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上可以感受到节日的气氛。海人日常的捕猎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而不是像海豚人那样由几个族群联合，所以平时海人的社会交往不是太多。但这些天，他们常常聚在一个海区里，为齐力克作准备。到处是亢奋的谈话声，是对上届海豚人体育明星的回忆。最亢奋的是小孩子，像贝蒂、鲍勃、乔治等，在他们嘴里不时蹦出深潜冠军岩苍灵、搏击冠军岩夫林等人的名字，拉姆斯听到“搏击运动”这个名词时，觉得很好奇，海豚人没有双手，该如何搏击呢，用嘴咬吗？不过他没有问，反正很快就要目睹了。他还听见有人提到水上巴锐明星索朗月，看来索朗月在这方面也是顶尖的运动员。

出发的这一天到了，全岛的男女老幼都下了水，向深海游去，他们的“远洋轮船”在那儿等着呢。拉姆斯数了数，全岛只有150多人，与壮观的海豚人群相比确实有些凄凉。

“苏苏知道陆生人不适宜长距离的游泳，要来带拉姆斯游，但约翰抢了先，他说苏苏，让我来吧，我比你的力气大。”

“他一手托住拉姆斯的腋窝，轻松地游着。途中他低声说，在他们右边游的十几个年轻人就是他通过气的同道，有弗朗西斯、克来因、布什等。当他指着这些人一一介绍时，被指的人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拉姆斯把他们的面孔记下，说我知道了。”

他们刚到达指定的海域，“轮船”也到了，这次不是虎鲸，而是一对蓝鲸。远远就看到两股冲天的水柱，有近10米高，喷气声响过火车的汽笛。一头鲸的水柱刚停，另一头鲸的喷水柱又蹿出来。然后是两条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高高翘起来，又拍下去，溅起冲天的浪花。它们游近了，庞大的身形让人瞠目：大约有25米到30米长，全身体表呈淡蓝色，背部有淡色的细碎斑纹，胸部有白色的斑点，腹部带有赭石色的黄斑。头相对较小且形状扁平，头顶上有两个喷气孔，嘴巴很大，嘴里没有牙齿，上领生有黑色的须板。很奇怪的是，它们的上颌部都有一块白色的胼胝，那儿曾经是生长毛发的地方，后来毛发都退化了，留下一块疣状的赘生物，就像是戴着不同形状的“帽子”。它们的背鳍特别短小，鳍肢也不算太长，有四根脚趾，整个身体呈流线型，尾巴宽阔而扁平。

这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大的动物，体重能达到200吨，比最大的恐龙还要大。这得益于两点：第一，它们是水生的，水的浮力抵消了重力，使它们不致因自身的重量而被压溃；第二，它们是用肺呼吸的，身体虽大，内部各器官还是能得到充足的氧气，而用鳃或体表呼吸的水生生物如鱼类就无法达到这样的体积。所以，单从体积来说，蓝鲸是进化的巅峰之作。不过在陆生人时代，由于人类贪婪的捕杀，这种巅峰之作已经接近灭绝，只是在陆生人基本灭绝之后，它们的种族才得以延续和扩大。

这会儿它们停在海人群之前，身躯浮出水面，背部就像是一座岛屿，海水哗哗地从上面向下奔流。它们用小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这片人群，不等吩咐就掉转头，安静地待着，就像是说：船已经靠岸了，请旅客上船吧。

海人们爬上去。150个海人坐在两头蓝鲸背上，“甲板”上还是显得空荡荡的。杰克曼没有上来，他这会儿在两头鲸的前边，用海豚人语急促地吱吱着。因为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拉姆斯想，肯定是代表海人族向它们致谢吧。少顷，杰克曼游过来，爬上鲸背，两头蓝鲸就开始出发了。

“船”开得非常平稳，速度比虎鲸要慢，拉姆斯估计，每小时大概有十一二海里。向身后看，鲸船所经之处碾平了波浪，留下两条宽宽的水道，颇为壮观。这两头蓝鲸肯定是一对夫妻，刚才在水下，拉姆斯看到它们中有一只有乳沟（***藏在乳沟里），另一只则没有。这会儿它们并肩游着，不时用身体轻触一下，大概是表达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吧。他不知道这对夫妻的年龄，蓝鲸寿命很长，最长可过百岁，除了人，它几乎是哺乳动物中的长寿冠军了。

