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许国光和三文(2)

作者: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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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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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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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544字

许太太预感不妙,因为丈夫双目紧闭,呼吸、心跳、脉搏都没有了,惊慌失措的她跑回客厅,抓起电话拨了120急救中心。


事后,法医在验尸报告里这样写道:


许国光,男性,四十一岁,浙江金华人,在上海从事餐饮业


死亡时间:二零零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午夜至凌晨


死亡地点:家中


死因:不详


附注:死者全身的骨骼,包括头颅骨、躯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大部分,总共二百零六块骨头,二十二处关节,全部呈开放性碎裂状。


法医的结论是,死者在临死前,受到了一股异常巨大的冲击力。


根据现场勘查,家中物品完好无损,阳台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离许国光咫尺之遥,摆着一盆桂花,黄色的花蕾全部绽放,只要轻轻触碰,花朵就会掉下来,试想一下,如果许国光遭到一股“异乎强大的冲击力”,花肯定跟着遭殃,可这盆桂花毫发无损,争艳怒放。


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只对死者造成了伤害,未殃及周围,着实令人费解。


就在这桩莫名其妙的惨案发生前几小时,远在南京东郊的紫金山天文台,却是人头攒动,群情高昂,百余名天文爱好者聚集在此,争睹火星的风采。


当火星和地球运行至太阳的同一侧,并和太阳成一条直线的时候,这种天文现象就叫火星冲日,每隔十五年至十七年发生一次火星大冲,“大冲”时,火星离地球的距离最近,今年的火星大冲尤为难得,天文学家称,这是近六万年来火星距离地球最近的一次。通常火星与地球的距离为一亿多公里,这次缩短了将近一半,为五千五百多万公里。


人们纷纷举起高倍望远镜、带长焦距镜头的照相机,仰着脖子,在茫茫夜空中搜寻,还有人架起专业的200毫米meade折射式天文望远镜,朝这片令人着魔的无限宇宙长久凝望。


诺诺和三文并没有在其中,不爱挤热闹的他俩,选择了紫金山西侧一片无人的空地,搭起一顶野营帐篷,虽然这里的视野比不上天文台的观测室来得开阔,但由于傍晚的一场暴雨,把夜空冲刷得明朗干净,故观看效果也不差。


“看到了!看到了耶!”


望远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圆球,球面顶部隐约可见白色的极冠,中间有一道黑色的条纹,球面上分布着或明或暗的斑点。


“原来这就是火星啊!”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地球以外的行星,难怪格外激动,虽然大名鼎鼎的火星看上去跟一只煮熟的鸡蛋黄差不多。


本来,他们打算在南京市里找一间便宜又干净的酒店,住宿一夜,是三文想到了露营,既是为了看火星,又要匆匆下山,往市区的酒店赶路,疲于奔命,何不在山上露营,想看火星,睁开眼睛就可以了,帐篷是租的,带两瓶矿泉水和面包,第二天一早再下山,上午在南京市区逛逛,吃罢午饭就去火车站,下午就能回到上海了。


其实打动诺诺的,不是省钱,而是晴朗的夜空,宁静的山顶,遥望着火星,身边有喜欢的男孩子陪伴,如此浪漫的夜晚,足以打动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心。


诺诺是在半年前认识三文的。那时候,诺诺上班的sarbucks不是现在这家,而在淮海路靠近西藏路的“东方美莎”百货商店二楼,三文是常客,每次来总带着一只星巴克专用咖啡杯,这样可以享受两元钱的折扣,三文只喝中杯的冰美式咖啡,十八元,减去两元就是十六元,收银员喊“icealmericano”,负责做咖啡的诺诺把ice听成了ho,结果冲了一杯滚烫的热咖啡,装在杯子里,由于杯子的隔热效果很好,捧在手里根本分不出里面是热还是冷,加上有黑色的杯盖,三文习惯地***吸管,滋溜一口,等到味觉出来,滚烫的咖啡已经涌到了喉咙口,哇的一口吐在地上,引得周围的顾客都朝他看。


店长忙来打招呼,送上一张免费咖啡券,诺诺自知闯了祸,赶紧送来一杯冰块,让三文含在嘴里降温,一边连声道歉,好在三文通情达理,一笑了之。


后来,诺诺骑在三文身上,掐住他的脖子问他:


我们相识的那次,是你的风度原本就那么好,还是因为我是一个漂亮女孩子,你动了坏念头,想泡我,故而装得大度?老实交代!


