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Two(3)

作者:王雪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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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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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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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516字

高考前一天的自习上得索然无味,大家人被关着,可灵魂早已经四处游荡,但好歹大家的灵魂和肉体颇为友好,自习上得安静,到了晚上,老马面色凝重地走上讲台,首先回忆了大家一起走过来这几年的日子,学谦听他演讲,不禁想起了林语堂写过的一篇《冬至之晨杀人记》,里面讲,谈话分四个环节,一是谈天气,二是叙旧情,三是谈时事,四是说来意。老马直接跳过谈天气的环节,直接开始叙旧情,说自己高二接这个班,当初本不想接,嫌累,校长亲自找他谈话,苦口婆心,他才试着接了这个班。学生听他这么说都哀叹自己为何不是“弃物”。他又说自己接了这个班,虽然很累,但是逐渐和大家有了感情,然后又列举了一些具体的事例,如他和大家一起打球,学生生病他送到医院等等。学生知趣地给他鼓掌,班长不愧是老师的左右手,一句声动五岳的“马老师辛苦了!”使整个讲话发展到高潮,老马在掌声中,双手压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这手势做得缓慢,掌声也是软着陆,随着响彻云霄变成断断续续。说着他便进入第三个环节,谈时事,这时事并非无所不谈,他先说了今年高考的形势不乐观,尤其是报名人数仍然增多,高校招生增加的速度远比不上报考人数增长的速度。学生都听得沮丧,啧啧声和唉声叹气不绝于耳,老马见这情形,知道时候到了,自己教语文的,知道亚里士多德所说转折的力量,更知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典故,一句“但是!”把大家从地狱又带回了天堂,“我们学校是全省第二好的,我们都考不上,还有谁考得上!”这句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他深知心理因素的重要性,学生刚经历大悲,遇到大喜自然激情万分,就像一个人从飞机上摔下来却发现丝毫未损的心理。“我特别喜欢一个四个字的词,是什么?”下面学生的答案不一,老马摇摇头,抑扬顿挫地说出四个字“舍—我—其—谁!”“我”和“谁”两个字,字正腔圆,吐字清楚,学生的心情再次高涨。学谦发现老马已经无声息地进入第四阶段,不禁暗暗佩服,老马运足全身力气,放大嗓门喝道:“再送大家最后一句话,失望惧我,我还惧什么?”说完举起双手,学谦进而联想到陈涉起义的故事,心想旁边要是再放一杆旗子,那就更有情调了。在连绵不绝的掌声中,老马再次展现他的风范:“现在!下课!祝大家明天马到成功!”学生的欢呼简直成了二战胜利后莫斯科的红场。大家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书本、笔记,有人拖着沉重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书,里面的内容早已经记得烂熟,还有人拿着相机找老马拍照,老马光滑闪亮的头发配上儒雅的表情,堪称经典。学谦没什么书可带,前几天自己早就把书给全带回去了,那书上全是自己上课的涂鸦,全无收藏的价值,自己无事可做,班上有名的奢侈女神拖着沉重的大箱子经过自己身边,学谦殷勤地要展现自己的力量,觊觎地看着奢侈女神,奢侈女神象征性地推辞了几下,看着学谦不算太丑,他帮自己抬箱子不会损害自己的名声,也就随了学谦,但只说让学谦帮她搬到楼下。学谦帮她搬下楼,她就急切地和学谦说再见,学谦感到纳闷,不巧看到奢侈女神的男朋友已经毫无顾忌地搂着奢侈女神,自己刚刚搬下来的箱子也晾在一旁仿佛在冷笑自己,学谦心里一阵恼怒,大呼上当,又心里暗示自己不要冲动,以免影响明天考试。


这一夜的时间仿佛将分别的情人,留恋得不讲道理,学谦翻滚在席面上,前几日文母无声息地把学谦的席子由草席换成了竹席,自己身体在席子上划过的声音,窗外空调水滴答的声音,清楚地让自己不敢相信,这就高考了,自己的高中就这么结束了?好像服务生把菜端来还没放桌子上就又端走了,想想这几年自己也终一事无成,甚至连一次恋爱也无成过,假如从善意的客观上来看,大家大多会说:“人还不错。”除了这个呢,“人还不错”也就是说自己除了没犯罪没别的优点了?