海天辽阔，两头大鲸载着快活的乘客，从容地碾平波浪。这是一幅恬静平和的画面，而蓝鲸的气度更使人联想到王者之气、王者之尊。拉姆斯不禁想起人类大肆捕杀各种鲸类时的情景。那是十分惨烈贪婪的，曾有捕鱼京船只取抹香鲸的鲸脑，而把庞大的鲸尸留在水里喂鲨鱼。他记得，尽管后来陆生人的环保意识已经逐渐提高，但在陆生人灭绝时，海洋里的蓝鲸数量只剩下不足2000只了。

这些天，在与索朗月族人的交往中，他已经触摸到海豚人对陆生人的鄙视，至少是疏离感吧，尽管他们是陆生人创造的。他们非常尊重雷齐阿约，所以谨慎地藏着这些看法——雷齐阿约也是陆生人啊。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是无法全部遮掩的。

这种骨子里的疏离感让拉姆斯很不好受，也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他帮助海人夺回霸权的决心。但平心而论，他无法为此而指责海豚人。海豚人的这些潜意识大概与豚鲸类的悲惨历史有关吧，人类的极度膨胀确实使自己成了所有生物的敌人。

苏苏这会儿可不会再让哥哥“独占”拉姆斯了，她一直靠着他，挽着他的胳膊。杰克曼夫妇坐在旁边，约翰和他的十几位同道坐在稍远处。岛上其他人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拉姆斯，但没人先开***谈，看来他们对雷齐阿约很是敬畏。两岁的小贝蒂和六岁的小乔治挤过来，仰着脸看“雷齐阿约爷爷”。拉姆斯知道，小海人在一岁时就能在水里自如地游泳，比人类幼儿的生存能力强多了。他前天曾伴着小贝蒂游过，几乎赶不上那个小家伙的速度。他想这不奇怪，小海人生下来就生活在水里，等于把在母亲羊水中的10个月学习经历也加上了。而且，由于海水的浮力，他们小小的双腿不用支撑身体的重量，当然比陆生人幼儿学走路要快。这也是270年来的进化成果吧。当然，他们与海豚幼儿相比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了。拉姆斯打开一个话题：“小贝蒂，小乔治，你们也参加比赛吗？”

“两个小家伙骄傲地说当然！”

拉姆斯转向大家，“你们都在运动会上有项目吗？”

大人们笑着摇摇头，说他们全都会参加，但都是业余的。四力克运动会都有一个“大参与”时段，这段时间内每个海人都会参与进去，表演某个项目，但不记在正式成绩上，而且，此刻常常是运动员远远多于观众。“海人在水里的能力比海豚人差远了，没法比的。”

拉姆斯安慰他们，“但你们已经比我强多啦！我和杰克曼、约翰、苏苏并肩游过泳，真的十分羡慕他们的泳技。还有小贝蒂，我连她都追不上。”贝蒂反过来安慰他：“不用难过的，你是陆生人嘛。”

她的语气让杰克曼和安妮都笑了。拉姆斯拍拍身下柔软的鲸背，“也真难为它了，驮上人之后，只能在水面游而不能下潜——它们怎么捕食呢？”

苏苏笑着说：“这倒不用替它们操心。蓝鲸的食物是丰富的浮游生物，主要是磷虾等，它们一路上把海水吞进去，再把食物滤下来，所以，行进并不耽误它们的进食。”像是为她的话作证，身下的蓝鲸再次喷水了，10米高的灼热水柱向他们罩下来，响亮的喷鼻声似乎使身下的“甲板”都在颤动。

蓝鲸已经游了五个小时，该让它们休息了。鲸背上的海人呼喊一声，都从鲸背上滑人水中。那头雌鲸背上已经空了，它快活地高高扬起尾鳍，潜人水中，就像是人们在坐车困乏后舒展手脚。雄鲸背上只余下拉姆斯和苏苏一家，拉姆斯说：“咱们也下去吧。”

“苏苏说你不必下去，它知道是雷齐阿约坐在它身上，不会不耐烦的。再说，你下水后赶不上它们的速度。”

拉姆斯坚持着，“不，下水吧，让它也舒展舒展身子。我尽力游，能坚持住的。”

“那好吧。”

“杰克曼一家和拉姆斯都下来了，杰克曼还游到蓝鲸脑袋前解说了几句，雄鲸也快活地潜入水下，大约潜到30米深，在那儿仍保持着同样的方向向前游，海上的150个海人跟着它们。忽然，拉姆斯看见后方海面上有十几片背鳍，他原以为是海豚人，但游近后，发现那显然比海豚人的背鳍大。他忽然省悟鲨鱼！是鲨鱼群！”