言下之意,换了一名男服务员,三文一定会兴师问罪,大声责怪。


“兼而有之,都对,都对。”三文笑嘻嘻地回答。


不过,他现在已经学会了一招,就是把杯身轻轻摇晃,听见里面有冰块的撞击声,才会***吸管,放心地饮用。


那次相识后,三文数度光顾东方美莎店,老样子,来一杯冰美式,在闲聊中,诺诺知道他是一名发型师,他的店离此不远,就在金陵路,步行十分钟。


诺诺开始找他剪头发,三文的手艺确实不赖,别人都习惯用电推刀,而三文坚持用手工剪,这样剪出来的头发有层次感。渐渐的,诺诺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头发离不开他,还是人离不开他。诺诺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三文了。


帐篷里已经铺好两只睡袋,看罢火星,回到帐篷,三文开始纠缠诺诺,要看她上身的那两颗“星星”。拗不过这个讨厌的家伙,诺诺一边把恤往上撩一边警告:“只准看,不准动手,听见没有?”


三文使劲点头,一边吞着口水。


诺诺把胸罩往上推了推,两个***扑的一下就掉了出来,完整地展现在三文的面前。


三文想看的,就是这两颗带红晕的小星星。


三文一边看,一边往前凑,忽然把嘴巴凑上去,非常饥渴地吮吸右边那颗“星星”。


看他这副馋相,估计是婴儿期过早断奶所致。


三文的这一招,是跟beef学来的。比夫是他养的一条英国猎犬,刚六个月大,喜欢吃牛肉,所以给它起名叫beef。在家的时候,无论看电视还是看书,三文都喜欢光脚,脱掉袜子,把脚丫子翘在沙发外面,这时候,比夫就会无声地溜过来,用它那条热烘烘的舌头舔他的脚底,刚开始三文觉得痒痒的难受,就把比夫轰走,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它爱舔就让它舔吧,省得洗脚了。


诺诺想把他推开,可是仿佛一阵电流瞬间穿透全身,直达大脑皮层,那种感觉酥酥的,麻麻的,稍微带点疼痛,可能是三文用牙齿咬到了,诺诺没有力气把他推开,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觉得整个身体急速下坠,坠入一个铺满鲜花的深渊……


“诺诺。”


诺诺慢慢睁开眼睛,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叫她,就在帐篷外。


“诺诺。”


第二遍了。


诺诺猛地想起来,这声音象一个人,象极了,虽然很久没有听到,但这个声音嵌在诺诺的记忆里,永远也抹不掉。


那是她爸爸乔明。


吮够了右边的“星星”,三文又去吸左边的,腾出一只手来,抓诺诺的***,手势象面包师做点心,揉啊捏啊搓啊,凭他的经验,诺诺一定欲醉欲仙,没有女孩可以敌过这招辣手摧花掌,可他哪里晓得,此时此刻的诺诺象根木头一样,酥酥麻麻的感觉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鸡皮疙瘩。


诺诺使劲把他推开,三文嘴角淌着口水,呼呼直喘,象一只可怜的小猫崽被主人使劲从母猫的奶头上拉开,一下子没了方向。


“干吗……这么……用力?”


三文擦了擦嘴,可怜巴巴地问。


“你有没有听见……听见一个声音?”


诺诺问他,一边快速把胸罩收拢,后面扣一搭,恤放下来,短短两秒钟就完成了这一套动作,也是轻车熟路了。


三文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那个声音好象在叫我的名字。”


“在哪儿?”


“就在外面。”诺诺指着帐篷外。


帐篷上有一层纱窗,三文朝外望了一阵,帐篷里亮着旅行灯,由于光线的反差,使户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把帐篷的卷门掀起来,半个身子探出去,象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朝四周东张西望。


周围,除了树木就是灌木和杂草,偶尔传来几声虫子的啾啾鸣叫。


三文钻回帐篷,把卷门放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诺诺。


“你糊涂啦?你以为是在家里?这是在山顶上,除了我和你,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刚才我明明听见的。”


“我怎么没听见?”


