸体走上码头。提奥多里斯监押着田延豹从舱室里走出来,他戴着锃亮的手铐,但神态十分平静。看见老费,他嘴角绽出一丝微笑,点头示意。走过谢教授面前时,他丝毫没有悔疚之意,目光烟炯地盯着教授,作为苦主的谢教授反倒垂下了眼睛。
等罗伯特一行匆匆赶到千尼亚警察局时,显然为时已晩。警察局门口挤满了各国记者,举起的相机和话筒就像是密密的丛林。警察们竭力阻挡着,不让他们进去。一位发言人反复说:“此案正在调查中,如有进展,我们会随时通报。”
罗伯特用力朝前挤着,跟在他后边的三名中国小伙子嗒然若丧,带着哭声反复问:“鲍菲真的死了吗?田歌真的死了吗?”
恼火的罗伯特不想理他们,也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朱莉娅同情这三位失去偶像的年轻人,便向周围的记者们打听了情况,又尽可能地转述给他们。三人的精神几乎崩溃了。谢豹飞是他们狂热崇拜的偶像,这些天,为了保护谢的荣誉,他们已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们写恐吓信、跟踪、使用小小的暴力……现在他被杀死,无疑他们该为他报仇!但他却是杀害田歌姐姐的凶手,而田歌也是他们的偶像,是他们心目中圣洁的青春玉女。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恩怨相扣,层层死结拆解不开,他们只有逃避了。三人匆匆商量了一会儿,找到朱莉娅,颓丧地说:“朱莉娅姐姐,我们要走了。”
朱莉娅听懂了他们糟糕的英语,“你们回国吗?”
“对,回中国。再见。”
“再见。”
他们迟迟不想离开,他们有太多的话想向朱莉娅、想向某个人倾诉,但语言能力限制了他们。没办法,只好说了简单的告別辞,然后怏怏地离去。朱莉娅同情地目送着他们。
罗伯特已经挤到里层,皱着眉头对警方发言人说:“我是美国《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鲍菲·谢的豹人身份就是我首先披露的。鲍菲之父谢可征教授、凶手田延豹先生和他的朋友费新吾先生都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们这会儿都在警察局里,我一定要见他们一面。”
也许是《纽约时报》这块牌子比较硬,发言人犹豫片刻,走进去打了个电话。3分钟后他在门口露面,向罗伯特招招手。罗伯特从人群中拉过朱莉娅,快步进门,后边的记者群里响起一片抗议声。他们赶到停尸间,为两名死者拍了照片。在此之前,罗伯特一直脸色阴沉,心中十分窝火。
三名头脑简单的年轻人竟耽误了他的一次重要报道,使他成了笑柄。但是此刻,在死亡的沉重氛围里,他淡忘了世俗的名利。拍完照后他还久久凝视着两人,他们正结伴进人天国吧,在那里,他们是否能忘怀人间的恩仇?
他在会客室里对谢教授和费新吾进行了短暂的采访。两人心情自然十分沉重。罗伯特很识趣,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就起身告辞了。
不过,毕竟这些天来他一直关注着这几个人,所掌握的素材已足够一篇有分量的报道了。回到通讯车里他就埋头于键盘。40分钟后,一篇有关世界上第一个豹人以及他的身世、他的成功、他的爱情和死亡的详细报道已通过网络、卫星和电视传遍全世界。
在雅典辛格塔马广场附近的一家旅馆里,一名中年人在看电视时突发心脏病,幸亏来打扫房间的侍者及时发现,将其送入医院,经抢救脱险。不过,该人目前还未恢复语言能力。
据查,此人是百米之王鲍菲·谢的教练道格拉斯,一个不大抛头露面的南非人。
在美国旧金山一家廉价旅馆里,嫖客在发泄之后睡熟了,妓女卡箩尔去冲了澡,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则新闻:
“百米之王鲍菲·谢于希腊时间今天凌晨1点死亡。他显然是一个虐待狂征患者,在与情人一夜缠绵后,残忍地勒死了这位美貌的中国姑娘,他本人又被随即赶来的死者亲属杀死。”
屏幕上显示着男女两名死者的头像。卡箩尔立即认出来——男死者就是三年前在温哥华的那名男子。当时,他对她实施了一场野蛮的性攻击,又几乎把自己咬死。
其实这个头像在几天前就见过,不过那时的背景是欢腾的观众,是金牌和鲜花,在下意识中,卡箩尔并没有把他与凶手联系起来。现在不同了,有关凶杀的字眼一下子接通了她的记忆回路。她甚至敢断定这则报道有误,那名不幸的中国女子肯定不是被勒死的,而是被咬死的。
