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向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本章字节:5212字
大雪在深夜悄然落下,很快就将山腰的兵营实实地覆盖了。这时候,兵们睡得正酣,整个黑山哨所只有哨兵睁大眼睛瞅着黑黢黢的天空,在雪地上焦虑地走动,嘴里时不时骂一句“狗日的雪”。
“狗日的雪”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潇潇洒洒地飘着。哨兵就沉不住气了,几次走到连长的窗前,想把这个突然而来的情况报告给连长。但是,他知道连长醒来之后,就甭想再睡了这场雪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呀。按照往年的惯例,落雪的天气至少应该在两个月之后,今年却提前到七月末了,有点儿跟谁过不去似的。
如果不是嫂子要来队的话,这场雪再提前两个月都无所谓,反正黑山哨所的兵们也无处可去,对于他们来说下雪和下雨的天气没什么两样。但是,整个哨所的兵们谁都知道嫂子要来了,他们为此已经准备了半个多月。嫂子还是第一次来哨所,过去因为孩子小,丢在家里不放心,后来又因为与连长闹得别别扭扭的,压根儿不想来了。再说这地方也实在太难走,嫂子从老家来一次,往返的路途就半个月,占去假期的一半。现在的企业也不似从前了,对军属没有什么特殊关照,所以嫂子接到连长的邀请信,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给连长回了信,说“就按你的意思办”。连长接到嫂子“批复”回来的信,竟激动起来。他心里说这回好了,你亲自上山来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四年没有回去探亲,就知道你男人是不是个男人。过去嫂子总是埋怨连长的家庭观念不强等等,有一段时间干脆不给连长写信了,夫妻感情比家庭的经济危机还危机。连长很早就希望嫂子能来哨所一次,让哨所的兵们感动感动她。于是,连长见了兵就说:“知道吗?你嫂子要来了。”
当然,兵们也很激动,他们说虽然嫂子是来看望连长的,其实也是来看望我们的。兵们都知道嫂子前一阶段和连长闹离婚。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闹得连长还挺紧张。这个消息,兵们是从通信员嘴里得到的。通信员是个新兵,经不住老兵们的三两句夸奖,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东西都吐出来了。据通信员说,嫂子怀疑连长在部队驻地有了“那个”,否则连长不会四年不回家,有什么事情比儿子出生更重要?有什么事情比老爹去世更着急?这些事情连长都不回家,他的心不是已经移花接木了嘛。兵们听了这些后,当时的想法竟和连长一样,摇着头,说嫂子真的不了解黑山哨所,如果嫂子能来一次就好了,她就知道了黑山哨所,她就知道在黑山哨所想见到个外来人是多么困难。其实不仅是连长几年没有探家了,就是当了三年兵的战士也没有人探过家,这儿每年大雪封山总有半年左右,哪有机会回去呀。
黑山哨所也从没来过兵们的家属,更不要说女性了。这并不是因为路途遥远的缘故,而是高山缺氧造成的。一般的人到黑山哨所,没有个一年半载适应不了这儿的环境,有的兵到复员的时候,还头脑发昏,似乎没醒过来呢。连长是经过再三权衡,才决定让嫂子来队的,原因不说大家也清楚。嫂子来队的事情无疑成为黑山哨所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兵们都急急地追问连长,嫂子啥时能来,并帮助连长选定日子,最关键的是要嫂子在大雪封山之前度完探亲假,顺利出山。
嫂子来队的日子选定后,兵们就行动起来,把兵营四周刻意打扮了一番,把氧气瓶早早搬进了连长的宿舍。黑山哨所氧气稀薄,连树木都不长,山上常年是皑皑白雪,见不到丁点儿绿色连队曾经有个老兵步行走了两天到山下,就是为了去看一看一丝绿色生机,总不能是满眼的黑土和白雪,可是去哪寻找绿色呢?一个天真的新兵就建议用纸扎一棵树,立在连队的院子里。这个非常浪漫的想法竞得到了兵们的一致通过,他们在院子里栽了一根木桩,用粗细不均的铁丝结构出了一个枝权茂盛的树冠,然后把已经废旧的军装扯成布条,缠在铁丝上,再用裁剪的绿纸条挂满了枝枝权权,一棵柳树就在高原的风里舞动起来。之后,他们就开始推算嫂子来队的日期。
按照兵们的推算,嫂子应该在明天到达山下的团部招待所,然后坐半天的长途车进入黑山哨所。
当哨兵发现落雪的时候,心急如焚是难免的。哨兵不敢去惊动连长,只好跑回班里推了推万班长,紧张地说:“班长,下雪了。”
万班长翻了个身子,说:“下岗了就睡觉你咋呼什么。”哨兵就又推了推万班长,说:“不是下岗是下雪了。”这回万班长听清楚了,就坐起来,用略带训斥的口气说:“下雪?你瞎说吧,才几月份……”
万班长没有说完就裹着衣服冲出门去,他已经看到了窗外白花花的一片。万班长在门外用脚踩了踩白花花的东西,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仍有些疑心,又弯下腰抓了一把,说道:“真是雪呀,怎么说下就下了呢?”万班长抓过笤帚发疯一般扫着路上的雪,扫到山路的时候,他就丢开了笤帚,叹息一声说:“完了。”
兵们都被惊醒了,站在院子里瞅天、瞅路、瞅你我,一副委屈的样子。很久,他们背后传来了连长的声音:“都站在外面卖什么呆?快回来,当心感冒。”兵们回头,发现连长站在宿舍门前,头顶上已经落了一层白白的雪,显然他在雪地里也站了些时候了。
当晚,连长宿舍的灯光一直亮到天明。嫂子已经住进了山下部队的招待所,山下的团领导热情地接待了她。但是,当嫂子得知黑山哨所已经被大雪封锁之后,就准备立即返回去,团领导怎么劝说都不行,她就是一句话:“我不想等,孩子在家没有人照料呢。”团领导急忙通过电台呼叫连长,让连长与她通话。尽管电台的声音杂乱,但是连长仍听得出她的声音夹带着不满情绪。她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来接我?我跑这么远来,就在这儿干闷着?”连长急忙告诉嫂子不要焦急,这场提前而来的雪可能很快就化开了。连长诚恳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要等下去呀。”
嫂子就在电台里气呼呼地说:“我没有这个耐心,再过几天上不去,我就回去了,孩子还丢在老家,你不惦他,我心里可不放心。”连长口气软软地说:“再等等、再等等,你来一次也不容易,我估计不会太久。”
连长叹了口气离开了电台,他知道山路短时间内很难通车,究竟多长时间他也说不准,只能等下去了。本来他是计划利用嫂子这次探亲,解决两个人之间的一些误会,没想到反而节外生枝了。嫂子似乎以为连长把她扔在山下不管了,可是怎么管她呀?连长又没长翅膀能飞下山去。当时在电台旁的兵们都听到了连长的叹息,他们和连长一样无奈地离开电台,走到雪地上看灰沉沉的天空,骂“狗日的雪”太不是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