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本章字节:9374字
盖房的地,三年前就买好了,那时许多刚刚分配来的同事,因为买不起市里的商品房,想想虽然房子在偏远的郊区,两个校区间坐车要一个小时,但总比无房可住得好。所以大多数的年轻同事,都凑了几万块钱,算是首付。但这钱一交,学校放出去要关爱年轻教职工的消息,却再也没了下文。眼看着这三年里,市区的房价翻了一翻,那存着的钱,却没长多少利息,工资,也没跟着翻个跟头,终于有人耐不住,找学院领导退钱,无论如何,都不再等这杳无希望的新房,虽然这钱买不着市里的几平米,但投资股票或者基金,也比放那里一分不生得好。我和j,就是在那时,果断地退出了钱,又东拼西凑,贷款买到了市里一栋二手房,一百平,六十万。而另外一些家中父母无钱支持的人,则持观望态度,时不时地就去领导那里探听消息,看这房究竟何时能够拔地而起。
盼到市里的房价,以“嫦娥”的速度涨到根本无力购买的时候,这些同事终于等到了春天。领导这次是下了狠心,要在半年之内,让新校区那片荒无人烟的地皮,变成职工的栖息地。家有余钱的老同事们,毫不犹豫地拿出首付来,买下这荒郊的房子,原因,当然是为了投资,这年头,还有比买房更划算的投资么,说不定,过上两年,这水泥筑的房,就成了金子做的呢。先前交了钱望眼欲穿的同事,此刻也大舒了一口气,想,能够以二十几万的钱,买到一百平的房子,也算是不错了,虽然在增值上,不能与市里的房子相比,但好歹,也是与郊区富人别墅比邻而居,那秀水青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拥有的。
一向以在市里有了家而骄傲的j和另一些同事,此刻也焦躁不安。买,还是不买,这成了一个问题。买,就得将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到时可真真成了拥有两座房子的负翁,怕是连场感冒,都不敢生。不买,几万块钱,存在银行里,一年只有可怜兮兮的利息,可是投资买了房,说不定,这一年,就能翻一倍,若是急用,卖掉,也划算得很。况且,学院领导已经说了,这是最后一次盖房,以后再分来的职工,一律没有这项待遇。这样难逢的机会,赶上了,为什么要让它白白地溜掉?
j的兴奋和迫切,多多少少地,也传染了我。眼看着这几年里,全国大部分城市的房价,都以豹的速度向前飞奔,而银行的利息,却依然像只蜗牛,缓慢地蠕动。如此说来,将钱拿出来买房,或许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投资。但关键是,我们现在,缺房住吗?这套二手房,旧了点,但经我们的手,一点点的装修,它比任何的新房,都要温暖且舒适,况且,它离我们的单位,那么地近,免除了多少路上的奔波和劳碌。那么,就是我们像j的那些老同事,有闲钱出来置业?说不定,我们中的哪一个,一场大病,就需要它来救急,但若是投了房子,到时哪能那么轻易地,就换成现金?四处买房时的艰辛,我们已经走过,何苦要再来一次卖房的烦恼?
下班的时候路过肉食店,买排骨,问店主,这房价,还有没有降下来的可能?店主很坚定地一刀切下一大块排骨,说,只要人的欲望不息,这房价,就别想降下来!我问何故,店主笑,说,我们年纪大了也就无所谓了,可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几个人不是没房子想要房子,有了小的,又想换大的,说不定,住着大的,还想要别墅呢;这叫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人的贪欲,无穷着呢。
这一下才恍然,为何我与j,还有他的那些有了房子的同事,因为这个消息,而日夜焦虑。明明与己无关的事,一旦被欲望附了身,想要摆脱,怕是都难。
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房欲一来,俗世中的你,要拿什么防御?
