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丝绸之路长长的青春(1)

作者:王泓人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6

|

本章字节:12184字

“沙发客”的初体验


2011年10月9日,我再次背起行囊,再度踏上征程。火车缓缓开动,驶过长江大桥,看着桥下滚滚江水,一时思绪万千。我有种预感,此次离开,再回来需要折去一段长长的青春。


火车上大部分是硬座,桌子硬邦邦的,趴在上面久了会胳膊疼,此时抓绒睡袋内胆就派上了用场,铺在桌上睡,趴着就舒服多了,顺便也造福了桌子周围的另外三位乘客。火车到达西安时下去大半乘客,车厢顿时空了许多。窗外,呈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群山,黄河,山脚下和山腰中若隐若现的小村庄,以及穿山隧道。黄河一如既往地黄,火车在隧道中行驶时,耳膜涨得难受,加上进出隧道又极为频繁,只得张开嘴巴拼命吞口水。


火车很有耐心地开到兰州,这是我在西部的第一站,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一个姑娘正等着我,姑且叫她钥匙吧。


钥匙是我在豆瓣上认识的朋友,辞了工作准备长途旅行,这次也想去敦煌和新疆,我们一拍即合。


我和钥匙乘坐的火车一前一后抵达兰州,与此同时,另一位姑娘已经在兰州等了我们一上午了——东北姑娘包包,也是豆瓣上的朋友,也是辞职去旅行。9月初,在我启程去呼伦贝尔前在豆瓣社区结识了包包,当时她也即将启程,此后我们互相关注,说了很多磨磨蹭蹭的话,没想到缘分来得如此之快。


包包于10月初启程,在旅行日记中无意中发现我们将于同一日抵达兰州,也都奔敦煌而去,惊喜极了。包包早上到了兰州,当即决定等我和钥匙同行。


包包在兰州提前联系到了沙发主,豆豆——在兰州交通大学念书的小伙子,又通过豆豆联系到另一位朋友,并安排了我和钥匙的沙发。这是我第一次做沙发客,紧张,又有些激动。


我和钥匙借宿在大学教工宿舍里,沙发主在这里有间空卧室,双人床。


躺在床上,两个姑娘聊着天。钥匙说,我也缝了一个小袋子,就是看了你写的旅行建议。


钥匙说的是一只缝制小布袋,可以挂在脖子上收在衣服里面,用作隐形钱包,把银行卡、身份证、备用现金放里面,防止被偷或被抢。


她告诉我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曾经在旅行中被人当街抢了包,身份证、银行卡、现金全没了,当时快崩溃了。为了防止悲剧再度发生,就套用这一招。


钥匙本是在北京月薪上万的白领,喜爱背包旅行,这次下了决心,毅然辞职背包远走。钥匙说,出来了才知道女人该怎么活,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之大,自己有那么多不知道的东西。


旅行可以让人看到这世界多姿多彩的一面,看到造物主的神奇,看到人类原来有这么多种活法——并非只有做上班族早早结婚生子抚养孩子再抚养孙子才是正儿八经的事,除此还有许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我打心底里享受现在的行走。


兰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兰州拉面,我在大学时吃过无数次这种面,仍不觉得腻。其实兰州是个文化气氛很浓厚的城市,并非只有拉面,可谁叫兰州拉面闻名天下久矣呢。当然,兰州拉面是外地人的叫法,兰州本地,就叫牛肉面。


兰州人习惯赶大早去吃牛肉面,这是因为早上的牛肉汤是最鲜美的。于是一大早起来,我们仨姑娘、豆豆、沙发主也赶趟去吃了顿地道的牛肉面。


你们要细还是二细?沙发主问。原来面条有粗细不同的选择。二细是比细更细的意思吗?非也,二细是粗一些的面。


我们去的这家面馆生意好极了,领面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领碗面跟打仗差不多,但一入口,不得不赞叹汤面之鲜美。以前办公室有位来自兰州的小伙子,常说外面的兰州拉面统统不正宗,如今想来所言不虚。