她撇下自己的主顾,回家找到温哥华索恩警官留给她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方若华女士乘坐超音速飞机于第二天赶到雅典。丈夫在机场迎接,他表情冷漠,步姿僵硬,内心的痛苦不言而喻。
在驶往雅典警察局的途中,方若华强忍着没把怨恨浇在丈夫头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杀害儿子的凶手。在与儿子失去联系的那些天里,他仍按原计划宣布了鲍菲的身世之谜,而没有事先同儿子深谈一次,这样的粗疏实在不可原谅。
但她不忍心责怪谢可征,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丈夫了。相当矛盾的是,这个意志坚强的男人实际一直生活在恐惧里。他惧怕失败,惧怕生物伦理学界的敌意,甚至……惧怕自己所掌握的技木。“它太强大了,如果垄断在我的手里,我会忍不住扮演上帝的。我一定要把它公之于众。”
方若华曾顽强地表示反对:“一旦公布,你就会坐在火山口上,教会和生物伦理学家们会扑上来把你撕成碎片,鲍菲也会永无宁日了。”
但这些劝说只是推迟了宣布的时间。丈夫的最后决定是在雅典田运会上、在儿子取得成功的同时宣布,让赞扬的力量抵消一部分敌意,“这是最后的决定,再也不能推迟了。”像往常一样,方若华遵从了丈夫的决定。后来,记者罗伯特介入此事,使他们多了一个意外的同盟军。但实质上,罗伯特的介入对此事的最终结果毫无影响。
但是……谁都不可能扮演上帝,无法预见和控制未来。想不到丈夫周密的计划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几十年的奋斗会导致这样的悲剧!方若华忽然悟到,也许结局正该如此。他们制造了一个惟妙惟肖的人,他们宠他,喂养他,训练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以至于认为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实际上,他们从未把人的完整灵魂吹人他的身体,去驱走兽的本能。他们做不到,因为这些灵魂或本能是同物质结构密不可分的。不可能把人性或兽性与它们赖以存在的基因相剥离,就如同你不能把“锋利”与刀刃分开。
儿子僵硬地躺在铁屉里,周围弥漫着冰冷的白雾。方若华伸出颤抖的手摸摸儿子的脸,儿子以冰冷和僵硬回应她。她长叹一声,让工作人员把铁屉推进去,然后低声央求为她引路的警官:“先生,能否让我看看田歌小姐的遗容?”
警官点点头,拉开另一个铁屉。田歌如一尊睡熟的女神,美丽的面容上隐含幽怨,似是在诉说自己的遭遇。丈夫在电话中谈到过这个叫田歌的姑娘,对她印象极佳,还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中国媳妇吗?也许上帝听见你的祷告了。”但是,这桩本该非常完美的婚姻却以悲剧结束,不为别的,仅仅源于儿子体内潜藏的兽性!而这点兽性,实际上是她和丈夫嵌入儿子体内的呀!
她想到远在北京的另一位母亲,当她也站到这冰冻的尸体面前时,该是怎样肝肠寸断?
丈夫默默地陪她看完儿子和田歌的遗容,陪她离开警察局。汽车驶过小巷时,忽然听到兴奋的喧哗声。露天餐厅的顾客都挤在电视机前,兴奋地嚷叫着。他们这才想起,今天晚上是田运会闭幕的日子,在欣喜和满足的气氛中,没人会想到冷库里那两具冰冷的躯体。
本届田赛组委会主席安格洛斯夫人宣布闭幕式开始,全场欢声雷动。这是一次圆满的大会,没有出现恐怖事件,没有兴奋剂(如果不算谢豹飞的基因嵌人术)。大会期间交通秩序良好,这在像雅典这样基础设施比较落后的城市很是难得。一向吝于使用赞扬词语的世界田联官员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盛会。
这种评价使希腊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尽管希腊的金牌数仍不值一提,但热情的观众决定忘掉这点遗憾——毕竟体育成绩不是气球,不能靠爱国热情一夜吹犬。
今晚狂欢的主题是“神话和历史”,这是希腊人可以傲视世人的遗产,而西方各国都是吮吸着古希腊文明的乳汁长大的。首先入场的彩车是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万神之王、雷电神宙斯拄着神杖,威严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万神之母赫拉坐在他旁边,嫉妒而不失威严地睥睨着众位美貌的女神一她知道丈夫一向爱祜花惹草。森林女神披着长而飘逸的淡蓝色纱巾,水泽女神近乎赤裸的身上披着绿色的水草,头上戴着白睡莲,插着孔雀草。海神波塞冬长着蓝色胡子,乘着由四头怪兽拉着的蚌壳车,拄着三叉戟。还有智慧女神雅典娜、彩虹女神伊里斯、商旅之神梅尔古里奥、黎明之神阿乌罗拉、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甚至还有一只母山羊阿玛尔泰亚,它是宙斯幼时的乳母。这位山羊演员是从克里特岛上请来的,它圆瞪双眼,好奇地看着它在牧场中从未见过的人群。