拍为上策,天生地嘴笨,不会说好话给人听,尤其,是为了讨好谄媚而无限恭维一个人。所以遇到那些八面玲珑、嘴巴抹油的女子,常会从心底里佩服,想,爹妈为何不给自己生一张能吐莲花的口,不能说石成金,能化恶俗为神奇也好。如是,我也不必在我的女上司面前,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记忆最深的,是在一次聚会上碰到的女子。此女几乎见到每一个比自己位高的人,都会无限真诚地上去拍一通马。碰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她会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您这一脸的春风荡漾,不知道近段时间有多少桩好事临门呢。若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她则亲热地一把挎住人家的胳膊,嚷,看您这身子骨硬朗的,赶上18岁少女呢,今日打扮这么漂亮,是来相亲的吧。而那些时尚骄傲的女子们呢,更被她拍得身价翻了倍似的,直将那视线往高处挑,微笑也从细微的鱼尾纹里,汩汩流溢出来。
恰好我就坐在她的左边,而另一个刚刚升职为她的上司的中年女子,则在她的右首。一个热衷八卦,一个喜好拍马,一个愿听谎言,三个女人,当即上演了一场小剧场的精彩好戏。
此女先从上司的头发赞起,不必说话,只看她视线里层层叠叠的仰慕与惊叹,你会以为她的面前,坐着的,定是位光芒四射、万人瞩目的明星,或者美发沙龙里某个刚刚做完美容,起身时艳惊四座的高级白领。她这样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将那酝酿了许久的一句感叹开闸放出:天哪,韩领班,您这长发柔顺光亮得完全可以代替刘嘉玲,去做洗发水广告了耶!我要是星探,非找你做明星不可!
我看此女信誓旦旦一副恨不能即刻变成星探的认真模样,忍不住笑道:韩领班去的哪家美发沙龙啊,介绍我们也去做做?韩领班淡淡一笑,这么忙,我哪有时间去什么美发沙龙做头发,还不是在家里,随便用一些护发素,自己养养罢了。此女一听,立刻接过去,韩领班是天生丽质,你看我这一头乱发,去了多少美发沙龙,花了多少钱,都黯淡无光,养不过来了,如果出门前不费时费力打理一番,简直是羞于见人呢。韩领班的头发,在此女的夸赞里,果真神奇地,又添了一层妩媚的光泽;而韩领班,也情不自禁地,将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一扬,做了个经典的成龙似的pose。
此女关注的焦点,很快地顺流而下,转移到韩领班的裙子上。我实在没有看出那条黄褐色的直筒裙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甚至,在这样流光溢彩的场合,它反而因为过于质朴,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此女的口一开,这条裙子,即刻在众人瞩目下,罩上了一层朦胧绚丽的轻纱。用她的话说,是这条裙子,漂亮到她恨不能立刻自己也买一条来,这样,或许就会拥有十分之一领班的高贵气质;这样脱俗出尘的裙子,也只有配到韩领班的身上,才能熠熠生辉,尽显它的优雅与尊贵。
韩领班对于这样的称赞,一直很受用地笑纳着,但她浅淡的笑里,却是有一丝丝外人不易察觉的愧疚。是三个人在中途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补妆的空当,韩领班突然朝我神秘一笑,道,你猜猜,我这条裙子究竟多少钱买来的?我诧异,想了片刻,而后试探问道,肯定是很贵的吧?韩领班的脸,在这句后,微微地有些红,停了一会儿,待唇上的膏干了,才扑哧一声笑道:其实,它是我花30元从夜市上买来的,今天实在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裙子,只好穿了它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此女便走了过来,马不停蹄地赞道:我说韩领班是天生丽质吧,像你这种身份的人,穿名牌的衣服更显气质尊贵,而朴素的衣服,被你一衬,也立刻就会锦上添花了呢,我们韩领班,那么好的美人胚子,穿什么都一样光彩夺目哦。
