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双生水莽(2)

作者: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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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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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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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552字

凉夏从紧贴着门边的花筒里拣出十枝太阳花来,皆是红橙色系,衬浅绿经脉,托在手里好像握住了阳光垂下的清洁光束。她递给那个笑容满溢的女孩,用略带浅紫色图案的透明包装纸简单捆束,说了声谢谢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离开。


阿姨从凉夏手中接过花束时自是喜不自禁,说这花一蓬一蓬的开得真热闹,真好看,我这就插起来。


凉夏只是笑,想到自己,若也要坐在这样的角落,对着鲜花的尸体,是否能看成满园春色。


推开门,桐颜正抱着大桶的八喜抹茶对着电脑看动画片《草莓棉花糖》,桐颜说,它也没什么情节,四个小学生,一个上了大学的姐姐,春夏秋冬波澜不惊地过去了,可是看得心里很是舒服。就那么静静的,缓缓的,自然而然,“看完这一集,我第一次觉得初雪是个美好的词。”


初雪。这个让凉夏会联想到世纪末的词,是那样的寂静与灰白。


凉夏把包扔在一边,给自己泡茶。就像桐颜对冰激凌,她对茶也是一样。客厅从宜家买回来自己拼装的储物架上,当中一层摆满茶盒。有时她泡铁观音,有时是瓜片,有时是日本的玄米茶,心情低落的时候用红茶配甜奶自己做奶茶。


她说提起水壶轻轻倒下热腾腾的沸水,对桐颜说,“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长大,依旧可以不懂事,依旧在心里就把自己当做十五六岁的样子。每到周末才真正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可以逃脱了。”


桐颜用力点头,退出视频,“没有人理解你涉世未深,没有人觉得你还没有完全懂得这个社会的规则,可是你必须要装作你懂你特别特别懂的样子。于是就渐渐变成你曾经很讨厌的人,但其实你总想和每一个人解释,我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但是,没有人关心。以前跟着爸爸去单位吃饭,爸爸夸我家女儿如何如何,可是现在,偶尔主任的女儿过来他会带着和我爸爸一样骄傲的神色对我们说我女儿如何如何,我觉得,很难过。”


她站起来去丢冰淇淋盒子,顺便把桌上凉夏的烟灰缸拿去卫生间倒掉重新盛了清水放回来。


凉夏抱着热腾腾的红茶在窗边晒午后的太阳,仿佛在烘烤自己的一颗心。


桐颜抱着电脑盘腿坐到凉夏旁边,说,“主任把维护报社网站的工作交给我了,最近网站上要做一个纪实类电影选题,我要看好多恶心的片子。这个,你看这个,他们说很恐怖血腥,我不敢看。你是学心理的你肯定不害怕,我就在等你回来陪我看来着。


凉夏点头答应,把水杯放回茶几上。


《无声的尖叫》,图片,文字,附带视频,凉夏顺着桐颜的鼠标向下看去,血肉模糊的图片,鲜活的没有成形的身体,湿软的肉色小手,混沌的五官,完全科学而冷静的文字说明,7周以内,14周以内,5个月……它们如何被吸取被杀死被弃若敝屣。


发抖似乎已经成为凉夏本能的反应,轻轻咬住嘴唇,心底瞬间划过的竟不是曾经那么深重的对一个人的恨,而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可能也会爱那个孩子,会视若珍宝,会心甘情愿陪着它一同长大,经历悲欢。


在冬天轰然坠落的北方,在关于冰冷器械的记忆退去一季之后,在她已经清楚苏岩将再也不会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的时候,她第一次去想去,愿意去承认,那是一个孩子,是她亲手完成的谋杀。是彻头彻尾的遗弃。


需是要又过了三年以后,她看到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孤儿》,有酗酒症的母亲为死在腹中的孩子亲手植下的白色玫瑰,口中喃喃,“我从来没有听过你,可是我能够懂得你。我从来没有抱过你,可是我能够感受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可是我爱你。”而另一部则是《唐山大地震》,张静初瘦削又坚硬的面庞看着那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她说,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牺牲,而后她自行消失,生下了她的女儿。