走过中山桥,沿着黄河岸漫步。一路飘着小雨,逢一道观,便躲进避雨。道观名曰白云观。正是农历十五,道观热闹非凡,信徒们前来祭拜。我想此地让我们避了雨,理应表示感谢,便加入信徒大军一起拜了拜,心诚的包包则将道观所有能拜者统统拜了过去。


道观外不远外,除了常规招牌诸如打印复印传真等,还有一个让我费解的招牌:牛肉面票。豆豆说是给兰州各种面馆制作发给客人的票的。我想,大概也只有兰州这种满是面馆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文印招牌吧。


在我们飘去博物馆的路上,遇见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叔,便聊了起来。当你思想斗争时,矛盾的双方哪个是你呢?大叔问。都是自己呀!钥匙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又是谁看着思想斗争、知道矛盾存在呢?我们彻底被问晕了。这是佛教思想,是关于人的肉体和心灵,关于自我解读。大叔笑言。


这就是兰州,一个有趣、文化底子很厚的地方。


三天后,我们告别兰州,坐上前往嘉峪关的火车,路过张掖丹霞地貌。丹霞是中国唯一的彩色丘陵,《三枪拍案惊奇》就是在那里拍摄的。此地山脉连绵不绝,没有一棵树木,犹如巨人国的孩子们玩泥巴削出来的一块地。站在这里,苍凉感油然而生。土地虽因干旱而龟裂,但踩上去仍有些软软的泥土质感。看着起伏的丘陵,给人一种到了火星的感觉。


车上,钥匙托朋友查到了自己的雅思成绩,七分。钥匙在旅行前申请到了新西兰打工旅行签证的名额,就等着雅思成绩出来,达到55分即可。现在高分过关,再过几个月,钥匙就可以开始为期一年的新西兰打工旅行之旅了。


钥匙说,以前觉得去新西兰打工旅行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可现在却在一步一步实现,几乎已成既定事实。


那些看似遥远的事情,也许只因为一片迷雾遮住了通向前方的路,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即。可一旦冲破了迷雾,就能发现路其实就在脚下。


我看着她一脸兴奋的表情,仿佛一个人马上就要登上火星。


沙漠里的红色月出


嘉峪关是一个急需你展开想象力的地方,不过,它现在和兰州有些相似,天气也一样,温差大,昼夜相差二十多度。明明只是十月中旬,公交车里已经开始供暖了。


来到嘉峪关的游人都是冲着关城、悬壁长城和长城第一墩来的,因为只有这些才能满足他们的味口。不过,这里的门票和车费真是把我们三人狠狠心疼了一番。好在天气晴朗,远处的祁连雪山清晰可见,挽回了不少心情。


站在悬壁长城上,不禁感叹何为“大漠孤烟直”的意境。放眼望去,一片荒芜,苍凉。北京的长城是灰色的,这里的长城却是彻底的土黄色。长城第一墩是明朝长城的起点,亦是终点,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它只不过是一个活脱脱的黄土堆。站在关城远眺,甚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之意境。城楼牌匾书写“天下第一雄关”,苍劲有力。明朝时,这里是疆界,跨过这道门,在明朝便是出国了。但到了清朝,满洲人就不满了,他们把现有的疆土扩大,至此嘉峪关的边塞军防作用就逐渐减弱,新疆之所以得此名,正是取自“新收复的疆土”,即故土新归之意。


嘉峪关给我最大的触动是这里容不下任何生物生存,它太适合呆在火星上。从嘉峪关归来,三个姑娘直奔馆子,我们因为实在太饿了,俨然三只饿乎乎的西北狼,如果面前放一只烤乳猪,我估计三下五除二就能吃干抹净。就在我们沉浸在油腻腻的幻想中时,“店小二”端上来两盘蔬菜外加三碗米饭,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吃得最磕碜的一顿饭。


