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丹崖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8
|本章字节:12570字
其实,忘了告诉大家,如果按辈分,我应该喊三丫为姑姑的,只不过三丫不让这么叫,说是显得人都生分了,还是叫她三丫好,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就是一个跟屁虫,一路上小跑着跟在三丫的大步子后面,踅摸着园子里的竹笋,雨后的地脚皮,爬在树上的知了,还有地里欢蹦乱跳的螳螂,等等,都被我们吃了个遍。
印象中,我一直跟着三丫混迹了很多年,后来,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三丫说了婆家。婆家在我们当地很有些家资,是开轮窑厂的,只不过,那个男孩大她近10岁,而当时的三丫虚岁才18岁。
三丫出嫁那天,正是洋槐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许多花瓣都老了,纷纷跟着微风四散着向下落,只落到三丫的花轿顶上,向是蒙上了一层雪。来接她的新郎是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一看就大三丫很多,他用自己煤灰一样的胳膊把三丫抱到花轿里,然后,跨上马,马一声嘶鸣,锣鼓班子吹打起来,三丫便被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三丫倒是没咋苦,我却哭得很厉害,像是走失了一位知己,一位大姐,从此,我的童年就这样孤单了。
两年后的一个夏天,三丫生了,是个男孩,也是虎头虎脑的,像三丫。
三丫抱着他,走在村口的洋槐树下,一见到我就喊,两年你都在外上学,很少见你,你都长这么大了,现在,用不着我给你够洋槐花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三丫响亮的嗓门,就特别舒心,像喝了洋槐花酿的蜜。三丫抱着她的孩子,让他喊我哥哥。我结结实实地在她孩子的腮帮上拧了一把,那小崽子不但不感觉疼,还嘎嘎地冲我笑,那笑容真是太像三丫了。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很少回老家,自然就很少见三丫。
前几日回家,听母亲说了些关于三丫的消息,母亲说,三丫的丈夫因为嗜赌如命,轮窑厂也给输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吓得逃到了上海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三丫,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操持着一家老小,可真够呛啊!幸亏三丫有本事,办了个养殖场,眼下,生活多少有了些起色,以后,有机会多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吧。我点头称是。
由于要走几家亲戚,我想到了去三丫的养殖场买两篮子土鸡蛋,就向三丫庄的村口走去,刚进村,就看到三丫的养殖场了,场里,都是咯咯嗒嗒的鸡鸣声,三丫系了条围裙,看到我来了,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我跟前,一拳头拍在我腰间,开口就说,你小子,还想得起你老姑啊!
我捂着腰,嗨哟嗨哟地说,三丫,多年没见,你的手劲儿还这么大啊!
看到我连揉带搓地抚着腰,三丫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极了春天深处的洋槐花……
(天使不可能无处不在,于是,上帝缔造了花朵。)
梨花是挽在树梢的云
一进三月,梨园下的小路便被踩结实了。都是看梨花的,如织如梭,穿行在梨树下,有胶底鞋,有布鞋,有皮鞋,也有运动鞋,梨树下的一条条小路,都是他们的杰作。
梨花,在最早占据春天枝头的花朵,也是最壮美的花朵,梨花开的时候,如滚雪上树,树枝上的每一寸都是白的,每一段都是粉妆玉砌的,一条条梨树的枝如春日里姑娘裸露的手臂,在淡淡暖暖的春风来,甩来甩去,煞是吸引人的眼球。
我家屋后就有一个百亩梨园,看书累了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往那里眺望。