人还不错,就像政府领导的发言稿,领导的发言稿更换了事件一样可以使用。“人还不错”这句话更改了对象也并无不可,想到这里,心里着实也一阵悲哀,假如这次高考,自己一举考上了北大、清华,那自己就将洗掉这个平庸的评价,可这希望渺茫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希望的存在,也许不努力是好事,自己可以永远想象自己努力后有多么强大。断断续续的杂想中,睡眠侵袭过来,学谦睡了。


6月7号是大多学生的忌日,但却是所有父母的节日,是所有不幸的生日。学谦大老远就看到了奢侈女神正在自己常去的面馆吃早点,奢侈女神的老妈正关切地看着女儿,好像女儿每吃一口就能高考多考一分,高考使每个家长都变得可爱许多,催生出许多童话思想。学谦本想过去和奢侈女神打个招呼,仔细一看,奢侈女神的男朋友正在奢侈女神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低头吃着早点,那男生老爸夹着公文包,一副领导的样子交代他儿子注意事项,奢侈女神和她男朋友只隔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人矜持不相搭理的样子让学谦差点笑出来。


名校大门外早已经聚集大量的学生家长,脸上无不呈现愁苦之色,有的家长摊开一张才买的报纸,丝毫不顾及形象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家长看见自己儿女进了警戒区,自己不能进去,急得伸长脖子叮嘱:“千万要冷静,一题一题做,先拿简单题,再做大题,我们口号是什么,对!……来,我们一起喊……”


学谦差点一旁喊:“没有蛀牙!”进了警戒区,老马已经找了个阴凉地方在发准考证,文斌、操元都已经到了,只剩孟周没来,学谦听到念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过去拿过自己的证,老马微笑地说:“不着急,慢慢做,紧张就去跑两圈,反正时间还充裕。”


说完为他这个勉强的笑话勉强地大笑,学谦也勉强地笑,今天老马显得格外和蔼,学谦往日对他的成见在今天全部消散了,甚至还有了些感激,老马给大家带了一桶纯净水,然后一个个问有没有水,学生只差热泪盈眶了。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孟周和文萱还没来,老马急得要命,“开考后十五分钟后就不能进场了!”被他反复念叨,大家都为孟周着急,正有人说:“赶快给他家打个电话吧。谁有电话?”又有人大喊:“他们来了,来了。”


好像是国家元首携夫人的出访,只差二十一响礼炮的仪式。在大家的焦灼眼神下,两人缓缓出现,文斌索性不看,暗自捏紧了拳头,操元学谦不能免俗相视而笑。老马也学生气不怀好意地笑:“好,到今天早上还是在一起,那你们可得给我考好点,我可是要喝你们喜酒的,别搞得大学考不上,你们家长怪我做的好媒。”孟周装傻,何文萱羞涩。老马催大家快走,学谦问孟周哪个考场,孟周说第八,学谦一看自己的是十二,何文萱也是十二,操元是三十,而文斌是一考场,他恼怒得很,大呼:“不公平,不公平,why?就我一个人在地下室考,妈的,考不好我就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去。”众人忙安慰他,说地下室安静,不晒,适合高考,他才气平了些。然后众人各奔考场,互相鼓励告别。学谦和何文萱一起去考场,两人素来不熟,说话的程度也仅限于相互借东西。


