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风华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5
|本章字节:12338字
一开始,村冈倾向于解除奉军的武装,找个人取代张作霖。为此,他想叫军部把驻朝鲜的日军派过来帮他。因为自己手下那点儿人,肯定搞不过张作霖。但这个想法落实得不顺当。正在他犯愁时,河本跑来说:呵呵,我有好办法。
村冈问:啥办法?
听河本一说,村冈就茫然了:是不是玩儿大了?
河本见领导犹疑,就详细地兜售自己的方案:您认为少量的关东军有实力可以解除庞大奉军的武装么?我们的对手是张作霖,如果他翻了脸,怎么办?如果仍一直拖下去,我们拖得起么?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如直接搞掉张作霖。这样做,有个最大好处,您知道么?
村冈摇摇头。
河本说:最大的好处是叫奉军群龙无首。
村冈说:然后呢?
河本说:我们趁机收拾残局啊!最后达到向满洲移民、铺新铁路、开掘矿藏等目的,所有的悬案一并解决。你说这样好不好?
村冈基本上就是这样被忽悠的。
村冈虽然平庸,但却具有那个时代日本军人的共性:对蛮干没免疫力。后来我们才知道,昭和军阀搞的一系列谋略,最初的策划者,几乎都是佐级参谋,而河本只是一个开始。
村冈问河本:你有把握置张作霖于死地?
河本指向地图上南满铁路与京奉铁路交会点的皇姑屯,说:这里离沈阳只有几里地,我将于此置必死之阵!
按河本最初的计划,搞掉张作霖有两个选择:一是派特工到北京刺杀,嫁祸北伐军;二是在张作霖回沈阳的路上进行爆破。
河本放弃了第一种选择,因为搞起来不容易。而且在北京刺杀,还容易暴露身份。选择在张作霖回来的路上进行爆破,操作起来相对简单,但张作霖能不能死是个问题。
河本大伤脑筋,但他还是有办法的。通过关系,他从日本驻朝鲜军第20师团那里借来工兵爆破专家藤井贞寿(日本陆军士官学校35期,静冈县人)中尉。爆破点是前面说的皇姑屯,皇姑屯旁有个三孔铁路桥,东北军控制的京奉铁路在下面穿过,桥上则是日本人控制的南满铁路,两条铁路呈“十”字交叉状。日军出入这里很平常,但张作霖要是死在这附近,日军也难脱干系,不过河本认为那不重要,只要推给北伐军就是了,至于别人信不信,是另外一个问题。
两个选择:一是把炸药埋在京奉铁路两边,二是放在三孔桥的桥梁上。藤井认真查看地形后,选择了后一个炸药安置方案。
一切就绪后,张作霖返回关外的日期就成了关键。
河本派心腹竹下义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3期,广岛县人)专程前往北京,跟张作霖的顾问土肥原贤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6期,冈山县人)碰头。此时土肥原正为张作霖不听话而郁闷,但他还是有风度的,没想过直接下手。竹下向他打听张作霖回东北的时间,问坐哪节车厢,这引起土肥原的警惕:你们要干什么?竹下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这实在吓了土肥原一跳,他没表示赞成,但也没阻止,从此他对河本另眼相看。
张作霖担心有意外,就坐汽车回去还是坐火车回去盘算了半天,在决定坐火车回去后,日期也是一变再变,但最后的情报还是被竹下拿到了,不过不是从土肥原那里拿到的,至于怎么拿到的意义不太大,总之他向河本请赏去了,如果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么他可以回广岛老家种地去了。
1928年6月4日凌晨5时23分,张作霖的专列从北京行至皇姑屯路段。前一天晚上,河本大作点了3名得力干将到皇姑屯设伏:
除藤井贞寿中尉外,还有沈阳独立守备队第4中队长东宫铁男(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7期,群马县人)大尉、沈阳独立守备队队副神田泰之助(日本陆军士官学校32期,山形县人)中尉。
按河本的分工,现场指挥和爆破由东宫大尉负责。河本为张作霖准备了多少东西呢?30大包烈性炸药。
张作霖是前一天晚上8点仓皇离开北京的,为了提防意外,他在专列前放了一辆压道车。张作霖本人待在第8节车厢。
黑暗中,火车的汽笛声划破夜空,驰向那个滴血的黎明。
河本布置得已经没法再细了。张作霖专列自从出了山海关,每过一站,河本就会收到沿线日方人员发来的情报。
皇姑屯那边,在三孔桥外200米,日本人设置了观测哨,东宫铁男紧张极了。他必须成功,否则就成了日本陆军的笑话。但如果成功了,他就成为一个传奇。笑话与传奇间,只有几秒钟的距离。因为起爆用电气机控制,也就是说,引爆时需要用电流计算时间,他必须掌握好:在张作霖的车厢经过三孔桥时按下按钮,早一秒也不行,晚一秒更不行。
日本人的精打细算,在这一刻起了作用。
后来当我们通过照片看那段历史时,发现三孔桥中间的那座花岗岩桥墩被彻底炸开了,桥上南满铁路的铁轨如柳条一样垂了下来,张作霖所在的车厢被炸得只剩下了一个底盘,两边的车厢板和上面的车顶已完全被炸飞了。由此可见日本人使用的炸药威力有多大,他们真是必夺张作霖之老命!说起来叫人难以置信,在爆炸的瞬间,神田泰之助拿相机拍下了照片。
张作霖从车厢里被炸飞,浑身鲜血地倒在铁路边,咽喉被撕开一个口子。当时从沈阳开来一队人马,是前来迎接的仪仗队,部下就把他塞进汽车里,狂奔至沈阳。老部下们都快急疯了,希望老天能保佑他们的大帅。在汽车上,张作霖虽然身负重伤,但神志很清醒,问谁干的。
部下回答:不是一般的手榴弹爆炸,除了日本人还能有谁?