独行也好,共行也好,我往往顺其自然。有时候,同行者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旅行质量。钥匙说过去和别人结伴旅行时常会遇到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曾经被结伴者搞得崩溃大哭,整个旅行也被弄得一团混乱。所以,你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独立性,同时也要与团队保持沟通。旅行有时候也是读心和读人。我们正好合拍,因此吃饭也合拍。


西北的天气干燥,每天都要使劲涂唇膏,喉咙也常常觉得缺水。每当一觉睡醒,就觉干渴难受,喝上几口水才觉得舒服些。爽肤水、面霜、护手霜……这些虽然又重又占空间,但到了这里就能发现它们的价值。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起床,黑夜里,寒风中,背着大包,赶往火车站,坐在冰冷的候车大厅等待着。听起来有点凄凉,有时候就是这样,夜幕之下,顶着寒风,背着大包,饿着肚子,快步行走,没空去接听闺密哭诉失恋的电话,只为了寻找一间合适的旅店……这样的事情再平常不过了。但乐在其中,享受这个过程,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


我把抓绒睡袋内胆拿出来披在腿上当毯子使,窗外是荒凉的戈壁滩,向遥远的地方望去,可以依稀看见雪山的轮廓。看着这苍凉大漠,感叹从古至今镇守边塞的将士都太不容易了。在这茫茫戈壁之中,想看一眼绿色都是奢侈的,更不要说那止不住的孤独感了。


在这里,荒得我有时都想哭。


到了敦煌住青旅吧,旅游城市肯定有青旅。钥匙说。


青旅?


国际青年旅舍。住一次就明白了,你肯定会喜欢的。钥匙说。


用手机上网搜索,在敦煌的数家青旅中选择了一家价格相对较低,地势也较好的国际青年旅舍。作为旅行新手,我过去没有住过青年旅舍,对青旅没有概念。直到这里,才明白青旅是怎么一回事。


国际青年旅舍(yha),是国内最适合背包客的住处。青旅和经济型酒店虽然有时候价格差不多,但理念完全不同,青旅鼓励自助,提倡交流,有着舒适的交流空间、无线网络、自助洗衣、厨房等,前台还提供丰富的背包旅游信息。青旅官网可查询到各地经过认证的国际青旅的地址、价位和预订电话。经济型酒店则大多没有这些。


国际青旅有着像大学宿舍那样上下铺的多人间床位,这是穷游背包客最好的选择。根据淡旺季和地势的不同,床位价格高低不等。我后来入住的国青旅床位大多二三十元。如果使用国际青旅通用会员卡可便宜五元。


入住青旅的大多是背包客,来自天南地北,世界各地。背包客之间往往有很多共同话题,常能见到一群背包客海阔天空聊忘了时间。单论价格,在火车站客运站附近或许可以找到更加低廉的旅馆,可一旦体验过国际青旅浓厚的背包客氛围后,就会发现住在火车站旁的廉价旅馆会失去许多旅行的乐趣。在青年旅舍,洗衣、晾衣、上网、拼车、交流、寻伴、获取信息等,一切都很容易。而在其他旅馆,入住者大多是打工者或生意人,与背包旅行的圈子八竿子打不着,也就鲜有共同话题。就干净程度和安全系数而言,也远不如国际青年旅舍。


在国内行走,国际青旅是个好选择。但在境外,则要根据不同国家分情况来看,在有些国家完全没有入住国际青旅的必要,因为同类型旅舍多得是,而且价格公道。此为后话。


我们入住的风非沙国际青旅在敦煌鸣沙山的山脚下,藏得极度隐秘,不靠指路箭头根本找不到。建筑和绿化布置很有味道,大院子,一片林子,满地黄叶,踩起来咯吱响。沙漠近在眼前,仅一道栅栏之隔。第一眼看到沙漠忍不住叫出了声,这是我头一回亲眼看到沙漠。门口是骆驼棚,小道上许多骆驼颠儿颠儿地奔过来走过去。骆驼的脸像是永远在微笑,充满喜感。