我透过镜子,看着韩领班神采奕奕地在此女的陪同下,姿态优雅地走出去,终于放弃了拆台下去的打算,想,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张嘴,怕是我说什么,它都能转败为胜、化险为夷吧。如我之类不会拍马却想拆台的人,在她面前,除了拱手让步,甘拜下风,或者,与她一样,拍为上策,怕是别无它途。
入道,朋友警校毕业后,回我们小县城,做了一个城管。那时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同学,皆拍他马屁,说,老兄,将来我们家某个亲戚犯了事,你可得手下留情,千万别六亲不认,否则,骂你的,可不只是小本生意人,就我们这帮,合伙揍你个鼻青脸肿,也说不定。
朋友一脸豪情,说,放心,都是父老乡亲,肯定得饶人处且饶人,咱可是受过教育的人,绝不会干那些被老百姓骂得狗血喷头的强盗行径,凡事皆文明处之。朋友说得豪言壮语,我们也听得热血沸腾,醉酒中,恍惚看见我们一脸正气又满怀慈悲的朋友,穿一身帅气的警服,行走在县城热气腾腾的集贸市场上,打击着那些胆敢控制价格的市霸,或者为非作歹之徒。这样的想象,让我们在大城市混的一帮朋友,皆觉得心内安稳,似乎,有了朋友在小城扶持着,我们便可以在外面,无忧无惧地闯荡江湖。
半年后,我回家看望父母,与朋友在街头大排档把酒问忧欢。本以为朋友会像我司空见惯的县城城管们一样,威风凛凛,抖擞昂扬。至少,在对县城关系网一片生疏的我面前,可以像我们当年拜把子时那样,“张牙舞爪”地吹嘘说,就凭他老爸在县城四通八达的关系网,没有咱兄弟们办不成的事。不曾想,他却是像霜打的茄子,听我一提及工作的情况,脸即刻现出破败的酱紫色,而那面上的一层霜,则使其整个的人,愈加地落魄且不堪。
追问之下,朋友才喟然叹曰,城管这工作,除了出力不讨好地常被人骂,还要经受来自自己心灵的折磨,而后者,才是让他在这半年里,屡次想要炒掉领导鱿鱼,抽身走人的原因。原来初涉职场的朋友,最怕跟着同事外出查违规摊贩,他在单位本就地位卑微,刚刚上道,一切皆需前辈扶持指点,因此所到之处,除了听从老同事指挥和执行命令,他基本上是对任何事都没有发言权的。而恰是这样的憋屈,让朋友心内淤积的不满和失落,层层累积起来,便成了那卡在喉头的一口浓稠的痰,吐不出,也咽不下,直让他寝食难安。
一次朋友跟车去巡逻市场,发现几家商户又大胆地将摊位外扩到路边上,而几个无照经营的小商贩,更是“猖狂”,看见他们车开过来了,不仅不赶紧开溜,竟然还手脚麻利地又接了几单生意。朋友心里有气,但也只是想下车去教训他们一通,或者,至多,拉到所里去交罚单。可是一同前去的同事,却是雷厉风行,即刻刹车,凶神恶煞地先是一通指责,随后不等商贩们收拾摊位,上前便将他们的招牌和没有来得及搬进去的货物,全都扔到巡逻车的车厢里去。朋友看着一个水果小贩还没有卖出的几箱荔枝,被同事毫不留情地全都“席卷”了去,而小贩头发灰白皱纹横生的妻子,则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放他们一次,以后再也不随便摆摊了。那一刻,朋友的心,突然地软下去,他小声地附在同事耳边,用同样无助忧伤的语气,恳请同事将东西退回给他们,只让他们交点罚款就算了。同事当即白他一眼,说,小子,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入道啊你?!
那晚,朋友被同事指使着,又没收了几个商贩的货物,当他站在车厢里,与那些蔬菜、农具、盗版光碟拥挤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再一次深深地体悟到那些小商小贩的苦楚与失落。
朋友读书时算是半个文学青年,工作一年后,仍改不了读的“恶习”,还曾因写总结报告时,出现感性色彩的诗情词语,而一度成为单位里的笑柄。不知这算不算朋友工作半年后,始终无法被所带师傅,评为合格并顺利出师的原因。
朋友最终还是没有跳槽,一年后我在q上,跟他聊天,他竟是褪去了昔日的忧愁,转而春风得意起来。问起来,他已经成了一个小“头目”,可以威风八面地带着两个小兵独自出巡,遇到屡教不改的商贩,再不会心软,或者手下留情,直接没收执照,或者罚款。至于车得意而去之后,身后的商贩们,是在痛骂自己,还是仍然心有余悸,他则懒得去想。
懒得想,也便可以心如止水,而这,据朋友其师的说法,便是真的入了道,因此师傅可以放手,让他在这份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上,毫无惧色地走下去。
只是,朋友的人,上了路,而他的心,又入了哪条道,他始终,说不清楚。