张作霖说了一个“打”字,很快就昏了过去。
皇姑屯离沈阳近在咫尺,虽然到沈阳后进行了全力抢救,但这一世枭雄还是没能冲出河本布下的死亡阴影。
再说因兴奋和紧张而表情扭曲的东宫大尉,他因按下按钮而被历史定格。他亲眼看着张作霖所在的那节车厢被抛到空中。这个东宫没昙花一现,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大尉,后来也没当将军,但闹出的动静还不小,看看日本人送给他的外号就知道了:“满洲移民之父”。他就是这么一个货色。1937年冬天,在进攻南京的日军部队中,他的身影再次出现,此时已成为第114师团的一名大队长,但在杭州湾登陆后,小命被毙于向南京追击的途中。而当时在北京进行情报搜集的竹下义晴,跟东宫一样也参与了南京战,身份是第6师团第45联队长,在南京杀人最多的中队长田中军吉就是他的部下。
河本成了。
但有人说张作霖死于苏联人之手。据说解密档案证实了这一点,原因是张作霖一贯反苏,在南方的国民革命军北伐时,张作霖对苏联驻京大使馆、驻哈尔滨领事馆进行了查抄,还关了几家苏联人的商业机构,对拖欠苏联中东铁路局的巨额债款迟迟不还,还在中东铁路路权问题上跟苏联人较劲,所以苏联人的情报机构就把张干掉了,而嫁祸关东军。
但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后来日本人承认了暗杀张作霖的密谋。唯一的解释是:苏联人有这个念头,但日本人先动手了。
这是真实的历史。
无论如何,日本人以及苏联人讨厌的张作霖死了。但奉军没乱,其子张学良迅速接班,稳定了军心。这一点他还是值得称道的。张作霖临死前,对部下说了个“打”字,但张学良没寻仇,东北处于一种平静中。能做到这一步,也挺不简单的,被炸上天的,可是自己的亲爹,这事搁谁谁都上火。但28岁的小张忍了。
关东军的参谋们有点急,骑虎难下啊。对他们来说,张学良就是那只老虎,老虎回头看了看身上的人,没咬。关东军只好下来。
张作霖死后第4天,国民革命军攻入北京。到1928年年底,张学良突然宣布东北易帜:五色旗变成青天白日旗,国民政府在形式上一下子统一了中国。
说实在的,如果没这一步,张学良的“忍”会大打成色。几年后他又忍了一次,但那一“忍”让他成了蠢人。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时候做,效果当然不一样。
日本人失算了,蒋介石也没想到。他没想到的是,张学良能如此轻易地归顺他。尽管在小张易帜这件事上,他这边也没闲着,做了不少工作,但小张如此迅速掉头,还是叫蒋狂喜了一阵子,于是亲切地称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张为“贤弟”。
张作霖被炸死后,日本政府大吃一惊,消息灵通的首相田中义一(旧日本陆军士官学校8期,山口县人)接到小道消息,说这事是关东军一个叫河本的参谋干的。在昭和天皇找田中问话时,后者神秘地透露了这一点。
天皇不高兴了,关东军这次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但一问责,军部不承认有这回事,并怒斥田中。陆军大臣白川义则(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期,爱媛县人)虽没承认张作霖之死是他部下干的,但也没说不是他部下干的。
田中以为,自己退役前是大将,还干过陆军大臣,应该可以在军部捞到面子,可惜没有。他只好再次进宫,又说这事可能不是关东军干的,是蒋介石派人干的。作为首相,一会儿一变,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于是天皇很烦他。天皇对张作霖的死很恼怒,觉得关东军干起事来太儿戏,所以在张作霖死后一个月,白川先下台了。田中呢,也没脸见人了,郁闷了一段时间,也辞职了事,很快就一命呜呼。
直到田中辞职后,司令官村冈长太郎才被调离关东军。因为陆军一直压着这事。1929年5月,村冈辞职前2个月,河本大作被勒令退出现役。看似很轻的惩罚,但在日本陆军看来,算重了,不叫在“皇军”队伍里待着了,那还了得?退役后,河本成了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理事,成了个做买卖的。但他还不老实,九一八事变时,按“后起之秀”们的说法,“河本前辈”在资金和勇气上给了他们不少支持。
“皇姑屯事件”后,日本陆军的很多人认为河本了不起。一句话:这小子有两下子!