众神之车开过去了,历史开始上场。打头的是秀顶的苏格拉底,在他旁边的自然是他极度凶暴的妻子了。后面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阿里斯芬、爱斯奇里斯等,这些古希腊的哲人皱着眉头打量着4500年后的世界。还有一群无名的斯巴达武士,穿着短甲,戴着头盔,手中握着格斗用的匕首。他们身材剽悍,沉默地凝视着前方。在他们身后是一群表情肃穆的母亲和妻子,她们一定在念诵着古代斯巴达著名的送別辞:胜利,或者是战死。
场内观众骚动起来,压轴的彩车上场了。车上都是赤身裸体的男运动员——古代奥运会只有男人可以参赛并且是裸体——下体用鲜花或其他方法遮掩着。他们摆出了一组组静止的雕塑造型,有掷铁饼者、投标枪者,唯一身着军服的是广为人知的斐迪庇第斯,马拉松就是为了纪念这位英雄的壮举……这组形体绝美的雕塑使人回想起了四千年前的盛世。
五彩缤纷的礼花映红夜空,把八万观众的情绪带到高潮。
在这个令人迷醉的时刻,几乎没有人想到死去的百米之王(和他的情人)。为了不影响闭幕式的气氛,希腊新闻界不约而同地对此事做了低调处理。毕竟这是一个独立的刑事案件,与田赛的组织工作无关,干吗让它给雅典抹黑呢?
只有贵宾席上的客人与众不同,他们面带笑容与观众一起鼓掌时,心头都沉甸甸地坠着这件事。前奥委会主席罗格和国际田联主席德比洛夫并肩而坐,一直在低声谈论着这场悲剧。一个历史上罕见的天才运动员不幸死于非命——实际这句话并不准确,天才是指自然赋予的才能,而鲍菲·谢的短跑才能却是科学家赐予的。科学的发展甚至使人类语言都面临着淘汰和革新。而且,这种变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很可能10年后,百米运动员可以创造8秒、7秒的纪录——这并不是痴人说梦,不要忘了,猎豹跑完百米只需3秒钟!
也许基因改良术是人们不得不顺应的历史趋势?人类虽然担忧、惧怕、沮丧甚至仇视,但最终无法阻止它?
两位主席都不是守旧派,他们知道体育只是在与金钱和科学联姻后,才变得如此强大。前任田联主席内比奥洛曾不顾体育界激烈的反对,减轻了对兴奋剂服用者的处罚,把禁赛四年改为两年。其实他不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而是迫于形势。看看眼前的希腊人吧,他们还在闭幕式中赞扬“赤身裸体”的、不加任何包装的体育,认为这才符合体育的真谛。这种理想主义自然是好的,可惜它永远不能复生了。
在烟花的爆鸣声中,罗格侧身问德比洛夫:“对鲍菲·谢是不是已经做出决定?”
德比洛夫点点头,“嗯,冻结金牌,在下届田径锦标赛前由医学委员会裁定。”
“听说反对意见相当大——而且,也不无道理。”
“对。”
在世界田联内部讨论中,不少人要求立即取消鲍菲·谢的成绩。他们尖锐地指出,如果对鲍菲·谢的成绩网开一面,势必引起一轮新的、激烈的技术之战。一位委员讥讽地说:“这种竞赛一旦开始就不会有终结,会一直发展到把短跑运动员改造成猎豹,把游泳运动员改造成剑鱼。为了尽善尽美,科学家们一定会为他们装上豹尾或鱼鳔哩。”
想到这里,罗格苦笑着对德比洛夫说:“其实我倒有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但我知道,作为田联主席,你一定不乐意听。”
“我洗耳恭听。”
“雷泽夫大学那位金斯先生说得对,体育的目的应该是提高人体的综合指标,这恰恰是动物达不到的。猎豹比人跑得快,剑鱼善于游泳……但没有一种动物既会跑又会跳、既会游泳又会举重。所以,我建议取消所有的单项体能项目,代之以十项或二十项全能,一劳永逸地摒弃人体的畸形发展。可是这样一来,国际田联就要被撤销了一一当然,这只是开玩笑。”德比洛夫没有反驳,淡淡道:“这就能完全摒除兴奋剂和基因改良手术吗?”
两人叹口气,不再讨论。这时,下届田径锦标赛主办城市的市长和雅典市长一同走下主席台,历史的帷幕暂时被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