这话有点偏颇,应该是学谦向文萱借东西,因为学谦实在没什么东西好借,就算是学谦向文萱借东西,那也非得无人肯借时才可能。这考场在三楼,漫长的上楼梯对两人无疑是煎熬,偶然无意地对视,两人心里一阵尴尬,都让楼梯又加长许多,到了考场门口,学谦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对她有了一些冲动,也许这冲动早潜伏在自己心中,只等一个幽闭独处的空间、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她的确漂亮,白色的裙子一身更显得端庄幽雅,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天生就是绝配,淡淡春山,更展风情。嘴巴大小适中,既不给人疏远感,也不给人压迫感,尤其是刚才对视的那一瞬,真让学谦想起一首外文诗:“我们彼此深信,是瞬间的激情让我们相遇,确定无疑美丽,但无常更有风情。”可见瞬间的火花是犯罪的引子。走到考场门口,学谦幽雅地开玩笑说要和她握手,这幽雅三分是真的,七分是因为冲动而生的。何文萱微笑,这笑使得100分也无法形容她的美丽,非要提高分值不可,但这笑并不妨碍她伸出左手,这手握得悠远、诗意,除了颠覆了男左女右的传统定律。若不是道德打岔,这怕是要成为雕塑,道德天生就是美感税,这话太对。学谦适度地调侃:“沾上你的仙气,我一定考得好。”何文萱也玩笑地回他:“那你的霉运都传给我了怎么办?我考不好,一定不饶你。”女生只要说“我不饶你”这话大多就有跨越一般界限的调戏成分,学谦这样觉得,他原本瞧不起轻薄的女人,可现在完全已经被她的声音俘虏。轻薄这个词汇只存在于毫无***的传统词典之中,新词典这个词则换成了“风情”。学谦激动地说:“绝对不会,那么再握一下,我把我的霉运再领过来。”文萱娇嗔地说:“你想得蛮美,快坐位置上去,要发卷子了。”学谦不舍地坐到位置上,她又投过来一笑,自己简直要爱上她了,难怪古龙说:“爱笑的女人,结局都不会太坏。”又如《飞鸟集》里所说:“女人,在你的笑声中有生命之泉的乐章。”


可这生命之泉并不能解得近渴,愈临近开考的时间,学谦就愈是紧张,那卷子就像情敌寄来的信件,总担心里面放上毒药或是炸弹。学谦深吸一口气,想到一本杂志上曾说,紧张的时候,无妨把自己的鞋带放松,学谦照做,可能紧张的确有缓解,但是微小到学谦没有感觉,整个考场里一半是名校的学生,因为三分之一的人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这些穿校服的无非是要占些主场优势,因为考场设监考两名,一名主考,一名副主考,主考由属地主义决定,由考场所在学校选出老师担任主考,副主考则从其他学校选出。主考的大度决定了不少学生的生死,穿上本校的校服,就证明是自己人,总会多少占上点优势,学谦后悔自己没穿校服。主考从自己身边过,学谦不知哪来的勇气说道:“我妈妈是学校的。”这声音太斯文,太低,进入了主考耳朵里的音节扭曲得不成语句,主考为了表明自己公正严明,大声喝学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有话就大声说!不要偷偷摸摸的,其他同学也一样,考试期间借文具的,一定要大声向我报告,说清楚。嗯,你想说什么?”学谦只好说自己有些热,能不能开电扇,主考理所当然地拒绝,原因是电扇有噪音,会影响考试。然后转身就走了,教室里的考生都盯着学谦看,学谦只能心里默默地对着主考远去的背影挥拳。


离考试还差五分钟,这时候外面响了第一遍铃声,是发卷子的信号,主考拿起密封大信封,举起来,向所有考生扬了扬,证明道:“大家看,这是没有开封的。”学谦不屑地冷笑。那老师估计是第一回拆封,用刀不得法,把信封划了个大口子,副主考是个年轻土气的女老师,看到这情形仿佛见到了哈雷彗星。


“呀,怎么搞的,弄破了,把里面卷子弄破了没,千万别弄破了。”主考心里又吓又烦,赶紧把卷子掏出来,那刀子刀下留情,划破的口子处恰好没有碰到卷子,主考心里长吁一口气,对副主考嚷嚷:“嚷什么,我高考监考多少年了,你害怕什么,你看看,划伤了没?”副主考不好意思地笑笑连说自己没有经验,主考依然得理不让:“你放心好了,你只管担心自己,不用担心我。”