瞧你刚才那副样子,就算天上响雷,你也听不见……


诺诺想挖苦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伤他的自尊心。


“那声音是男是女?”


三文故意这样问,想从她的回答里找到破绽。


“男的。”


“你以前听见过这个声音吗?”


诺诺点点头。


“你肯定?”


“当然能肯定,因为他是……”


诺诺轻轻吐出后面几个字:“我爸爸。”


三文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记得诺诺告诉过自己,她爸爸叫乔明,去年死了。


帐篷的卷门再也没有掀开过,,旅行灯的灯光也熄灭了,两个人各自钻了睡袋。


三文把自己紧紧裹在睡袋里,刚才的欲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八,不想让我碰,干吗不直说?何必用死人来吓唬我!


这样夜深人静的荒山上,会把我吓出心脏病的!


诺诺的胳膊露在睡袋外面,交叉垫在头下,眼睛睁着,怔怔地瞅着帐篷的顶部,毫无睡意。


难道是幻听?


火星,挂在五千五百万公里以外的夜空,遥不可及,人就是这样,越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越是渴望,越是追求,相反,已经掌握在手的东西,却不当一回事,若干年后再回首,大多数人都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我这是何苦?


h饮料公司新推出的某品牌矿泉水,由n广告公司代理其广告业务,策划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面对堆积如山的创意方案,汪总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矿泉水的广告定位,就放在健康和纯净这两个概念上。


一块从南极运来、重达壹吨的巨冰,放在一个洁净的专门容器里,冰块慢慢融化,通过容器的管道,滴注在杯子里。


这枚超级大冰块,摆在某大型购物中心的广场里,每位现场观众,都能免费品尝到一杯真正来自南极、绝无污染的冰水。


本品牌的矿泉水,就是采自南极,每一滴都由冰块融化而来,坚持奉献给饮者以百分百的健康和纯净。


果然,这个大胆的创意,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汪总颇有些得意。事实上,这样的创意只有他才能想到。


汪总是不折不扣的冰块爱好者,只要是入口的液体,不管咖啡、红酒、绿茶、红茶、可乐、饮用水、啤酒、威士忌,他都要放冰块。若不是服务生异样的眼光,他甚至想在人参炖乌骨鸡汤里也加一些冰块。


有人提出异议,从南极运来一块浮冰,要向离南极最近的国家——智利,租一架大力神军事运输机,另外还需要一艘破冰船,从船上采冰,由飞机运输,横跨太平洋,抵达上海的空港,这笔费用一旦算出来,肯定吓一跳。


假设展出的冰块重量为壹吨,那末,采集来的冰块至少要两吨,因为在运输途中,它就开始融化了。千万别演成这样的搞笑剧:采集来的冰块有一个房间大,运抵上海,只剩拳头大小了。


汪总忍不住笑道:“谁让你真的去南极采冰?傻瓜!”


壹吨重的冰块,任何一家制冰厂都能制作。有谁会在喝下这样一杯冰水后,大声嚷嚷:


我喝过南极的冰水,不是这个味道!他们在搞假!


一经点破,众人都笑了,七嘴八舌又是一阵赞美之词:


汪总不愧为广告人,深得广告之精髓。


客户——h饮料公司一定会满意的。


平面广告与电视广告就按照这个思路,竭力吹扬,本品牌的矿泉水真正来自南极,绝无污染。


汪总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平时表现活跃的杜咬凤,今天一反常态,手里不停摆弄原珠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咬凤,你今天怎么啦,不舒服?”汪总问她。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杜咬凤身上。


杜咬凤点了点头,用不大的声音说:


“对不起,汪总,我的一个朋友突然去世了,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哦!他是谁?”