房间里墙壁上一幅彩绘地图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鸣沙山路线图——简直像是武侠里的神秘地图!这勾起了我们探索沙漠的欲望。


说做就做,天黑下来,带着手电,按照墙上的地图去探路。一路上岔路无数,我们并不知道该走哪条,只能凭感觉瞎摸索,有时候没有路,在林子里踩着枝桠前进。路过小村,穿过坟地,天越来越黑,近在眼前的沙漠越发模糊,前方和后方还时不时晃动着灯光,让我们心怦怦直跳,可是没有人打退堂鼓。摸索了一小时后,隔开我们与沙漠的高栅栏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毫无征兆。


沙漠,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任何阻隔。向沙漠里走了两步,再仰头看天,煞是醉人。继续往前走,不经意回头,忽见一轮红色圆盘挂在地平线上。


那是什么,是落日吗?我愣住,拉住钥匙和包包一起看。是……向上!……快看,在向上爬!三个姑娘顿时惊呆了——那是即将升起的月亮,是月出!


红通通的满月,犹如日出时的太阳,明明远在天边,却觉得近在眼前,好近,仿佛触手可及。圆月缓缓上升,我们一时间都觉得词穷,只是蹲下来,静静地看着,看着,注视着那轮红月渐渐升起。


也许,这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一次亲眼在沙漠里看到满月的月出。钥匙说。真是意外的惊喜,这美极了的沙漠月出之景。


次日,待夜幕完全降临,再次前往。躺在正对月牙泉的沙山顶上,看着夜空。盯住一颗星星看,可以明显感受到星空正在缓缓移动,甚至可以清晰看出一条星系带,是银河。这种神奇的画面,只存在于科普教科书和探索频道,而这里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


沙漠越来越冷,手伸到沙子里感到一阵凉飕飕。风伴随着沙尘,在耳边呼啸着。我们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星空,轻轻地聊天。


两个月前,估计此时还在昏天暗地加班呢。我回忆起办公室生活。我也一样,钥匙说。


钥匙曾经是在北京生活的白领,也是忙碌到生活没有一丝空隙。我举起手,张开五指,伸向星空。许多人说过梦想在沙漠里看星星,却没有几人真正能实现。大多数人的梦想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已。而正是做与不做,一字之差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想再看一次月出,但直到八点半离开鸣沙山,月亮一直没有升起。返回青旅,看到了已经高高挂在头顶的明月,不知是何时升起的。只能叹一声,大自然的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年轻黑领的自白


敦煌火车站只有几趟火车经过,更多列车得去一百多公里外的柳园火车站乘坐。白天有长途车,晚上就只能拼出租了。


和我们一起拼车的是一位一副伪富二代做派,自称在某某局工作的小哥。


年假55天,路程假18天,这还没把法定节假日计算在内,其他假照放……


每天上五个小时的班,加班付三倍工资……


什么票都能报销,柴米油盐水电都不花钱……


一路上,小哥自豪地描述着他的优厚工作和福利。这让我想起每年报考公务员的浩荡大军,也许他们求的就是这个吧。到柳园站后看看时间还早,小哥请我和钥匙去饭店吃宵夜,选了家附近看起来最好的饭店,让我和钥匙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进门。没事儿,进来吧,我请客。小哥冲我们招手。


我八七年的,小哥说。我和钥匙大吃一惊。小哥的举手投足之间如此世故与老练,全无二十四岁小伙的模样。女朋友呢?没有,单身。不会吧,中国有好多家庭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小哥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我羡慕你们,真的。小哥夹了口菜,说道。


我和钥匙对视了几秒,疑惑。我们俩有什么好羡慕的,都是无业游民……钥匙说。我们什么都没着落,你的工作不知让多少国人羡慕,我说。羡慕?小哥摇头苦笑。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在出租车上一路讲诉光环下生活的小哥,此时在餐桌上却再也不提那些高福利高待遇了。我怕,怕晚上睡觉万一说梦话,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被枕边人听到,死无葬身之地啊。小哥心有余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