卷子发下来,主考也正好把考场纪律念完,学谦拿到卷子,心里的紧张好像更加一层,这开考的铃声还没响,卷子还不能做,只能先审题,学谦难受得就像看到了一道美味大餐,而大餐上滴答着一抹浓痰。这久违的铃声终于来了,意味着浓痰本不存在,只是早先的幻觉。学谦看着题目,先是十四道单选题目,第一个题是让你从四个选项中选出一个注音有错误的。学谦乍一看,每一个都像是正确的,可每一个也都好像是错的,只得草草选一个了事,自己对自己说:“没事的,还有好多题目,这一个才三分。”学谦抬头看过去,何文萱正在自己正前方第一排,她做题专注无比,忘记了自己的白色连衣裙渗出了点点汗渍。


学谦猜想她应该很热,心里涌起一阵爱怜,要是自己现在过去给她扇扇风该多好,突然意识到自己举动的愚蠢。别人兴许已经比自己多做好几题了。


兴许是时间给予的危机感起了作用,学谦接下来连做了十多题,畅通无阻。现代文依然老套,照例是散文。古代文选自《资治通鉴》,学谦古文水平向来不好,分不清日和曰,对古文中的虚词更是头大万分。这两道大题做得毫无感觉,也许会很好,也许会不好,文学常识题简单,学谦最擅长自由发挥。最难的是作文。题目奇怪,单单一个“九”字,学谦不知从哪下笔,高考作文,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写成什么样子。虽然作文范式自己也很熟悉,无非是先拿出自己的观点,然后三段式的分析。


最后卒章显志,畅想未来。而且通篇需贯穿主题,譬如题目是九,那么九这个词必须在你的作文***现多次,以证明你知道题目是什么,以此告诉阅卷老师,我明白题目,你不要认为我跑题了。


具体怎么写是个大问题,学谦知道外地人称呼湖北人“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那么就写湖北,但是这一来就有跑题的危险,万一出题人没有听说这句话,那么必死无疑。学谦决定剑走偏锋,就从九联想到湖北人,写对湖北的分析,无非是赞扬的批评,学谦仍然决定采用三段式的结构,第一层,自古湖北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学谦本想以古代襄阳与荆州为例子,但猛然发现这样容易被阅卷老师认为是作弊,就算他不认为是作弊,也不会给你高分。学谦只好泛泛而谈,没举例子。第二层,湖北自古就是鱼米之乡,明代有言“湖广熟,天下足”,但仍然苦于不好举例,学谦深知,高考作文需有一要素就是论据看上去翔实可信,学谦只好把湖北又空泛地谈了谈,凭借学习地理上的知识,再加上自己牵强附会的本领,好歹糊弄过去。第三层说湖北自古就是英雄文人汇聚之地。这样的例子多得很,只需找几个主流且不生僻的人名即可。学谦这一层写得极为顺手,结尾展现自己对湖北的无限热爱,假情迸发得无比真实。学谦写完后通观全篇,字体娟秀,字字珠玑,跑题的担心早已经化为乌有,开心地对着卷子傻笑。那主考老师见了,慢悠悠地晃荡过来,看了看学谦的作文,不禁皱眉,连连咳嗽,学谦根本听不见。


老天并没给学谦太多时间去欣喜,两个半小时语文考试就这么结束了,学谦意识到,三年你所记的课文、古文,任何分析手法、写作技┣伞…在这一刻,全部都结束了,一切都成了历史,这种历史意义的放大让学谦觉得无比欢畅,更无比悲哀,好在他并不是一个忧世伤生的人。他不喜欢怀念过往,偶尔的怀念也只是为了感受那本渺小的沧桑,那沧桑本微弱不堪,经过怀念,如宇宙膨胀,可见,怀念是沧桑和历史的增大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