“他叫许国光,开了一间叫沪浙小厨的餐厅。”


汪总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杜咬凤请自己去那家餐厅吃过饭,那里的饭菜确实给他印象深刻,尤其一道叫豆瓣雪鱼酥的招牌菜,至今齿颊留香。


“就以公司的名义送个花篮,向家属表示一下慰问。”


“谢谢汪总,我会办的。”杜咬凤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


许国光死后,对餐厅管理一窍不通的许太太,只好把沪浙小厨折价转让了。


接盘的是个上海人,此君曾去日本打工,据他说,日本的商店堪称小偷的天堂,地方大得出奇,东西琳琅满目,营业员却少得可怜,怀里揣着不付钱的商品,营业员还客客气气朝你鞠躬,对你喊“阿里阿多”,希望你再次光临。不象我们这儿,超市货架上一瓶雀巢咖啡都要用铁链子锁起来。于是此君辞掉了在餐馆洗盘子的工作,一头扎进商店,大干苦干加巧干,小到电池、大到滑雪板,无所不偷,由此掘到了第一桶金,无限风光地回到上海,做起规规矩矩的生意来。


前不久,他在公交车上发现一名小偷,掏了别人的口袋,他奋不顾身下车追赶,一口气追出百余米,将小偷连人带赃物擒获,为此获得了“见义勇为好市民”的荣誉证书。


此君对沪浙小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更改,重新装潢,变成了日式烧烤屋,把餐厅原来的装饰物统统清除,还给了许太太。


到底是日本回来的,财大气粗。


许国光的葬礼后,杜咬凤还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家。今天是许太太请她去的,家里除了许太太和她儿子,还有那位金华的同学、卖地板的马老板。


两个女人彼此客套了一番,无非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务必节哀,保重身体,美好生活还在前头之类,许太太则说了一通吾先生在世时,承蒙您的提携与关照,万分感激,他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您的云云。末了,许太太说:


您是否给国光送过一幅油画,是从拍卖行买来的,挂在餐厅包房里,现在餐厅转让了,画我拿了回来,物归原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墙角处,搁着一幅被牛皮纸、塑料纸包裹得好好的画,装了四个硬角,上面盖着s美术馆的专用章,还有051的编号。


一小时后,这幅画就到了杜咬凤的家中。


短短一周,它从s美术馆的二楼c展区、陈馆长的书房、沪浙小厨的包间,几经辗转,终于在第四个新家里落了脚。


回来的路上,杜咬凤就在思考,该把这幅画挂在哪儿?照理说挂在客厅比较合适,但是客厅里挂着一块壁毯,是丈夫从新疆扛回来的,纯羊毛全手工,是他生前的最爱。前思后想,杜咬凤决定把画挂在楼上的卫生间。


洁具是清一色的骨白,墙上的瓷砖是一种少有的暗白色,带细碎花纹,地砖是浅绿色。杜咬凤讨厌卫生间光线暗,她需要明亮,而且杜咬凤有洁癖,用了白色,稍微一丁点儿的脏,哪怕一只苍蝇落在瓷砖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女儿就批评她:不象卫生间,象停尸房。


这幅画呈现出一种浅蓝色的基调,缓解了周围的苍白,卫生间很大,丈夫讨厌狭小的卫生间,装修时足足扩大了一倍,装了半圆形按摩浴缸,由于工作繁忙,母女俩洗澡都在楼下卫生间的淋浴房里,这个大浴缸基本没用过。这样也好,《窗台上的zoe》挂在这里,就不用担心潮湿了。


杜咬凤自己动手在瓷砖上钻洞,由于有画框,担心吃不住重量,所以装了两个钩子,然后把画挂在西面墙上,正好对着浴缸。


“妈咪,这么大一幅油画怎么挂在卫生间,不怕人家说你没品位?象暴发户。”


诺诺啃着蛇果,口齿不清地数落杜咬凤。


“你懂什么?这里空荡荡的,挂小的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四千多块的画挂在哪儿不是一样?”


杜咬凤轻描淡写地回答,区区四千多元一幅油画,在收藏家眼里算不了什么。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左下角写着呢,自己看。”


“《窗台上的zoe》……名字好怪喔。”


诺诺的视线沿着画布边沿走了一遍,又问,“谁画的?”


“无名大作,画家忘了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