清晨,多有晨练的老人们,他们在梨树下打着太极,还有在梨树下练习五禽戏的红衣少女,以及帮剧团的演员们,他们模仿者虎鹿熊猿鸟,或是咿咿呀呀地在梨树下练声,一瓣瓣梨花在这样的咿呀声里画着圆弧落下,洁白而壮美。
晴日里,一拨又一拨的游人们争相在这里翘首昂头,目的无非是一睹梨花的风采。
月光下的梨树是美丽的,在月光的装扮下,梨花更显娇媚,若是再有些许微风一吹,整个梨园就更加风情万种了,一棵棵梨树下,走不远就能看到一对情侣,他们在梨花的庇护下,轻声细语地说些悄悄话。梨花是最守秘密的,再强的风也撩不开梨花的嘴,他们看到、听到,却从不外泄,多像痴情的情侣们,为了一个承诺,不惜坚守一辈子,一辈子,只为一个人守着心门,他(她)不来,谁也别想打开。
梨园里,常常吸引来一群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还有一群搞行为艺术的模特,他们总是在纷纷梨雨里,或搔首弄姿,或推拉摇移,目的是选准最好的角度,拍出一幅惊世骇俗的作品。
每每看到这群忙碌的人们,我总会想起一首歌——《女人花》,那些在梨花下大扮妩媚和风情的女人和她们头顶上的梨花一样,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她们和梨花都在争抢着赶着一班名叫青春的列车。而那些摄影师们则是匆匆给她们画像的人,短暂的美,摄影师们可以把握,持续的美就要交给时光了。
梨花和女人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形容一个女人哭得稀里哗啦,通常是说“梨花带雨”,梨花带雨,多美,哭也哭得花瓣四溅,泪雨纷纷,除了是女人,男人哪能这样哭呢?男人的哭,多是用“滂沱”这样的字眼的,即使波澜壮阔一些,最多是眼泪里夹杂些雷声,那一定是哭到伤心处了。
花盛的时候,人气也旺,所以,鸟儿们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它们聚集在梨园的外围,观察着梨园内人们的一举一动,用动听的鸟鸣声交谈着,给整个梨园又增添了几许鲜活的春意。最鲜活的要数梨树下的孩子了,他们蹦跳着,时而伸手去抓纷纷落下的梨花雨,时而追逐着、嬉闹着,好一派梨园的春光!
(心灵的花,是燃烧在生命枝头最旺盛的火焰。)
香椿
香椿,是植物中的关公。
我一直觉得,所有的植物的当中,香椿当属绝顶的美人了。瘦削的身躯,树干亮白,如果树叶是她的脸,那就不要抹胭脂了,贵妃醉酒一般,在春日的阳光下长成一片妖娆。
真应了农人的那句老话:早春的风一吹,香椿的脸就红了。这种红,像油脂浸润了的玛瑙一般,又带着新生儿一样水润,散发出通透的体香,牵着一双双村姑的玉手,去掐她,就如同爱怜地去掐一个毛茸茸的婴儿的脸。
早在千百年前,宋人就说:“椿木实而叶可啖”。到了现如今,提及香椿,许多人仍是要馋得流涎的。香椿是时令感很强的时蔬,必须在农历二三月的时节“下手”才可以,早了则太嫩,吃不到香椿的香,晚了则太苦,吃不到香椿的鲜甜,如果你恰恰在早春二三月来到北方,主人家的餐桌上出现了这道菜,那主人一定是奉你为上宾了!
烹饪香椿的最好方法是凉拌,把刚刚采下来的香椿用清水洗净,最好是用手拧成一厘米左右的一段段,撒上些食盐,一丁点儿香醋,麻油若干,在清晨的阳光里,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香椿的香顿然化作一股气场,往你身上的毛孔四散溢开。
当然了,还有一种做法是深受广大食客欢迎的。那就是,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采摘带着露珠的新鲜香椿,用清水洗净,放在盆子里,放上作料,然后,打几只鸡蛋放在其中,搅拌均匀,放在锅里油烹。三分钟左右,鸡蛋泛出黄橙橙的一片,这时候就可以停火,把香椿放入事先预备好的青花瓷盘里,撒上些许麻油,整道菜就完成了。
煞是撩人的胃口吧。
香椿属于楝科,但是,并没有楝树的苦,和楝树一样,它也是雌雄同体的植物,自然界中,大凡雌雄同体的植物,都是优美的。香椿的美,美在从头到脚,美在观赏价值,美在食用价值,是那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植物。据说,自汉朝始,香椿就和荔枝一起被奉为上等的贡品,这样一说,那喜欢吃荔枝的杨贵妃也一定爱吃香椿了,可以设想,寂寥的深宫里,一口荔枝化作了贵妃的玉肌,一口香椿化作了贵妃的腮红,贵妃的美,应该是少不了香椿的帮衬的。