鲨鱼群不慌不忙地游近了。拉姆斯长眠苏醒后，这是第一次与鲨鱼这么近地接触。而在长眠前，在养护海人的15年里，他对鲨鱼可是太熟悉了。有多少小海人死于鲨鱼之口啊。对鲨鱼的恐惧常常留在梦魇里，摆脱不掉。它们和虎鲸一样，都是海上霸权的象征。鲨鱼面貌非常可憎：背黑肚白，拥有流线型的身体、弯镰状的大尾巴（鲨鱼的尾巴是竖向的，与鲸类不同）、扁平前凸的脑袋及一双绿眼，血盆大口中还嵌着几排钢刀一样的利齿。这些利齿咬断一条水桶粗的金枪鱼就像快刀切开黄油一样容易。它们的外表是坚硬的革——过去上流社会常用它做刀鞘。这种外皮非常坚硬，拉姆斯曾同鲨鱼搏斗过，再锐利的钢刀扎在上面就像是扎在岩石上，只有它的鳃部和眼睛才是可下刀之处。

鲨鱼在生物进化中可以说是上帝妙手偶得的佳品，它非常古老，进化于侏罗纪后期，是一种无硬骨无鱼鳔的鱼类，这是比较原始的鱼类形态。尽管如此，鲨鱼的进化优势十分明显，它证明用原始的设计也能偶尔造出上好的绝品。鲨鱼十分残忍，生命力也极为顽强。有一次拉姆斯钓到一条大白鲨，拉到船上，把它的肚子剖开，扒出内脏，不料在这时它却逃回水中了。这条没有内脏的鲨鱼照旧在水里敏捷地游动，一口吞下一个小海人，所幸，那个小海人很快从它被剖开的肚子中滑出来，惊慌失措地逃回陆地，身上的血污还没冲净，呆呆地看着仍在水中逞威的鲨鱼。这时，那条鲨鱼大概也发现了不妥，用力弓起身子，吞吃自己挂在肚腹下的残余脏器。多少年之后，这个惨烈的场景还常留在拉姆斯的梦魇中。

这会儿，他的肌肉又本能地绷紧了，对杰克曼说：“有鲨鱼！”

“杰克曼说嗯，我早就发现了。”他们已经在调整队形，把小海人保护在内圈。又用低频音波呼唤着，两头蓝鲸浮出水面，以便海人们必要时爬回鲸背。虽然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但总的来说，他们没怎么把鲨鱼放在眼里，几个小海人还尽想往圈外游，好更清楚地观察鲨鱼。而这群鲨鱼也没有表现出拉姆斯所预料的凶残，它们用死板的小眼睛斜睨着这边，一直保持着和他们同样的游速。拉姆斯知道鲨鱼的速度相当快，能达到二十多海里，但这会儿它们似乎愿意与海人们同行。

苏苏笑着说：“它们也是去参加齐力克呢。”

“它们也参加？”拉姆斯惊奇地问。

“当然不是去参赛。也许是天生爱热闹，很多海洋生物都会赶去，鲨鱼也去，一半是为了凑热闹，一半是也可捞点美餐——但海豚人和海人在圣禁令保护下，它们不敢动的。”

“现在圣禁令已经生效了吗？”

“对，凡参加四力克的人在旅行途中已经开始受到保护。”苏苏奇怪地看看拉姆斯，显然不理解他对圣禁令的使用情况如此生疏——最初圣禁令可是由他颁布的啊。不过她没把这事放在心里，也许过了近300年，圣禁令已经与初颁时的情况不同了。

拉姆斯怕露馅儿，不敢再问。现在，看着在蓝鲸之后划破水面的十几片背鳍，他心中已经没有那种本能的恐惧。他只是不理解，既然圣禁令有这样大的威力，为什么不干脆禁止虎鲸和鲨鱼吃海豚人？这样并不会使虎鲸和鲨鱼绝种，也不会遭到它们誓死的反对——它们可以吃其他鱼类、海獅、海牛甚至没有作智力提升的海豚嘛。难道真是为了它们的什么“天赐之权”？那未免太理想化了。拉姆斯知道，历史上凡拥有绝对优势力量的种族，没有一个能摆脱使用它的诱惑，不管是人类对动物，还是美国对越南、阿富汗、伊拉克，都是这样。

何况海豚人只是用圣禁令保护自己的生命，并不是“滥用权力”，这样做，上帝绝不会责怪的。所以，他们没有在这方面使用圣禁令，绝不是“天赐之权”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拉姆斯打算先把这个问题存在心里，等有机会再去问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