但东北易帜、张学良倒向国民政府后,包括军部的一些人开始觉得河本干了蠢事。很简单,后来的事不仅没按河本的设想发展,还冲相反的方向去了。或者说,张学良正在是否投奔蒋介石的怀抱这件事上徘徊时,河本飞起一脚,把小张踹了过去。所以一些人评论河本时,只有一字:猪!
骂归骂,但“河本前辈”的“决断力”还是受到很多日本军人的欣赏。如果留意,你会发现:后来很多日本人的妄为,都从河本那里找到了灵感。
但河本本人还是挺尴尬的。
他不愿意承认失败,所以他忧郁了。忧郁的河本在被勒令退出现役前,推荐了在陆军士官学校比自己晚一届的板垣征四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6期,岩手县人)继任关东军高级参谋一职。
日本军界有这种传统:前一任离职后,有资格推荐继任者。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被推荐的这个人,还就真会走到这个职位上。
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河本和板垣两个人虽然不同级,但关系还不错,板垣当时在学校里以胆大著称,经常打架,一天到晚鼻青脸肿的。河本相中了师弟的胆量,如果把自己的位子给这个人,将来他也许能干出什么事来。
此时司令官村冈还没离任,他不太好意思拒绝河本推荐的人选。因为在“皇姑屯事件”上,给人的印象是河本一人所为,他这个司令官被忽略了,这让他有点不快,但又觉得庆幸,原因不言而喻。
就这样,板垣从天津赶往旅顺。而“皇姑屯事件”爆发后4个月,
日本陆军中的怪才石原莞尔(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山形县人),就已经入主关东军主任参谋一职了。
九一八事变
先说板垣征四郎。板垣比河本小两岁,1929年春天到关东军任职时44岁。对这拨日本军人来说,没什么传奇的经历,基本上都是这样过来的:
先上地方陆军幼年学校,学习好的,转到东京中央陆军幼校,然后再上陆军士官学校。这个年龄段,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时,正好赶上日俄战争,于是上战场见见阵势。不怕死的,命大的,有潜力的,回国后进入陆军大学深造,毕业后进入陆军三大机关:陆军省、陆军参谋本部、教育总监部,少数人直接被任命为驻外武官或辅佐官。
板垣就是这样蹚过来的,毕业后到陆军参谋本部上班,随即被派往中国昆明,后来又调到汉口。他懂汉语,但说得一般,尽管如此,还是被认为是“陆军三大中国通”,另两位是土肥原贤二、矶谷廉介。这种说法不靠谱,搞得很多人认为日本军中最懂中国的就这仨人,不是那么回事。说到“中国通”,日本军中多了,而且板垣排不到前三。
“皇姑屯事变”时,板垣正在天津的日本中国驻屯军当联队长,听到消息后,深吸一口气:壮哉,河本前辈!大约就是这样嘀咕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特失望:满洲仍像铁板一块,不仅没折腾起来,而且还促使张学良投靠了南京国民政府。所以,当板垣被军部通知前去接任关东军高级参谋一职时,有点肩担大任的感觉。
板垣不算孤独,那个时代,日本军人个个以解决满洲问题为己任。很多关东军士兵干脆这样唱:“南满,我们的家乡!”怎么把这块广袤的地方搞到手,对那批日本青年来说是头号问题。
1937年年底,南京陷落后,日军第16师团第30旅团长佐佐木到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8期,福井县人)“百感交集”地登上中山门城楼。后来在《一个军人的自传》之“进攻南京纪实”中,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站在南京城头上,我为能确认自己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而深感激动。那是因为昭和四年夏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实际上,我自岁即明治四十四年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就是解决满洲问题,为此一直暗暗向国民党示好,但由于他们采取容共以及亲英美的政策,与日本断绝关系,从此这个梦想破灭了。在排日侮日的高潮中,我深感不快……
佐佐木到一会说粤语,虽然“陆军三大中国通”没他,但他自认为是“最懂中国”的。当时,因满洲问题而“深感不快”的日本人,大有人在,自然还包括石原莞尔。
关于石原,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石原比板垣小4岁,在他毕业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那一届中,有个外国同学,但这个人不是步兵科的,而是炮兵科的,叫蒋介石。
在学校里,石原给人的感觉是喜怒无常,有点神经。当时,老师们有这样一句口头禅:那个来自山形县的小子又搞什么怪名堂了?
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大读书时,石原不怎么用功,但每次成绩都不错。这样的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最后,石原以陆大第2名的成绩毕业。有人说应该是第1名,因为石原跟校方关系不怎么样,所以才被降到第2名,我告诉你:那是对石原的过度吹捧而已。
但即使没陆大第1名的成绩,在日本陆军,石原也已足够优秀。
说那个年代的日本军人优秀,主要是说有脑子,但目光短浅。从战术上来讲,也就是具体的战场指挥,昭和军人是很优秀,但在战略上就不中用了。如果给他们在脑子里安个指针,这个指针代表战略,那也就几厘米。能把指针伸出脑袋外,看得更长远点的,可谓凤毛麟角。
中日战争晚期,石原的同学横山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千叶县人)指挥着日军在中国大陆唯一的机动部队第11军,有人问他:石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