然而,这样美的植物做成的菜肴,在我很小的时候,却是要拒之千里的。深知,一闻到香椿的味道,我都要拿起馒头跑得远远的,因为我受不了香椿的怪味,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香椿逐渐有了超强的“免疫力”。香椿的怪味逐渐不怪了,反倒十分的香起来,每到二三月的时候,都会禁不住一趟又一趟往下老家跑,吃了还不算,临回来的时候,叔叔婶婶们还要给我拿上一大包新采下来的香椿,红彤彤的,像还没有长大的芍药苗。
我想,一个人味觉的成长也需要一个过程吧。真幸运,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有这么美的一种食物陪伴我走过。
其实,每一个从农家土壤里爬出来孩子心头都长着一棵香椿树,那一把把嫣红的香椿苗,那一团团生动的火焰,玛瑙一样地鲜活在我们心里……
(青春,就是在纠结中理清生命走向的一段小路。)
苍耳子一样纠结的青春
苍耳子在我的家乡还有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抢抱头。
迅捷、暴力、力度。仿佛一把就能把你的头揽在怀里,令人躲闪不及。
每每想起苍耳子,都会想起我的幼年,那时候,我是的调皮的孩子,干过许多令女生们“发指”的事情。在女同学的书包里塞上一只豆虫之类的事情就不说了,还有令女生们更懊恼的事情,那就是恶作剧般地用苍耳子给女生们“毁容”。
夏天来的时候,苍耳子的“刺猬头”就冒出来上,一颗颗鼓噪在苍耳棵上,展览着自己嚣张的芒刺,煞是吓人。我知道,平日里,割草的姐姐遇见苍耳子都是躲避得远远的,因为,姐姐留着长发,一旦粘上苍耳子,头发就会被缠得一塌糊涂,最终剥离不开,只得把被苍耳子缠上的头发剪掉。要知道,剪一个女孩子长久以来蓄起来的长发,无异于要她们的命的,因为,头发也是女人容貌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头发上失了色,整个容貌也会大打折扣。
我真是个坏孩子,经常在上学的路上摘下一把苍耳子,用纸张包裹起来,只待上课的时候,老师只要一转身做板书,我就掏出来一颗苍耳子,飞镖一样地扔在座位侧前方一个女孩的长发上,如是再三,直到被她发现。
她是哭着告诉老师的,我的下场在别人看来,很残忍,不但要亲手把那些苍耳子从女孩的头发上卸下来,而且不能伤到女孩的毫发,外带着,要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罚站半小时。
尽管这样,我仍会屡犯不顾,在同学们眼里,我的确是个屡教不改的孩子了,为此,课间十分钟的走廊上,女同学们见了我都是躲得远远的,因为,我见到她们的时候,总是抄着兜,小手在兜里不停地动着,她们是唯恐我突然掏出一颗苍耳子,扔在她们的头发上。
其实,她们这样做,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我哪能会每个女孩头上都扔苍耳子?我对我的苍耳子靶子还是有选择的,你就说坐在我侧前方的那个女生吧,她皮肤白白的,笑起来甜甜的,还露出两个小虎牙,我爱极了她的小虎牙了,冒昧地近距离看她,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苍耳子帮了我的忙:我帮她从头发上卸下苍耳子的时候,速度都是很慢,看得自然是相当清楚了,另外,我选择罚站的窗口恰巧又紧挨着她的桌子,又能从侧面看个够……
我太早熟了。那时候,我才五年级,仔细想想,我一颗少年的心那一刻就开始如苍耳子一样萌动纠结了。那真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一种带着复杂心情的单纯,一种万般无奈下的残忍,同时,也给女同学们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日子如苍耳子一样在岁月的沙滩上碾过,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痕,划在皮肤上,就成了皱纹,皱纹里透着痒,痒里裹挟着回忆和思念。
如今,距离那个我把苍耳子当飞镖的年份已经快30年了,时间真快,前些日子回老家,我又遇见坐在我侧前方的那个女孩了,只不过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她的虎牙也早已不翼而飞,听知情的几个男孩子说,是因为她的第一任男友不喜欢他的虎牙,她忍着剧痛到医院拔掉了,但是,最终也没有拴住那个男人的心。好愚蠢的女人!多没眼光的一个男人!