那个时候,凉夏再落泪,没有了关于爱的悲喜。


那是三年之后,而此刻,她只说了句,“我不舒服,对不起。我承受力下降了。”就匆匆进了屋又回到了床上去。


睡眠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途径。


那个下午,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长相如同吸血鬼的男孩子,面色青灰,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她。她去到一个偏远的小城里教书,锁上了教室的门,孩子在窗外使劲地拍着玻璃,敲打破败的绿色木门,声嘶力竭地哭喊。而她死死用身体顶住随时会被冲破的门,不放他进来。


于是众人开始劝说她,终于打开门,孩子冲进来便要咬她,露出尖锐牙齿和凄厉目光。


她被恐惧逼迫到角落,突然开口说,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孩子忽而就平静下来。


梦的末尾,画面是陈旧的稻草色,她站在窗边,看着趴在桌上写字的孩子,忽而觉得他长大以后是要杀死她的。


可是她就这么看着他,没有恐惧,徒留温情。


她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这个周末就这样被昏睡打发,而这或许将是她余生都要继续的梦境。


还不想起床活动,随手打开电脑,icq上的好友越来越少,坚持用下来的可能只有她与晋浔。于是每次打开电脑,凉夏都会不厌其烦地依次挂上icq和qq。此刻晋浔不在,她想他一定已经给叶迦戴上了戒指,完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约誓。


qq里她并没有刻意删除苏岩或者对他隐身,任凭他来选择对她的视而不见,终有一日他回过头,会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这个小他八岁的女孩子大过他许多的坦荡。


或许,当我到三十岁上,也是一样退守角落,凉夏这样想着。


于是,凉夏静静躺了一会,看着天花板上月亮一样明亮的大灯,给苏岩发去了短信,“我恨你。”


终于,她要自己做决断,写下这流苏的字眼,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多么可悲,凉夏开始嘲笑自己,终究没能免于这样的结局,这三个字,是她送给苏岩最后的慈悲,它将使你彻底释怀连丝毫的于心不忍都不需要再负担。


而苏岩,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他终究,不能再与她对面。她有些失落,她曾以为丰盛的一颗心也早已被时间凿穿了一个又一个孔,空空荡荡什么也留存不住。


陌生头像在qq上不停跳跃,似乎是看到凉夏在夜看红楼的小段评论,认真来寻她理论。


她想,也许他被老板减了工资,也许他在学校里被人比了下去,又或许他在陌生人处惹了闲气,因而暴躁地来与另一个陌生人寻是非。


凉夏看着一行一行飞快闪烁的字迹,退了qq。无力争吵辩驳,无力反击人群,也无力保持所谓的人际关系,久而久之,好像对周遭不做计较忽略他人成了自己的修养,其实,一直,都是能力的丧失而已。与熟人尚且如此哑口无言,何况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回到床上,把拍得松软的枕头垫在身后摊开叶芝诗选。


bui’vebeenyoungandfoolish。


wihherdidnoagree。


一个物品能够承载多少时光的流转又能真正和一个人有多么密切的联系?此刻,它只是一本有些磨损的书籍。白纸黑字,属于一个叫做威廉·巴特勒·叶芝的美洲诗人。后来,他仰望夜空,走进繁星的世界没有再回人间。


可更多的人,注定要永远留在人间。凉夏合上诗集,伸懒腰。人间。她下床去拉开窗帘,这就是人间,是她要留一辈子的地方。


她打开卧室的门,桐颜依旧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态卧在沙发上,连着耳机对着电脑目不转睛,脸上不时有窘迫笑容。看到凉夏出来,用脚尖摁下空格暂停,转过头来说,“我们也养一只像小起一样的猫吧,实在是很治愈。”


“只要,它不进我的房间。”凉夏从窗台边抓起包,去门边低下身子穿厚厚的雪地靴。


“嗳?你要出去吗?我以为你会一直睡到明天呢。”


“睡得头疼,出去转转。”凉夏伸了个懒腰,伸手打开了门,门缝里溜回一句“拜拜”,就有冷冷的风吹过桐颜的眼睛。


凉夏想,也许,她该邀请桐颜与她一起散步,但是转念一想,天这样冷,自己也算不上快乐,还是独自投奔人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