我这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一个九岁半的女儿了,和幼年的她一样,有两颗可爱的虎牙,我伸手去抚摸孩子的头发时,孩子乖乖地喊我叔叔,我笑了,望着我同学说,看,孩子多乖,其实,我并不是任何时候手里都攥着苍耳子的,因为,苍耳子的刺总把人扎得痒痛……
我们都笑了,我这时候望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用苍耳子吓怕了的女人,她烫了头,像一颗硕大的苍耳子顶在脖颈上,我猜想,她一定是在对少年时分的往事,还有那个制造恶作剧的少年充满怀念了……
哈哈,坏男孩变成了花痴男了!
(对每一朵花都充满感恩的人,世界都会冲他绽放笑脸。)
给蒲公英鞠躬
我太喜欢这个草木界的黄毛丫头了。初夏的时候,她还是个头发卷曲的小妮子,夏天走到季节一般的时候,她已经贴着土层笑得相当璀璨了。
蒲公英花开,黄黄的,小太阳一般,所以,许多童话故事里都说它是落在地上的太阳。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一朵朵蒲公英的花,宛如没有长高的向日葵,难怪人们说她像太阳呢。
然而,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们可没有境界高到称她是太阳的地步。自从我第一眼知道蒲公英开始,就听见大家喊她“小蒸馍”,这个称谓,有点像现在超市里卖的“小馒头”之类的吃食。只不过我们所说的这个“小蒸馍”直接取材于植物,用不着蒸煮,从蒲公英的叶茎上揪下来即可解馋。
“小蒸馍”是幼年的蒲公英。小时候的我,和许多小伙伴们多是捉蛐蛐的时候,在沟边的草丛里偶然撞见它,揪下来,放进嘴里,嚼啊嚼,煞是香甜。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暴殄天物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逞一时的嘴巴之快,揪下来就吃,殊不知坑害了多少幼年的蒲公英。
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幼年那些嘴馋的孩子们向蒲公英们鞠上一躬,对不住了!
蒲公英应该算是童年时期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植物了。她颜色鲜艳,呈金黄色,但却不妖艳,有点像当红的影星徐静蕾。每一棵蒲公英不止开一朵花,多是三五成群,这又多像是乡间的野丫头,三五个扎堆在一起,说的是闺蜜私语,阿黄阿狗,三叔公贴的锅巴,二大娘包的饺子……
蒲公英的黄是一种胎黄,最多也只能算是一种稚嫩的黄。在黄中夹杂着天真,夹杂着纯净,像自家树梢上乍红还黄的石榴,或是姥姥锅灶里新蒸出来的玉米面馒头,掺杂了糯米面的那种,黄嫩嫩的,有一种香喷喷的体香。
蒲公英田间地垄上的常客,幼年的我们走进乡间的土地,眼神就闲不住了,不停地搜索和扫描,比“百度”和“搜狗”都要厉害,一点也不会遗漏,逮到了,就犒赏自己的嘴巴,我想,那时候害怕劳动的我们,经常往地里跑,多数原因,也就是蒲公英的作用吧。
又说到荼毒生灵的事情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赶紧打住——
和泡桐花一样,蒲公英也是可以治疗腮腺炎的,具体的做法就是把蒲公英捣碎,成糊状,敷在肿胀的腮帮上,不日即可消肿,健康大吉了,不过,就是惨了蒲公英,又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宋丹丹说,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名老女人难上加难。我想说,做一棵蒲公英就是天下最难了。因为,蒲公英们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或被内服,或被外敷。最好的下场也就是腰斩了,有爱心的男孩多喜欢掐断蒲公英的花茎,把她插在妹妹的麻花辫里。
横竖是逃不过一个牺牲啊!
鞠躬,鞠躬,再鞠躬——多亏了蒲公英!
(担心,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心理运动。)
站着睡觉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